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分為七大洲,各個大洲的分界線早已是路人皆知的常識。然而從地圖上看,亞洲與歐洲的分界線卻顯得頗為另類:從烏拉爾山-烏拉爾河經裏海、大高加索山、黑海再到土耳其海峽,這一系列線條曲折而模糊,相比之下,無論是人工的蘇伊士運河還是自然的白令海峽,都有著清晰的辨識度。那麼,歐亞分界線到底是如何確定的呢?
黑海:中古時代西方文明的盡頭歐亞分界線歷史上一直都在變動,而使用時期最長的分界線是「黑海-亞述海-頓河」一線,近代史發韌的年代,才漸漸演變成「烏拉爾山-烏拉爾河」一線。
從地理與氣候角度來看,黑海可謂是歐洲文明當仁不讓的邊疆。作為寒冷乾燥的大陸性氣候與溫暖溼潤的亞熱帶氣候的交匯點,黑海自古以來是風暴之鄉,同時缺乏上下層海水循環的特性使得黑海200米以下的海水沒有氧氣而成為「死海」。
當公元前的希臘航海家駛入黑海時,他到達的海域便是當時人類世界的盡頭。柏拉圖《斐多篇》勾勒了這樣的宇宙觀:世界從海格力斯之柱(直布羅陀巨巖)延伸到裡奧尼河(位於高加索山脈,匯入黑海),從地中海之西到黑海之東;大陸被海水所圍繞,而尼羅河、頓河、多瑙河的源頭正是這片無邊之海。
黑海因為極其惡劣的自然環境而常與一些黑暗古怪的神話、傳說相聯繫,在色諾芬的描述中,黑海上布滿了狡詐而兇猛的海盜,處處都有陷阱,這使得黑海在文化意義上也成為歐洲文明的邊疆。
《託勒密世界地圖》埃及,約150年。我們不知道託勒密地圖實際上是什麼樣子,但是可以根據他的著作進行復原。由南向北縱貫黑海的是亞述海,繼續沿亞述海向北是寬闊的頓河。中古時代,人們通常傾向於誇大未馴服之地的疆界,因此在古代西方世界的地圖上,亞述海比實際面積大得多,與波羅地海之間只間隔了一道並不寬闊的地峽,而這條地峽又恰好被頓河攔腰截斷。「黑海-亞述海-頓河」一線已經布滿了危險而陌生的族群,歐洲人對這一線以東的廣闊世界既缺乏能力也缺乏興趣去探索。
酷凜的時代與羸弱的西方最終使「黑海-亞述海-頓河」成為歐洲的東界,這一條界線更多意味歐洲文化的統治範圍,而不是為了標註界線以東是亞洲還是海洋。事實上,中世紀歐洲人眼中的亞洲或是東方,指的主要是波斯、印度或是中國,而荒蕪的西伯利亞在文化意義上是一片不毛之地,如果將其視為一片海洋則更容易理解「黑海-亞述海-頓河」的符號意義。
《西伯利亞海假想圖》。如果西伯利亞是一片海,那麼歐洲與亞洲的陸地分界線將更容易理解。俄羅斯東擴:歐洲版圖一路向東「黑海-亞述海-頓河」在地圖上一直是歐洲的東界,這個慣例直到16世紀末才有所鬆動。在1593年柯奈利斯·德·裘德繪製的《世界之鑑》上,綠色的歐洲向東擴展到了高加索以北,而在1607年皮特魯斯·普蘭修斯的《兩半球世界地圖》中,歐洲的邊界已經擴展到了烏拉爾山。
這種擴展是由雙重原因合力導致的結果。第一重原因是歐洲對俄羅斯的認同,第二重原因是俄羅斯帝國的擴張。
俄羅斯雖然是名義上的歐洲國家,但從地緣政治角度來看,以斯拉夫民族為主體的俄羅斯與傳統歐洲還是有一定程度的差別。這種差別早在蘇聯時代之前就已經存在——1606年基哈德斯·墨卡託版《新地圖集》以及1635年威廉·布勞版《亞洲地圖》明確用彩線將東歐地圖標記為獨立於西歐的地區,雖然這個「東歐」的範圍有時並未向東越過「黑海-亞述海-頓河」一線。
基哈德斯·墨卡託《新地圖集》。在一些地圖上,俄羅斯並不是歐洲的一員,製圖者用不同的顏色將東歐地區「獨立」出來。俄羅斯信奉東正教同時長期被蒙古帝國所統治,與西歐的文化差異相對較大;同時因為遠離西方文化中心的羅馬-君士坦丁堡一線,西歐在面對東歐文化時亦有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這種文化上的排斥一直延續到當代。
然而經過彼得一世等君主的改革以及俄羅斯帝國國力的增強,這種排斥在近代已經大體轉化成認同。當反法同盟擊敗拿破崙時,成為神聖同盟領袖的俄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發出了「吾儕即歐洲」的豪言,大抵標誌了這種認同。
基於俄羅斯的「歐洲化」,俄羅斯的東擴自然也代表了歐洲的東擴。然而俄羅斯東擴的速度實在太快,以至於其疆界在兩個世紀的擴張運動中延伸到了中國境內,而無論將哪個時期的清朝國界視為亞洲的西部或北部邊境都是不適宜的,於是歐亞分界線成為了一個問號。
《俄羅斯帝國擴張圖》。俄羅斯的擴張在一個層面代表了歐洲的擴張,在另一個層面又不然。烏拉爾山:承載著政治意義的新邊界俄羅斯東擴的歷史同時也是東方文明,尤其是中華文明衰落的歷史,而作為並不那麼「歐洲」的歐洲國家,俄羅斯在文化層面也需要確定一個歐亞分界線來象徵其連成一片的廣袤領土有著「本土」與「殖民地」的潛在區別。於是「黑海-亞述海-頓河」顯然不再合適。從歷史傳統上看,這一條邊界隱含著俄羅斯與西歐的劃分,而從現實角度來看,俄羅斯的腹地顯然已經超過了「黑海-亞述海-頓河」框定的範圍,俄羅斯人太需要一個歐亞新邊界了。
這個新的邊界線最終是由彼得大帝時代的俄羅斯歷史地理學家塔季謝夫提出。通過一系列觀測,塔季謝夫發現烏拉爾山東西兩側地區的動植物有許多顯著不同,故將烏拉爾山定為歐亞分界線,而這一設定於18世紀被國際接受。1837年葉卡捷琳堡市西郊已經建立起老亞歐分界線碑。相比之下,烏拉爾河從頓河「手中」搶走邊界線的殊榮更晚一些。
然而,正是劃定這條邊界的俄羅斯人自己又開始了質疑的過程。烏拉爾自然科學愛好者協會、俄羅斯地理協會以及一些地方志專家試圖用地形圖、地籍圖、水文地質圖和高度圖四種專業地圖疊加,用一個「帶狀地區」取代單一的邊界線。這一過程揭示出一個更為深刻的背景,那就是亞歐分界線原本是只是一個文化概念,而非地理概念。
柯奈利斯·德·裘德,《世界之鑑》1593年。歐亞分界線在歷史上不斷變化,尤其是在俄羅斯擴張時期。事實上亞歐大陸本為一體,在這個基礎上無論什麼樣的分界線都無法達到完全的公認與權威。大洲與大洲之間通常是先有分界線於是以分界線為基礎區別洲際,而歐洲與亞洲則是在預設好了兩大洲之後才開始劃定分界線。
當人類活動尚沒有觸及到兩者相連的陸地領域時,這一邊界線只要能夠標註出各自文化的活動範圍就已足夠;而一旦歐洲與亞洲相連,這個問題便讓地球學家棘手,尤其是分界還牽涉到政治因素的時候。
然而無論是「黑海-亞述海-頓河」還是「烏拉爾山-烏拉爾河」,俄羅斯依然未能成為一個「純粹」的歐洲國家。或許是「地理決定論」的幽默,1974年彼得斯繪製的《彼得斯世界地圖》通過不同的顏色區分不同洲的國家,歐洲是橙色系,亞洲是紫色系,而俄羅斯呢?
它是橙色與紫色混合的玫紅色。
在被發展中國家青睞的《彼得斯世界地圖》上,俄羅斯的顏色介乎於亞洲與歐洲之間,這種定位也恰恰形象地說明了俄羅斯的處境。歐亞分界線的形成經歷了漫長的歷史演變,這其中包含了不同時期不同國家與民族之間的文化認可與排異,但它的起因並非「歐洲中心論」的傲慢。地處亞歐非三洲中心地帶的古希臘人很自然地將西方視為歐洲、將東方視為亞洲,而狂暴的黑海作為難以逾越的坐標很自然地成為東西方世界的分水嶺。西方文明直到近代才漸漸超過東方文明,然而歐洲與亞洲作為兩個不同大洲的概念已存在了幾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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