#收藏家#
「傳統意義上的概念最低的標準就是一代人不賣,賣的話可能是下一代人的事情。現在很多所謂收藏家就是個商人,買來很快就賣了,這不能算收藏家。」 ——馬未都
社會財富結構的變化,會帶來參與人群結構的變化。
早在20世紀80年代,上海長樂集團董事長李建忠算是上海最早的一批收藏家。
他憑興趣開始收藏各種老物件:在他古色古香的1872會所(由其所收藏的清朝的一所徽派民居改造),其中有第一代「愛迪生」老唱機,有樣式古樸大方的第一代西門子冰箱,還有明代的石獅子。
而到了1990年代,他開始收藏字畫。
「收藏實際上是很享受過程的。」他回憶說,拍賣前要參加預展,會約很多行家、朋友一起去看,大家一起交流字畫的背景、藝術家要表達的意思,然後判斷真偽。
「到手也好,失去也好,都很享受的。因為你記憶裡有這樣一段。到手的會自己慢慢把玩,不到手的會一直惦記著它。」
不過,像李建忠這麼有「古典範兒」的收藏,已很少見。現在他有不少身價不菲的朋友都在做收藏,「都是派手下的一個經理去參加拍賣,回來拿個清單看一眼是什麼就收起來了。」
這樣造成的結果是藏品品質很有問題,「東西是收了一屋子,就是用我的水準去看,覺得很多是有問題的。」
早在幾年前,李建忠就很少參加藝術品拍賣了。「1990年代很好的字畫也就幾十萬,現在動不動就是千萬,你還怎麼買?」每一次社會財富結構的變化,以及藝術品價格的上漲,都會帶來參與人群結構的變化。
在1990年代,活躍在中國收藏市場的,主要是港臺商人。
「因為價格便宜,他們是一車一車地買。」董國強說,江浙一帶做實業的企業和很多做股票的人也是主要買家。
亞洲金融危機的重創,使得一批海外買家銷聲匿跡。
從1997年到2002年,藝術品市場基本處於停頓狀態,價格和每年成交額基本上沒有大的變化。
「但是這幾年買家的結構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內地的買家逐漸取代海外的買家,成為主力。」董國強說,
很多房地產富豪都是那個時候進入市場的。
2003年「非典」之後,藝術品價格突然爆發,與買家的結構變化有很大的關係。」
從2005年起,馬未都感覺到自己在拍賣市場已經「玩不轉、買不起了」。
資本對於藝術品市場的影響在2009年形成一道不可逆轉的分水嶺。
2009年保利春拍,
劉益謙1.69億拍得的《十八應真圖卷》,直接把中國的藝術品市場帶進「億元」時代。
「高品質的收藏徹底地成為財富金字塔頂上的人才玩得起的遊戲。
就像是鯊魚和鯨魚們在海面上把獵物分了,海鷗盤旋著下來揀點剩下的。」
馬未都說,很多像他這樣的人都成了「海鷗」。
就像劉益謙製造的一個又一個億元天價一樣,他註定會成為這個行業最有標誌性、最有爭議的人物。
2011年齊白石的《松柏高立圖》帶來的巨大財富效應,讓劉益謙成為藝術品投資的代表人物。
劉益謙說,就在賣出兩天之後,他花費8000多萬拍到陳逸飛的代表作《踱步》,此後又花費一億買入宋代一幅書法作品。
劉益謙的解釋是,「今後的收藏會更傾向於古代和當代的作品。」
「現在很難用一個簡單的東西,來表達我是投資、投機還是收藏。」劉益謙說。
他的這種狀態在做收藏的企業家中很有代表性。
富裕起來之後裝點門面、投資投機獲利、主動喜歡或者後來忍不住喜歡,都是這些企業家做收藏的動機。
「基本上我們這代企業家,在文化上都是缺失的。」劉益謙說。
成長中經歷過「文革」,30年前從一窮二白開始起步,「這30年企業家的精力都放在企業的發展上面,說句不好聽的,主要在逐利。
大部分人,包括我,都不知道逐利的目的在哪裡。」
自從1994年參加了嘉德的第一次拍賣之後,劉益謙就和藝術品市場結下不解之緣。
在這將近20年的時間裡,劉益謙積累的藏品規模已經非常龐大,其中有多件國寶級的藝術珍品。
僅2009、2010年,他在藝術品投資市場就砸下20億元資金:
2009年投入近13億元,拍品囊括了拍賣成交額前十大藝術品中的四件,包括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吳彬的《十八應真圖卷》等珍貴的藝術品;
2010年,在拍場投入近七億,其中以3.08億拍得王羲之的草書《平安帖》。
劉益謙的夫人王薇是油畫市場最大的買家之一,曾有人戲稱,「一旦王薇停止購買,價格立刻就會下降。」
藝術品市場像劉益謙這樣的大買家,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
上海民申企業集團董事長鄭見明是其中之一。
他和劉益謙背景相似,以做股票起家,涉及很多投資領域。
鄭為人低調,很少露面,主要委託上海天衡拍賣公司老闆陳鬱幫忙競拍。
新疆廣匯集團也是大買家,主要收藏從1900年到1990年代的10位重要的近現代畫家的作品。
但從2010年開始,劉益謙也感覺到市場裡面「下手狠的越來越多」。
國內外的收藏家對比
馬未都曾經說過,「中國乃至華人圈子裡最一流的富豪都不做收藏,做收藏的都是二流的。」
他講了1996年的一件往事:
李嘉誠在馬未都的家裡看中了一副明代的、用象牙做的象棋,市價四萬,馬未都主動打了六折,李嘉誠依舊砍價。「
最後我說可以送給您,但是價格不能再低了。他才買走了。」
另外一位華人首富郭臺銘,和李嘉誠一樣零零碎碎地買過一些藝術品。
「臺灣的富豪圈子都笑他只忙著賺錢。」而首富頻出的網際網路新貴,幾乎沒人做收藏。「
他們不了解中國的傳統文化,也沒興趣。」
而在國外,做收藏的都是一流的富豪。
馬未都第一次在美國西雅圖博物館見到比爾蓋茨的繼母時大吃一驚,
「金髮碧眼,一口流利的中文,70年代在臺灣學的中文,是中國陶瓷方面的專家。」
西雅圖博物館因為比爾蓋茨基金會的支持,在很多方面都做得很出色。
「公平講,這不能怪中國的企業家。」
上海震旦博物館總經理賴任辰認為,這些國外企業家從小就看博物館、美術館長大的,本來就有這個素養。
而且國外有很完整的藝術品交易機制,上中下遊的機制也是完整的,得到的信息比較全面。
「所以當一個有錢人要做這件事情,很快就有專家來協助他。」賴任辰說,在中國,「企業家就算要收藏其實也是很孤單的。」
事實上,企業家做收藏不但孤單,而且需要膽量。
「從這個角度看,有時候我反而佩服大陸的企業家,
他們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願意做這麼大的投入,是很不容易的。」賴任辰說,
對於大陸收藏界的問題,「其實某種程度上看是正常的,只不過他們速度太快了,很多東西根本來不及想。」
震旦博物館由臺灣震旦集團董事長陳永泰開設,他是臺灣頂級收藏家,在玉器、佛像、陶俑的收藏上頗有建樹,曾兩度擔任臺灣頂級的藏家組織「清雅集」主席。
成立於1992年的「清雅集」幾乎匯聚了臺灣收藏界的頂級藏家,
這些人同時都是臺灣最大的企業集團領導人,據稱可抵「半個臺灣」。
「富可敵國」的臺灣收藏家與大陸收藏家
「中國的大收藏家主要在港臺地區,尤其是臺灣地區,他們很有中國傳統文人收藏的風範。」董國強說,
「臺灣馬志林收藏的瓷器、林百裡收藏的字畫、曹興誠收藏的青銅器雜件,都是世界頂級的。
像這樣的收藏家,臺灣至少有10個。」他舉例說明什麼是「世界頂級」:
「林百裡收藏的古代書畫是什麼樣的水平?
除去臺灣故宮、北京故宮、上海博物館,全世界應該是不超過五家博物館能超過他。
他收藏的張大千作品肯定是全世界第一,傅抱石也應該是數一數二的。」
徐其明認為,時間、機會決定了中國大收藏家可能很難做出來。
「現在好一點的藝術品都要5000萬以上,機會已經越來越少了。」包括徐在內,目前已經成型的這些大陸藏家,都是從1990年代初就開始做收藏。
臺灣的大收藏家們基本都是從1970年代開始收藏,「那時候他們都敢花500萬去買件東西。」
賴任辰介紹,陳永泰的收藏已延續40年,現在偶爾參加拍賣都是查漏補缺,
「沒有收藏家的藏品全是靠拍賣來的。都是細水長流、日積月累形成的。」
2012年4月初,林百裡以新臺幣8億元天價標下一隻手掌大小的北宋汝窯小瓷盤「天青釉葵花洗」
除了收藏規模,「臺灣收藏家對收藏的認識,對自己藏品的認識,甚至對美術史、藝術史的認識,都研究到一個非常高的程度,或者說他們自己就是專家。」董國強說,中國大陸雖然現在已有一些收藏規模和水準不錯的藏家,「但從這一點來講,大陸的藏家還很欠缺。」
2012年的蘇富比春拍上,北宋「汝窯天青釉葵花洗」以2.0786億港元成交,較拍賣前估值底價高逾三倍。
徐其明看到這個新聞,立刻就知道這件珍品一定是港臺的藏家買了。
大陸的瓷器藏家比較了解清三代的東西,港臺的藏家才肯出這麼高的價格,「因為他們了解,他們有底氣。」
臺灣收藏家的風範也令徐其明印象深刻。「他們都是很低調、謙遜的人。」
徐其明回憶起早年參與國際拍賣市場時與臺灣收藏家的一些往事,
「如果他們手裡有類似的東西,一般會讓著我。
他們覺得大陸好不容易有個做收藏的。
拍賣完了後會過來跟我握手,恭喜我。」
徐其明和港臺的很多大收藏家後來都成了朋友,成為那個圈子裡十分少見的大陸人。「
我們現在的拍賣是劍拔弩張、你死我活,想的都是——你資產比我少,憑什麼跟我爭?
沒有想過這個藏品對我有多重要,會不會增光添彩?
我們的心態跟港臺的收藏家完全不一樣。」
「如果硬要說兩岸收藏家為什麼不一樣,我認為可能是時代背景的問題,不是人的問題。」賴任辰說。
中國的傳統文化在臺灣是沒有斷層的。
「所以臺灣的整個文化氛圍,是可以讓有心的企業家去理解這些文化的東西。」
但也有一些收藏註定只能在大陸,臺灣的收藏家永遠也做不到。
1990年代,退出書畫收藏後的李建忠,因為生意中室內裝修業務常用到古代建築構件,接觸了古民居。
從那時起,他在江浙、安徽、山西等地一口氣買下200餘套明清時期的古宅,
所有的梁柱榫卯甚至磚頭瓦片都按編號整理,運回上海的倉庫。
每套宅子都有厚厚的影像、文字資料。
後來,100多套經過清洗、修復、還原的老宅,將會以一種嶄新的面貌出現在上海浦西江邊,延綿2.5公裡。
它們與浦東洋氣十足的摩天大廈遙相呼應。
「那時,有錢的人家基本都把老房子拆了,住老房子的都是經濟條件比較差的,房子的環境都很糟糕。現在回頭看,我是搶救了一批中國古建築。」對於無意間做成的這件事,李建忠很有成就感,「覺得自己這一生做了一件事。」
從這些修復後的精美建築裡,你能看到一個絕大多數中國人都不知道的、幾乎徹底消失的中國,那種濃烈的中國風格和氣息能觸動內心一種遙遠而親切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