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閃電,在群山百裡間綿延開來。
即使躲進了紅磚粉灰的平房,人們總是竊喜時有不安地聽著起伏的雷聲雨聲,還有狂風來臨時門窗碰擊的雜聲。
遠山上醞釀的烏雲,在日落西山之時,正壓著北山,漫天趕來。
北山像一座寶塔,寶塔之上是茄紫色紅色纖細張烈的線條,線條在龐大臃腫的灰藍色之間靈活地躥動,那天地間的顏色也隨之變幻莫測。
烏雲的那邊沒有盡頭,這邊的鋒面剛剛褪去夕陽的紫紅。風起,塵土揚,天空飄舞著綠的黃的葉子。農家有言:風是雨的腳。
風來,山林為之呼嘯,鋒面雨,就要來了!
雨來之前,往往天色有變,風來之時,有經驗的田家人都要呼朋引伴——趕緊收拾公路上曬著的口糧。
人雙手揮舞著工具,在方寸的地上搶收,螞蟻將麥粒或者谷豆舉過頭頂,也在搶收。
不過螞蟻是小偷,偷人們曬出的糧食,但人也是小偷,偷大地饋贈給植物的碩果。
雨,就要來了。若不能在雨來之前完成搶收,『顯擺』的資本將隨風雨而過,一無所有。
此情此景,人如螻蟻,蟻有人心,人蟻皆是同命。
轟隆隆!轟隆隆!風越來越急,草木搖晃的幅度也越來越大,雨,就要來了!
火光十色的閃電在黑壓壓的烏雲中,向這天地間凡是有生命的、沒有生命的事物,都發出轟轟隆隆的聲音,這聲音究竟在傳達著什麼意思,莫衷一是。
科學家有科學家的解釋,哲學家有哲學家的看法,而我們,也只能將自己的看法保留在個人的餘地。
至於這雷雨,仿佛它有著人的品性,是一個任性的又有著天地之力的小孩,但它從不因任何人或對或錯的解讀而去理睬任何人。
我常常想卻想不出,為什麼巴山夜雨總牽連著人們的思念,但夜雨似乎總是青睞著巴山。
不信你看,憑一張最新的氣象圖你看,整個夜晚,整個巴山,又或者一整年來,多少次降雨都離不開這樣的夜晚。
到了夜晚,雨的腳步越來越急,蟬的叫聲也一直沒有停。
即使拉上了窗簾,卻也遮不住閃電,紗窗外透進的空氣更加溼涼,嗅之清爽,如睏倦欲眠的學生剛含著午夜風暴(一種提神的薄荷糖)。
原本不是太困的人,又怎能不更加振奮、思緒翩翩呢?原本一人便可安睡的夜晚,因為一場雨的邂逅而久久不眠,即使手機連著對方,心中的思念,也只得因無眠而被再次呼喚,怪不得古代的情侶也常說起夜雨時的巴山。
夜晚,才只是巴山夜雨的起點,雷聲閃電,也只是一個引起大家注意的開端。
進入夜晚直到拂曉,這都是酣暢淋漓的時刻,也許明天一早又是一個大晴天,回顧昨夜,你只會以為那是一場虛夢。
但那的確是大快人心的夜晚,是渴望了很久已經結穗的稻禾強飲三大白的夜晚,是螻蟻和人一樣需要休息的夜晚,更是勾起春心所在的人們輾轉反側、情意綿綿的夜晚。
也許,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夢裡,你也曾夢過多次,無數次夢與生活的總和,就是這一場巴山夜雨。
雨天,久侯了,讓我想念的雨天.,不知故舊還在否,而我正在趕來。
鐵馬冰河入夢來,轟雷和閃電夜襲的雨天。山水一色光霧中,織起奶色紗簾的雨天。
酷暑方歸久未見,踏溼了腳也仍然值得孑然一往——雨天。
四月的山茶,在清明前的驚蟄中甦醒生長,並著映山紅和刺花一起錯過了。
五月的遊子還在窗前的夕陽下遙望,六月的雨季如約,已在巴蜀聲勢浩大地降臨。
巴山夜雨漲鄉思,思君不見回蜀川,異鄉人在七月的烈日與風塵中,終於趕回八月的利州。
幸而夏季風的腳後跟還在,心亦知足。故地重遊,時隔半載,有的路,卻已生疏。
故景變化無多,只惋惜那嘉陵江畔,荷花似任性的女孩,隨著七月,一去不還。
縱菡不等人,夏蟬猶在,白鶴還在,垂釣的人還在,原汁原味的鄉雨還在,情意綿綿,如絲不斷。
在這秀麗的山中水中,心中的熱淚,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