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達默爾指出,之所以只有人有世界,動物沒有世界,就是因為人有語言。
有世界的意思是人能超越外在的環境,而對事物保持一定的距離和空間。是語言使我們有這樣超越的能力。
「語言所表達的是事態。一個具有如此這般情況的事態——這種說法就包含在對其獨立他在性的承認,這種他在性以說話者與事物的距離為前提。以這種距離作為基礎,就可以有某些東西作為真正的事態而襯託出來並成為某種陳述的內容,這種陳述是其他人也能理解的。」
可見,正是語言打開了我們的世界,使得事態得以呈現出來,人與人之間得以交流,社會得以形成。所以伽達默爾說:「語言性完全表現了我們人類世界經驗的特徵。」
另一方面,「語言的原始人類性同時也意味著人類在世存在的原始語言性。」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生活的世界也可以叫語言世界。
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個人類活動和事物呈現的境域,是存在真理顯現的境域,因此,它決不是一個封閉的領域,而是一個完全開放的領域,對新的事物開放,也對異己的世界開放。
人類的世界,亦即一種語言構成的世界。每一個這樣的世界作為語言構成的世界就從自身出發而對一切可能的觀點並從而對其自己世界觀的擴展保持開放並相應地向其他世界開放。
語言不是主體可以任意使用的工具,而是存在真理表現的場所,這是海德格爾對語言的規定,著名的「語言是存在的家」說的無非是這個意思。
伽達默爾說:「能領會的存在就是語言」,則使語言的存在論性質更加明確。從這種存在論的語言觀出發,伽達默爾自然對將語言僅僅視為符號或工具的近代流行的語言觀持堅決的批判態度。
伽達默爾認為,符號論或工具論的語言觀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科學的影響。科學要求精確的指稱和明確的概念。將語言視為純粹的符號就是認為我們可以任意規定語言的意義和使用。人是語言的主宰。而實際上語言並不是空洞的由人操縱的符號,也不是由人造出來給予他人的符號——
「語詞以一種謎一般的方式同『被描摹的對象』相連結,它附屬於被描摹對象的存在」
語言深深紮根在邏各斯之中。「在科學的單一指稱的理想旁邊尚有語言本身的生命未加改變地繼續存在著。」
我們並不是先有經驗,然後通過反思活動把語詞加於經驗;經驗、思維和領會都是徹頭徹尾語言的,經驗本身就要求語言的表達,而語言本身就是我們的世界經驗。
這當然不是說世界就是語言的世界,或者像一些後現代主義哲學家認為的那樣,除了語言,一切都不可知;更不是說人通過語言創造世界。
伽達默爾當然不會否認大家都會承認的語言的一般功能,如交際、表達、指稱,等等,但從存在論的角度看,語言最基本的功能是它揭示了一個世界,即胡塞爾意義上的生活世界,或海德格爾講的世界。
語言性作為人的世界經驗的基本特徵,它本身必然也是一個歷史生命過程,體現了人類歷史生命的延續:「通過語言媒介而進行的、因而我們在解釋文本的情況中可以稱之為談話的乃是一種真正歷史的生命關係。理解的語言性是效果歷史意識的具體化。」
人類的世界關係絕對是語言性的並因而是可理解的,所以釋義學就不只是所謂精神科學的方法論,而是哲學的一個普遍方面。但這個普遍方面最終不是通過他的語言哲學來體現,而是通過他的實踐哲學來體現的。
綠讀/張汝倫《現代哲學十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