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中國神話的創世神,大家的第一反應都會是"盤古開天地"。其實盤古作為一個獨立的神接受祭祀的記載,最早出自漢獻帝時期;而盤古開天的記載,目前可考的最早出自三國時期吳人徐整的《三五曆紀》。那麼,在盤古之前的中國神話裡沒有創世神嗎?答案是否定的,先秦兩漢比盤古早的創世神大有人在,只是盤古笑到了最後成為今天默認的中國神話創世神。
1、 天
最早出現時代:西周
最早創世記載:《禮記》
在商代,"天"的意思是大,而"帝"的概念卻接近後世的蒼天神。周取商而代之後,祭祀中的至高神由"帝"轉變為周人所崇拜之"天"。但如果要讓商朝遺民歸心,要證明自己取商而代之的合法性,那麼"帝"的傳承便順理成章。於是,"天"與"帝"合二為一,昊天上帝這一名字在《詩經》、《尚書》中正式出現,此前的商滅夏也如同周滅商一般,被解釋為有德者享天命則興,無德者失天命則衰。從此,這一將天命與統治者道德綁定的天命觀便貫穿中國封建時代。
天的創世記錄最早見於西漢成書的《禮記》。《禮記》中有多處天生萬物的記載,但值得注意的是,這裡的天並非有人格的昊天上帝,而是去人格的天本身。
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故天秉陽,垂日星;地秉陰,竅於山川。播五行於四時,和而後月生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闕,五行之動,迭相竭也。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則禮者天地之別也。地氣上齊,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
2、 太一
最早出現時代:戰國
最早創世記載:《太一生水》
神話中的太一併不是現代小說設定中的妖皇,而是楚地、兩漢的至高神。《九歌》以東皇太一為主神、神王,但東皇和太一相連也僅見於楚神系,到兩漢時則單獨說:"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也作為兩漢的祭祀至高神享受香火,直到魏晉南北朝中國神系大洗牌,中古及以後的中國神話體系中,官方祭祀的至高神均改為昊天上帝。而在具有人格化的太一於楚辭、兩漢祭祀中活躍之前,便已經可以找到類似《呂氏春秋》記載的與"道"等同的先天至精太一(《呂氏春秋》:"道也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強為之名,為之太一。"),這齣自戰國時竹簡《太一生水》:
太一生水,水反輔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太一,是以成地。天地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復相輔也,是以成侌昜;侌昜復相輔也,是以成四時;四時復輔也,是以成倉然;倉然復相輔也,是以成溼燥;溼燥復相輔也,成歲而止。故歲者,溼燥之所生也;溼燥者,寒熱之所生也;寒熱者,四時者,侌昜之所生;侌昜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
這個太一也顯然屬於"道"這一哲學範疇,而非人格神。
3和4、伏羲女媧
最早創世記載:《楚帛書》
目前可考的最早的對伏羲的記載出於戰國中葉的《莊子》,此時的伏羲尚未融合太昊,僅作為模糊的上古聖王出現,是漁獵時代的人格化。而最早的對女媧的記載是屈原的《天問》:"女媧有體,孰制匠之?"此女媧也顯然不是創世神。由於伏羲雖在誕生伊始與女媧並無瓜葛,而在漢代墓葬中,伏羲女媧像卻為數甚多,故很長一段時間內,學界均認為伏羲與女媧最早在漢代才被賦予親屬關係,直到1942年出土於長沙的《楚帛書》的解讀成功才更新了這一認知,證明至晚在戰國時期,伏羲、女媧已經有結合在一起的神話。
粵古熊雹戲,出自□雬,居於颻□……乃取虔娓□子之子曰女咼,是生子四□是襄,天格是踐,參化法兆……
《楚帛書》是目前已發現的年代最早的古代帛書,同時也是目前可考的唯一圖文並茂的創世文獻。據研究,《楚帛書》是戰國晚期楚地巫人佔卜時使用的"日書",而這段文字正是巫師解釋上古眾神開闢鴻蒙、創造世界的進程,來證明自己"敬授天時"的權威性。則《楚帛書》中所記載的正是戰國晚期楚地流傳的創世神話。熊正是楚人之氏,這段帛書大意是說,創世之初天地一片混沌,風雨大水,伏羲娶虔娓氏之女女媧,生下青幹、朱單、黃難、墨幹四子,協助禹與契治水。此時尚未有日月,於是四子代替日月,立四極,以承天覆,並以步測時。而後千有百歲,帝俊創造了日月,炎帝確立了日月的行程,有了晝夜朝暮之分,完成了創世的過程。
伏羲女媧也是最早的有人格的創世神(天和太一更多是作為一種哲學概念而進行創世)。
5、 黃帝
最早出現時間:西周
最早創世記載:《黃帝四經》
雖然黃帝這個神話人物可說是家喻戶曉,但是最初的黃帝是什麼這個問題,卻有多種多樣的答案,有說黃帝是皇天上帝的,是渾敦的,是雷神的,是帝俊的,是被神化的祖先的……堪稱五花八門。我們不必去辨析學界尚無定論的黃帝起源,只需說一下黃帝最早的出處與最早的創世出處:目前可考的黃帝最早出處是西周的《逸周書》,而黃帝最早創世記錄則出自《黃帝四經》:
黃帝曰:群群沌沌、窈窈冥冥為一囷,無晦無明,未有陰陽。陰陽未定,吾未有以名。今始判為兩,分為陰陽,離為四時,剛柔相成,萬物乃生。
黃帝將混沌分為陰陽,從此萬物因為對立而產生。《淮南子》中的"黃帝生陰陽",高誘注為黃帝確定性別,但結合時代與《淮南子》相差無幾的《黃帝四經》,《淮南子》的黃帝生陰陽未必不是字面意思的黃帝讓陰陽產生。
6和7、陰陽二神
最早出現時間:西漢
最早創世記載:《淮南子》
雖然對於陰陽的記載自古有之,但將陰陽當做兩個獨立的有人格的神卻始於《淮南子》,而《淮南子》之後,陰陽二神創世這種哲學色彩濃厚的說法也並未成為主流,關於陰陽二神創世的記錄主要便是《淮南子》的說法:
古未有天地之時,惟像無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閔,澒濛鴻洞,莫知其門。有二神混生,經天營地;孔乎莫知其所終極,滔乎莫知其所止息;於是乃別為陰陽,離為八極;剛柔相成,萬物乃形;煩氣為蟲,精氣為人。是故精神,天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精神入其門而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是故聖人法天順情,不拘於俗,不誘於人;以天為父,以地為母;陰陽為綱,四時為紀;天靜以清,地定以寧;萬物失之者死,法之者生。
8、 巨靈胡
最早創世記載:《遁甲開山圖》
兩漢時期讖緯十分盛行,甚至在東漢讖緯體系已成為官方意識形態——通過對天、三皇五帝、讖緯預言的解讀來證明皇權的合法性。雖然荒誕,但緯書體系中卻也包含不少很有意義的神話。《遁甲開山圖》便是一部緯書,其中的巨靈並不是《西遊記》裡被孫悟空一招秒敗的超級兵,而是能造山川江河、得元氣之道的創世神。
巨靈與元氣齊生,為九元真母。
有巨靈胡者,遍得坤元之道,能造山川,出江河。
有巨靈者,遍得元神之道,故與元氣一時生混沌。
9、 盤古
最早出現時間:東漢
最早創世記載:《三五曆紀》
儘管盤古開天在現在家喻戶曉,但敘論班輩,盤古在中國十大創世神中,是居於後邊的小弟弟。最早的可考的將盤古當做神祇祭祀是在漢獻帝時期:
獻帝興平元年,陳留高朕為益州太守,更葺成都玉堂石室,東別創一石室,自為周公禮殿,其壁上圖畫盤古、李老等神及歷代帝王之像。
而盤古開天的記錄最早出自幾十年後的三國,吳人徐整三五曆紀云:
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在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闢。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後乃有三皇。數起於一,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極於九,故天去地九萬裡。後乃有三皇。
儘管今天的盤古故事已基本定型,但還是可以看出一些差異。《三五曆紀》歸根結底是讖緯體系的延續,為三皇之前是誰做出一個解釋,"數起於一,立於三,成於五,盛於七,極於九"也屬於緯書體系,而盤古也並沒有死亡。後來讖緯體系衰落,盤古開天九萬裡不再有特殊意義,而盤古也作為獨立於讖緯體系的創世神存在,並加入了盤古身死化萬物這一天人合一的思想,最終笑到最後成為最廣為人知的創世神。
10、 太上老君
最早創世記載:開天經
在道教產生伊始尚無三清概念,但在東漢的《太平經》中已出現太上老君。只是此時不但沒有元始天尊和靈寶天尊,太上老君在《太平經》體系中也並非高高在上,而是低於太一,《太平經》仍以太一為尊。魏晉南北朝時期靈寶派興起,為了壓制老君信仰,元始天尊與靈寶天尊應運而生,而元始天尊便是道教加工後的盤古升級版。但老君此時並未被元始天尊信仰擊敗,仍然有創世記錄《開天經》:
太初之時,老君從虛空而下,為太初之師。口吐《開天經》一部,四十八萬卷。一卷有四十八萬字,一字闢方一百裡,以教太初。太初始分別天地,清濁剖判,溟涬鴻蒙,置立形象,安豎南北,制正東西,開暗顯明,光格四維上下,內外表裡,長短粗細,雌雄白黑,大小尊卑,常如夜行。太初得此老君開天之經,清濁已分,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三綱即分,從此始有天地。
誕生稍早於盤古的老君,總算是趕上了上古神話的末班車成為創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