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 photo/圖)
2020年5月4日,委內瑞拉總統尼古拉·馬杜羅向全國宣布,當天俘獲了13名從海上入侵的僱傭兵,他們受美國政府指使,企圖與委國內反對派裡應外合,策反軍隊,顛覆合法政權。
美國政府幾乎在第一時間否認與此事有任何牽連,不過又聲稱,如果有美國公民落入委內瑞拉政府手中,美國將全力保護其正當權利。
隨著各國媒體對此事件的深挖,事情變得詭異而滑稽起來,原來這13名僱傭兵均來自於美國希爾福(Silvercorp USA Inc中文意為:白銀)安保公司,其負責人也有在美軍服役經歷。更引人注目的是,該公司數次為美國總統川普提供了外場安保服務。
眾所周知,美國大量的私營安保公司,就是依靠承包各類美國政府項目過日子,從在美國國內承包監獄,到赴伊拉克和阿富汗等高風險戰地追殺「基地」與「ISIS」分子,也因此經常被人視為僱傭軍。
另外,這個事件很容易讓人想起美國策劃的豬灣事件。
僱傭軍:幹涉別國的「白手套」
相較於這次十幾個僱傭兵入侵委內瑞拉,沒幾支槍無一門炮,靠著租來的漁船上岸,美國在豬灣事件中可謂下了血本。
1961年4月17日,美國中央情報局經過一年多的準備,將古巴革命後逃到美國、多米尼加、瓜地馬拉、宏都拉斯等國的一千一百多名流亡分子糾集起來,整訓編成了一個「2506突擊旅」,下轄4個步兵營、一個摩託化營、一個空降營、一個重炮營和一個裝甲分隊。
當時,古巴革命者們在卡斯楚和格瓦拉的帶領下,推翻了親美國獨裁者巴蒂斯塔後,試圖奪回被美國代理人控制的國家經濟命脈,美國經過一段時間觀察後,決定用僱傭兵對其滲透。
除了武裝一個旅的流亡分子之外,美國空軍還重新整修了14架二戰中用過的B-26轟炸機,塗掉了美國空軍標誌。美國海軍也事先出動了潛艇前往古巴海岸偵察預定登陸點周邊地形,最後出動10艘塗掉美軍標記的登陸艦艇,運載2506旅搶灘登陸。
美國本來準備好用僱傭軍作為幹涉古巴的「白手套」,等著2506旅衝進古巴佔領一個機場後,美國會立馬動用空軍秘密將在邁阿密的「古巴流亡政府」火速送回古巴,再讓他們以「古巴臨時政府」的名義邀請美國軍隊進入古巴幹涉。於是美國未來入侵古巴的行動,看起來「師出有名」了。
但卡斯楚領導的古巴革命政府,在國內有著超高的人氣,當2506旅在豬灣開始登陸時,沒有受到當地民眾的歡迎,更不存在什麼振臂一呼軍隊倒戈,迎接他們的是警惕的古巴海防民兵的子彈,還有隨後趕來的正規軍裝甲部隊。
儘管甘迺迪咬著牙動用沒有機徽的美國空軍戰機襲擊了古巴的機場和裝甲部隊,但是流亡分子的部隊還是很快就潰不成軍。恰在此時,蘇聯也發出警告聲稱,如果美國軍隊直接幹涉,就會被視為對蘇聯盟友的進攻,可能導致嚴重後果,甘迺迪無奈只能下令撒手。
激戰三天後,2506旅中有一百餘人被擊斃,其餘一千多人繳槍投降。古巴先將這些流亡分子吊銷古巴國籍,然後對其公開審判,最後在1963年將他們作價同美國交換了一批緊急需要的藥品、食品和農業機械等物資。
後來,古巴提請聯合國安理會討論此事是美國入侵行為的動議,美國以自己正規軍與此無關為理由,一票否決。
從「外籍軍團」到僱傭軍
曾幾何時,歐洲國家普遍使用僱傭軍,畢竟相較於臨時徵召的農民充軍,職業僱傭軍訓練有素,作戰技能高超,他們只需領到滿意的軍餉,就會繼續作戰。
在歐洲歷史上,第一個吃過僱傭軍苦頭的,應該算西羅馬帝國。從公元三世紀開始湧入的日耳曼僱傭軍,對羅馬的政治法律和文化毫無認同,也沒興趣,唯一感興趣的,就是羅馬皇帝給他們發軍餉。如果皇帝發的數量讓他們不滿意或者不及時,他們就會動腦筋自己來拿。到了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就滅亡在僱傭軍的手裡。
瑞士現在的國家品牌是「銀行、手錶和巧克力」,可是在文藝復興時期,其「出口創匯」的主要手段就是僱傭軍,如今教皇衛隊仍然僱傭瑞士人,這也算是一個時代的孓遺。
17世紀開始的殖民地擴張時代,歐洲國家更樂於使用僱傭軍,比如當年英國鎮壓北美獨立戰爭中的主力,就是3萬來自德國黑森的僱傭軍。畢竟把自己的國民派去一片未知的土地冒險,很難向國民解釋。另一方面,如果進行中小規模戰爭造成國內民眾的過多死傷,本身在政治上有不利影響。
基於此,歐洲不少國家搞起了「外籍軍團」,直到今天,法國、西班牙和英國都還有此編制,他們基本用在殘存的殖民地戰爭,或擔負最艱苦的作戰任務。只不過這些「外籍軍團」經過演化,到今天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僱傭軍了。
20世紀60年代,殖民地國家民族解放和獨立運動風起雲湧,非洲成了僱傭軍「大展身手」之地。
比如英軍上校麥克·霍爾退役後,移居當時英屬殖民地南非,很快就找到了「商機」——剛剛獨立就陷入內戰的剛果(金)。獨立運動領袖盧蒙巴試圖剝奪殖民地時期歐洲國家把持的經濟命脈產業,原宗主國比利時為了支持自己的代理人衝伯,雖不惜出動軍隊,但仍無法對抗忠於合法總理盧蒙巴的武裝。
此時麥克·霍爾出現了,他組織了一支約300人的僱傭軍支持衝伯,另外還有五名經歷過二戰的英法退役軍官,也分別糾集了人數不等的僱傭軍小隊幫忙,他們一起被歷史學家稱為「非洲僱傭軍歷史上的六兇」。
這些亡命之徒手裡的武器和口袋裡的酬金,毫無疑問都是來自於比利時,不過比利時政府宣稱與此無關,都是當地比利時籍種植園主「為了保衛自身利益」通過「眾籌」方式組織的。奇怪之處在於,總有「眾籌」的錢源源不斷去招募新的人手,購買新的武器彈藥。
答案也許並不複雜,衝伯控制的地盤裡黃金、鑽石、銅、鈷和鈾礦資源的密集度,在世界都是數一數二的,這些礦藏的開採權,很快就歸了某些背景神秘的比利時公司。
麥克·霍爾出現在戰場上之後,在一年多時間裡,他帶領僱傭軍最少殺死了上萬名剛果人。此舉讓麥克·霍爾在非洲成了恐懼的代名詞,也混了一個「瘋狗麥克」綽號,在國際社會上,僱傭軍的名聲也從此徹底臭大街了。
1968年12月,聯合國大會通過了題為「準許殖民地國家及民族獨立宣言之實施」的第2465號決議,隨後聯大又通過2548號決議、2708號決議和3103號等決議,將僱傭軍視為一種國際戰爭犯罪行為。
聯大密集討論僱傭軍問題,並將其與侵略行為掛鈎,這背後,其實是當時許多非洲國家都在悄悄上演著的僱傭軍參與的各色劇目。老牌列強也變著花樣使用僱傭軍,在新獨立國家裡實行幹涉。
1974年12月,聯大通過的決議附件中《侵略定義》第3條第7項明確規定,一個國家以其名義派遣武裝小隊、武裝團體、非正規軍或僱傭兵,對另一個國家進行武力行為,若其嚴重性相當於該條所列其他各項行為,那麼該國就構成侵略行為。
比為了金錢更瘋狂
僱傭軍看起來似乎「物美價廉」,效率頗為不錯,讓一些大國當做幹涉別國內政的白手套,但其危險性也不言而喻。偶爾出現個「胸有大志」的僱傭軍頭子,就更危險了。
前面說過的那位「瘋狗麥克」,在1981年接了一個「大單」——一批流亡到了南非的塞席爾反對派找到他,打算讓他組織一支僱傭軍去塞席爾發動政變推翻現政權。在金錢刺激下,年過花甲的「瘋狗麥克」立即興奮起來,用「野鵝俱樂部」招收會員的暗語,糾集了53名僱傭兵,假扮遊客進入了塞席爾,準備大幹一場。
他們剛剛在塞席爾機場落地,就被海關人員發現藏在身邊行李裡的武器,隨後這五十多名僱傭軍和聞訊趕來的塞席爾安全部隊發生了激烈交火,雙方互有死傷。
「瘋狗麥克」見勢不妙,立即帶剩餘的人攔截並且劫持了一架正要起飛的印度航空公司飛機,逃出了塞席爾。
在戰後的國際法框架下,用僱傭軍去奪取一個國家的政權,國際輿論先是震驚,後是一片譁然,南非政府也面子上掛不住,最終逮捕了「瘋狗」和他的手下,將他們扔進了監獄裡。這段經歷後來還被拍成了一部小有名氣的電影——《野鵝敢死隊》。
僱傭軍裡「胸有大志」的,不光是一個「瘋狗麥克」。
就在2001年,非洲島國葛摩正準備進行一次修改憲法的全民公決,突然在當年12月20日夜裡,幾十名僱傭軍突襲了國家電臺和憲兵指揮部。所幸當時葛摩國防部高層人士和國防軍首腦並未落入他們手中,國防軍很快發動反擊,擊斃俘獲了其中半數,其餘的則作鳥獸散。
事後調查的結果讓人哭笑不得,其幕後主謀是統治過葛摩十多年的僱傭軍頭子——前葛摩總統衛隊隊長鮑勃·德納爾。
這個法國人在葛摩的「業績」「可圈可點」。
1975年,他帶領一群僱傭軍發動政變,推翻了當時艾哈邁德·阿卜杜拉合法政府,1978年還是他帶領一群僱傭軍發動政變,又將艾哈邁德·阿卜杜拉扶上總統寶座。此後十年間德納爾以總統衛隊長的身份穩居實權地位。
後來,艾哈邁德·阿卜杜拉突然在混亂中被殺,引發了葛摩國內一片混亂。前宗主國法國坐不住了,斷然出兵恢復秩序攆走了德納爾。
流亡到了南非的德納爾,總覺得葛摩是自己丟掉的財產,在1995年又跑回葛摩發動政變並扣押了總統。最後因為法國的壓力,他不得不中途撒手。
2001年的這次行動,最終讓法國政府將其捉拿歸案,審理案子的法官事後感嘆,「這幾十年,德納爾不是在發動政變,就是在發動政變的路上。」此人在三十多年的時間裡,大約參與過葉門、剛果(金)、加彭、安哥拉等國內戰,或親自組織僱傭軍「突擊隊」參戰,或擔任軍事顧問躲在司令部裡指揮。
僱傭軍在非洲可謂劣跡斑斑、聲名狼藉。
賴比瑞亞和獅子山內戰中,英國、南非等國利用「私營軍事承包公司」和「私營安保公司」,一邊把大量的武器繞過聯合國的禁運偷送到戰區,另一邊不亦樂乎地開採當地的鑽石和金礦。
最終,2001年開始生效的《反對招募、使用、資助和訓練僱傭軍國際公約》,讓那些明目張胆的僱傭軍公司不得不逐一關門。
但是,西方國家為了自身利益,還是在國際法框架裡給自己留下了足夠的「後門」。這次入侵委內瑞拉的事件,美國政府第一時間的反應是「否認」,然後慢吞吞地一點點撇清……川普還出面嘲笑行動過於「業餘」,並且聲稱如果真的是美國政府的行動肯定會更「專業」。
但不能因為此事「業餘」,就能輕易撇清關係。畢竟涉事的「希爾福安保公司」吃過「財政飯」且與川普政府內部的人士有來往,這一點美國政府也沒法否認。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董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