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是《中國科學》和《科學通報》創刊70周年,我們特別策劃了「我與《中國科學》/《科學通報》」系列訪談,邀請曾經關心指導或親身參與「兩刊」編輯出版工作的管理者、科學家、作者和讀者等回顧期刊發展歷史,同時展望未來,提出期望和要求。
使命歷久彌堅,同心砥礪前行,「兩刊」將以70年作為新起點,繼往開來,實現更大飛躍。
高傑研究員
高傑,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員,環形正負電子對撞機(Circular Electron Positron Collider,CEPC)機構委員會副主席,CEPC加速器負責人,亞洲國際直線對撞機(International Linear Collider,ILC)指導委員會主席。
在2020年「兩刊」(《中國科學》《科學通報》)創刊70周年之際,《中國科學》雜誌社專訪《科學通報》編委高傑研究員,回顧他與「兩刊」的故事,並探討中國學術期刊的發展方向。
科學出版物的價值取決於其內容的價值
您是如何看待科學出版物的?
高傑:科學在真正意義上進入中國還不到兩百年,「科學」這個漢語詞也是中國從明治維新後的日本借鑑過來的,儘管這個詞還隱約與中國「格物窮理」的傳統思想有些聯繫,但是漢語裡「科學」的真正意義是對應著英文的「Science」,也就是中國「五四運動」中所說的「賽先生」。「賽先生」原本是「外國人」,只是我們給他起了一個中文名字——「科學」。儘管這位「賽先生」有了個中文名字,但是他在中國定居、紮根、落戶並完全融入中國人的文化與生活中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賽先生」還是會在很多重要場合被忽略或被遺忘,這個是事實,不奇怪,但值得注意。
中國人無論是在與外國人進行的鴉片戰爭中,還是在與自然界新型冠狀病毒進行的鬥爭中都深刻地感受到擁有「賽先生」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將「科學」納入到中國人的核心價值觀中,納入到中國人的文化與生活中是何等重要。然而,這是一項任重而道遠的思想上與行動中的長徵。
科學的特徵之一,就是科學出版物,科學研究成果作為科學大廈的建築結構部件被加工製造出來,並為後續的可能使用進行儲備,而科學出版物的價值取決於其內容的價值。科學出版物所採用的語言也是其重要特徵,任何時代都有科學的主流語言,科學的主流語言從拉丁文到英文,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其他語言也在努力地實現它們的貢獻和提升它們的影響,如法文、德文、俄文、日文、中文等。
中國作為一個新興的科學大國,其科學產出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在國際的外文雜誌上已經取得了舉世矚目的進步。無論是使用科學期刊主流語言發表文章,還是採用主流語言主辦科學期刊,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然而,對於一個科學強國,則要求基於其本國語言的科學出版物也需儲存大量重要的科學產出,這個要求既有助於提升該國的科學文化地位,有助於提升本國科學家之間的交流與合作,也有助於推廣、普及和提升該國的語言及文化影響。
我在清華大學學習時,除了作為第一外語的英文,在大學三年級時學習了德文,在碩士期間作為學分課學習了俄文,後來在法國學習、工作期間又學習了法文。對不同外文的科學影響、科學期刊、語言文化等方面有些感性體驗和實踐經驗。作為中國科學家,對比其他國家,自然也對我國的漢語及基於漢語的科學期刊歷史、現狀與未來有些初步的理性思考,認為自己有責任在這個方面做些應有的貢獻。但由於長期在法國工作,並沒有這樣的具體機會落實到行動之中。
您在「兩刊」發表的第一篇文章是什麼?當時是怎麼決定向「兩刊」投稿的?發表經過如何?
高傑:2004年底辭掉法國國家科研中心終身職位,並於2005年1月回到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工作後,我便立即投入到國際直線對撞機國際合作研究中。2004年,在一期Nature上發表的雷射等離子體加速的歷史性進展引起了謝家麟院士的注意。2005年初的一天,謝先生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向我展示了這期Nature雜誌,並討論了應對對策。當時就決定讓我作為會議主席在2005年召開一次中國高等科技中心(China Center of Advanced Science and Technology,CCAST)雷射等離子體加速國際研討會。CCAST雷射等離子體加速國際研討會於2005年11月召開,這次會議的召開對推動我國整體開展雷射等離子體加速器物理與技術的研究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也為國內外的國際合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礎。2006年,我將兩位新入學博士生的博士學位論文題目設定為雷射等離子加速物理與技術研究,而將也需抓緊布局的國際直線對撞機研究移到了2007年開展。2008年,博士生們的第一篇關於等離子體微波場加速器中光學注入方法研究進展一文完成了,下一個問題就是將這篇文章投到哪個雜誌發表。考慮到這個前沿領域的研究在國內還不為廣泛關注和重視,因此決定將該文投到《科學通報》發表,這篇文章也成為我參與的發表在《科學通報》的第一篇文章。
發揮期刊科學作用和社會責任
您初任《科學通報》編委時,認為它的定位是怎樣的,對編委職責的預期是什麼?這些看法後來發生了怎樣的改變?
高傑:《科學通報》於1950年創刊,2014年中文版與英文版完全分開,文章不再對照發表。組建《科學通報》中文版編委時,我非常榮幸地被中國科學院任命為《科學通報》編委,2018年又連任,並於2015、2018和2019年分別發表了《能量前沿正負電子對撞機的研究進展》《亞洲希格斯玻色子工廠的裡程碑之年》《狠抓基礎研究大科學工程建設,促進基礎科學發現與技術創新》等文章。
身為《科學通報》的編委,通過這6年編委工作的參與,深感該刊物的系統性、吸引力和影響力越來越大,中文版的自身特點也越來越顯著。作為編委,倍感身上的責任,對《科學通報》的目標、定位和標準也不斷進行反思。《科學通報》涉及科學全部領域,是一個具有權威性、高端性、前沿性的綜合性學術期刊。同時,由於採用中文發表,《科學通報》對科學精神與科學文化在我國更加廣泛深入的傳播有著重要的科學責任,對我國科技政策制定和戰略發展方向的確定等方面有著重要的戰略政治責任。因此,《科學通報》需要在學術水平、思想深度和世界戰略格局等方面承擔起期刊的責任,發揮出期刊的作用,體現出期刊的特點。
我國每五年都要制定五年計劃,同時制定更加長久的戰略發展規劃,《科學通報》應該參與到這個國家行為之中,起到相應的科學作用。除了對五年科學成果的梳理和總結,也要提出近期與長期的科學發展方向與目標建議,反映科學領域的發展趨勢,為政府決策提供科學依據。
編委和審稿人共同助力期刊成長
您如何看待科學家與學術期刊之間的關係?
高傑:期刊的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期刊編委團隊的共識、水平與責任擔當,取決於審稿人的國際視野與專業水平。因此,提升期刊的水平,首先要提高編委和審稿人的水平,編委和審稿人要以科學家的客觀、公平和公正精神對待約稿和投稿,以期刊的目標、定位和標準進行精準審稿,確保期刊的質量。
您覺得編委如何在主持審稿過程中少受自身科學品味和傾向的影響,保持公正?
高傑:這是個對編委的科學整體素質、修養、水平與公正意識整體要求的問題。編委要在主持審稿過程中不斷反問自己,在推薦審稿人時是否將編委自己和審稿人的學術觀點分布進行了綜合考慮與平衡,是否在審稿前就希望得到符合個人品味和傾向的結論,編委應該在這種自問的自我監督中主持審稿。
對於學術和期刊界的近期趨勢,如開放獲取、公開評審人信息和意見等,您怎麼看?
高傑:近期國際上學術和期刊界有了一些重要的發展趨勢,例如,對評審人的信息和意見進行公開。我個人認為這是一個好趨勢,這樣的做法有利於提高評審的公平、透明及審稿水平,有利於審稿過程監督,減少審稿失誤(主管或客觀)發生的概率。最近我應邀參加Nature雜誌文章的評審,要求公開個人姓名及評語,我是贊同的。
請您為《科學通報》提一些實用的建議。
高傑:《科學通報》可在我國科學體系建立發展的過程中起到期刊的系統性推動作用,注重學科之間的相互關係,關注科學整體作為基礎對科學應用技術發展的推動作用。在每期稿件分布和構成中,既要注重科學前沿發展,又要注重大跨度的科學發展歷史的回顧,不斷補齊我國科學發展歷史相對較短的短板,助力夯實我國的科學基礎。
2019年8月,中國科學技術協會、中宣部、教育部和科技部聯合印發了《關於深化改革培育世界一流科技期刊的意見》,給中國期刊定出了明確的發展時間表:到2035年,我國科技期刊綜合實力躍居世界第一方陣。您認為要實現這一目標,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
高傑:國內科技期刊應該努力形成與國家科學體系相對應的完備體系,期刊之間相互聯繫、相互影響,形成承擔科學研究成果傳播和交流的知識系統。建立完整的科技期刊系統與逐步提升其水平同時抓,它們就會作為一個體系來發揮科技創新作用和影響。促進國內科技期刊的發展,要加強頂層設計與部署,統一協調落實。一方面,在科研評價標準上要認可國內的科技期刊;另一方面,社會上也應該形成一種氛圍,鼓勵科學家在國內科技期刊發表論文,無論是英文還是中文。國內科技期刊就像一顆種子,要想它發展壯大,需要不斷澆水灌溉才行。不能「葉公好龍」——口頭上支持國內科技期刊發展,實際評價標準和導向上卻更重視科研人員在國外期刊發論文。
為實現這一戰略目標,作為《科學通報》編委,我們需要在實際工作中以這一目標為牽引,做好稿件的徵集、約請和審稿工作,使《科學通報》真正成為我國和世界範圍內在權威性、科學性、影響性、系統性和戰略性等方面均達到一流水平的科學期刊出版物。
您對《科學通報》今後發展有什麼期望?
高傑:我希望《科學通報》能夠真正成為反映世界科學發展前沿成果,反映世界科學發展趨勢,有助於科學發展戰略和政策制定的世界一流科技期刊。要在質量一流科學文章的廣度、深度和速度上下功夫,及時反映科學前線的最新信息和成果,同時注重回顧相關科學領域的發展歷史,補齊我國在科學史方面的短板和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