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租期將至,順德倫教鷺鳥天堂何去何從?
2018年5月22日,順德倫教鷺鳥天堂竹林下站滿夜鷺、白鷺。
雪衣雪發青玉嘴,群捕魚兒溪影中。
驚飛遠映碧山去,一樹梨花落晚風。
——唐·杜牧《鷺鷥》
唐代詩人杜牧的詩道出了白鷺冰清玉潔的美。不知你是否知道,全國綜合實力百強區第一名順德,中心城區高樓林立,一水之隔的地方卻是大片茂密的竹林,成千上萬的鷺鳥或悠然飛翔空中、或站立枝頭隨著微風擺動。傍晚,萬鷺歸巢更仿佛是雪白的梨花漫天飄舞,可謂美不勝收。
2018年5月22日,倫教鷺鳥天堂與順德中心城區近在咫尺。
1998年底,搭設建築腳手架的工人冼銓輝在順德倫教雞洲村租下175畝空地,次年開始種植竹子作為建材。誰知春季種竹,夏季就引來數十隻夜鷺和少量白鷺,秋末更是來了三萬多隻南飛過冬的絲光椋鳥。開春,冼銓輝趕緊補種未成活的竹子,2000年,白鷺開始在他的竹林大量築巢聚居。在農村長大、熱愛動物的冼銓輝心生歡喜,不捨得砍竹子毀了鳥窩。「順德遍地是工廠,它們太需要這樣一個地方安家了。」冼銓輝說。
2018年5月22日,冼銓輝能準確識別樹上的鳥巢,經他觀察,這個鳥巢已孵出幼鳥,鳥去巢空。
鳥群的聚集也引來有心人的覬覦,由於林區面積大、周邊農田多,難以防範。盜獵鷺鳥、甚至親戚朋友偷偷來撿鳥蛋、掏鳥窩時有發生,讓冼銓輝十分苦惱。每年颱風來襲,吹落滿地鳥巢、鳥蛋、幼鳥,也讓冼銓輝心疼落淚。2003年,他做了個驚人的決定——繞著竹林開挖一圈 「護城河」,河道最窄6米,兩岸密植防風的榕樹,從此開始「封林護鳥」。父親曾反對他把重金租下的生產土地拱手讓給鷺鳥,但見他做到了這個份上,只能鼓勵他一定要堅持做下去,不能讓人看笑話。
2018年5月17日,鷺鳥天堂內少人為幹預,草木恣意生長,仿佛熱帶雨林。
「誰都不能進,我自己也不進去。」冼銓輝只封閉林區避免盜獵影響,對受傷、生病鷺鳥並未作過多人工幹預。通過自然選擇孕育出穩健、茁壯的鷺鳥群落,這個群落自榕樹長起來之後,再未發生鷺鳥大量死亡事件。這種「無為而治」的觀念十分樸素,卻正契合現代生態學的要求。
2018年5月22日,竹林下一隻死去的鷺鳥。冼銓輝認為,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常態,除投放魚苗讓它們可以就近覓食外,不需對老弱病殘鷺鳥作過多人為保護。
如今,鷺鳥天堂中大部分土地已有近20年無人涉足,空中是枝杈縱橫的茂密竹林,腳下是泥濘的溼地,仿佛熱帶雨林一般,人已很難走進去,卻是鷺鳥的天堂。完全沒有人類幹預的地方,幾平方米的佔地面積,上上下下竹枝上可能就站了數十隻鷺鳥。鳥類專家在這片竹林中共觀測到25~35種鳥類,包括大白鷺、中白鷺、小白鷺、夜鷺、池鷺、牛背鷺、蒼鷺等,其中白鷺超過5000隻,夜鷺超過25000隻,其他鳥類近萬隻。
2018年5月22日,林下站滿鷺鳥。
多年來,「鳥叔」在投入鷺鳥天堂的租金、員工工資、物料等開支已難以統計。家人、朋友說他傻,這些錢可以買豪宅幾套、豪車十幾輛,他現在卻仍騎著五年前買的破摩託車代步。冼銓輝說:「我的大兒子1997年出生,二兒子就是這裡了。投資兒子也要投資二十年,我投資這裡也是投資了二十年,從來沒想過後悔、放棄。看到兒子生性我很開心,看到鷺鳥自由自在我也很高興!」他說,別人有豪宅、豪車,但少有人能像他坐擁這樣一片鷺鳥天堂、這幾萬隻鷺鳥,這是再多錢難買到。
2018年5月25日,順峰中學師生到鷺鳥天堂開展實踐課。(冼銓輝提供)
2018年5月17日,鳥叔向參觀市民講解鷺鳥習性。
2018年5月17日,一隻烏龜在鷺鳥天堂小路上悠然爬行引起參觀市民好奇觀看。
這座天堂不是鳥叔一個人的,鷺鳥天堂每天都敞開大門歡迎熱愛自然、愛護鳥類的市民前來參觀,感受鷺鳥之美。順德順峰中學、倫教東部教育集團更是在這裡建立了師生社會實踐基地和綠色教育課程基地,定期開展實踐課。《順德新城城市客廳北片區控制性詳細規劃》中,在順德東部片區規劃了近40公頃的公園綠地,其中就包括鷺鳥天堂所在的區域。
2018年5月22日,白鷺親鳥給雛鳥餵食。
大白鷺
小白鷺
池鷺
夜鷺幼鳥和成鳥
蒼鷺
2018年5月23日晚,鷺鳥天堂萬鷺歸巢。
2018年5月17日,鳥叔搭設的簡易觀鳥塔在晚霞中。
20年過去,今年年底,鳥叔與雞洲經濟社的租約即將到期。鷺鳥天堂是否能續租、如何續租仍有待經濟社股東投票決定。這也是近期鳥叔和順德許多鳥類、環保愛好者最關注的的事,因為一旦不能續租,鷺鳥天堂保護、管理的延續性將受到較大影響。鳥叔說,如能順利續約,將對園區水體、基礎設施等作一定的改造提升,給鳥類、也給愛鳥人創造更好的環境。
記者手記
了解到倫教鷺鳥天堂租約即將到期的消息,我在部門微信群報題。龍翔主任告訴我,早在12年前他就採訪過這位「鳥叔」,並說對新聞事件的持續關注,本來就是專業媒體的使命,鼓勵我深入採訪做好這個報導。
初識「鳥叔」
通過倫教電視站問到冼銓輝電話,他約我中午過來。來到鷺鳥天堂時,他正在澆灌苗木,個子不高卻敦厚壯實,戴著鬥笠、趿拉著拖鞋,跨欄背心已被汗水浸透,黝黑的方臉膛上也滿是汗珠。
澆完苗,他忙招呼我坐下,給我倒了放涼的紅茶。「我們幹活的人熱天喝涼的茶才解渴。」冼銓輝樂呵呵地說。
聊了一會,他還有別的客人要招待,我自己在鷺鳥天堂四處轉著。傍晚看完鷺鳥歸巢,鳥叔留我喝茶,講起了鷺鳥天堂的往事。一次盜獵者被抓個正著,非但不認錯道歉,還囂張地威脅別弄壞他的獵槍,「想到他打死打傷我那麼多鳥,心裡一把火,沒等他說完就把獵槍摔在旁邊樹上,『咵嚓』一下獵槍就斷成兩截。」說著十多年前的舊事,他仍怒目圓瞪,仿佛寺廟山門的哼哈二將。後來這個盜獵者又來盜獵,被受驚的白鷺尖嘴直插眼睛導致失明。我說也許這就是報應吧,冼銓輝沒有回答,只說:「喝茶。」
天亮鷺鳥出巢前來到,天黑白鷺歸巢後回家,這樣的節奏已經持續20年。「我是以場為家了!」聊天中鳥叔多次說出這句話。每天清晨六點前騎著破舊的嘉陵摩託車來到鷺鳥天堂觀察鷺鳥出巢。觀鳥塔的木板護欄上寫滿鳥叔的觀鳥日誌「10月25日,群鷺晚歸巢,林間盤繞翻飛。絲光椋鳥數量大增,盼望著,我遠方的朋友到了,還有,還有,我還要等……」每一段日誌都以「我為鳥狂」四字開頭。
採訪結束我力邀鳥叔一起吃晚飯,他卻婉拒,說這幾天回家太晚了,在廚房吃幾口冷飯趕緊回家去多陪陪家人。鳥叔愛鳥,更愛家人。
感受天堂
初來乍到,見到那麼多狗,我已心慌出汗不敢走動。後來見其他參觀者都自然地登堂入室,爬樓觀鳥,我才知道由於鷺鳥天堂長年開放,看家的狗已經懂得分辨來者何人了。這些狗多半是附近工廠、人家棄養送來的,有些還有殘疾。
繞著鷺鳥天堂有一圈小路,走在路上,身旁的樹上常常有呼啦啦扇動翅膀的聲音,仔細看時視線卻被密林擋住,鷺鳥只留給我一點或雪白或花斑的背影。竹林、榕樹已經肆意瘋長20年,午後陽光從樹葉間投下,光線斑駁仿佛熱帶雨林一般,水面飄滿落葉,落葉上是片片鳥羽。林下的沼澤偶見白鷺幼鳥,一身雪白,只有喙和腳是烏黑的,頭上的毛像個絨線球,懵懵懂懂地踩在落葉上,不時伸出長長的喙啄一下土裡的魚蟲。越走,遇到鷺鳥的頻率越高。走了三四百米後路旁的許多海芋葉子上全是白色的鳥糞,空氣中瀰漫著禽類的氣味,呀呀叫聲此起彼伏,仿佛來到養雞場。聽到人聲,成群的夜鷺、白鷺從林中飛起,每趟呼啦啦的十幾隻,卻飛了五六趟也沒飛完。河道交叉口,最是鷺鳥密集處,拍下的照片放大一看,角落上也滿滿都是夜鷺。
登上觀鳥塔俯瞰鷺鳥天堂全景,遠處是順德中心城區的高樓大廈,近處是茫茫竹林。成千上萬的白鷺站立竹頂,有的張開一側翅膀彎曲著長長的脖子梳理羽毛、有的嘴對嘴給雛鳥餵食、有的三三兩兩「嘴鋒相對」嬉戲打鬧,撲扇起它們雪白的翅膀,在竹頂輕盈地飛躍,冠羽隨風飄逸,不知是竹林隨白鷺搖擺,還是白鷺隨竹林晃動。空中,白鷺、夜鷺、池鷺三五成群飛翔。
見過了鷺鳥的美,才懂了鳥叔對它們的愛。
冼銓輝寫在觀鳥塔木護欄上的觀鳥日誌。
我為鳥狂
10月3日,蒼鷺3隻駕到。
10月8日,大、中、小白鷺量多。
10月15日小批量300隻左右絲光椋鳥駕到。
10月18~24日……盼望著。
10月24日傍晚再現鷺還巢奇景。
10月25日,群鷺晚歸巢,林間盤繞翻飛。絲光椋鳥數量大增,盼望著,我遠方的朋友到了,還有,還有,我還要等……
2017年10月25日晚
——鳥叔
記者|張弘弢
編輯|張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