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日軍進佔太原,閻錫山把他的大本營撤過黃河,在陝西宜川縣秋林鎮安營紮寨。
一年多後,自1939年3月起,由於蔣介石的策動,閻錫山部隊想出種種藉口,進攻共產黨領導的新軍第二、第三縱隊。新軍大批政工人員被逮捕,大批共產黨員和進步分子被殺害。
1939年12月,閻錫山的獨八旅在晉東南胡作非為,摧毀抗日政權,襲擊進步報社,殺害共產黨員近600人,新軍第三縱隊4個團的政工人員全部被殺。這便是令人震驚的「十二月事變」。
閻錫山的反共行動已是明目張胆,毛澤東斷定「晉西北的武裝衝突勢不可免」。1940年初,八路軍和新軍採取堅決果斷措施,粉碎了閻錫山日益猖狂的軍事進攻。
打仗不是目的,和平才是目的。哪怕是打了勝仗,毛澤東還要進一步考慮,怎樣在統一戰線中團結進步勢力,爭取中間勢力,孤立和打擊頑固勢力。
「中央決定由你們倆人去秋林和閻錫山談判。」毛澤東給蕭勁光和王若飛交代任務。當時,蕭勁光是國民黨任命的八路軍後方總留守處主任。我軍為加強領導和指揮,對內把八路軍後方總留守處改稱為留守兵團,蕭勁光是司令員。
毛澤東要求留守兵團「保衛邊區,肅清土匪,安定人民生活,保衛黨中央」。面對閻錫山的作亂,蕭勁光義不容辭,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必須去和他面對面解決問題。
為周全起見,毛澤東還讓時任中共中央秘書長王若飛這個「談判專家」與蕭勁光同行。出發前,毛澤東拿出一封親筆信交給他們,說:
「你們去給閻錫山講清楚,我們共產黨是真心誠意地合作抗日的,你們為什麼要同室操戈,製造摩擦,做那些讓日本侵略者高興的事呢?抗戰初期,你閻錫山同我們合作得不錯嘛,為什麼現在又跟著蔣介石的指揮棒轉,同我們過不去呢?要當面警告他,我們共產黨以團結抗日為本,但也不是好惹的。我在信中寫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就是我們的原則,請他三思而後行。」
蕭勁光和王若飛受命前往秋林,簡單應酬幾句後,便把毛澤東的親筆信遞給閻錫山。
閻錫山從頭到尾把信讀了兩遍,神情不由緊張起來,臉上的肌肉也不禁抽搐。
王若飛趁機犀利地問道,近幾個月你閻錫山為何一反過去與共產黨友好合作的態度,多次與我軍製造摩擦,殺人掠地,破壞抗日協定,同我們過不去?
閻錫山臉上露出窘迫之色,連忙解釋,有些事情是出於誤會。
「誤會?」蕭勁光冷言說道:「閻先生說是誤會,請問哪些地方有誤會?你明令部隊殺我們的人,奪我們的縣城,這也是誤會?我是個軍人,恕我直言,我們八路軍也不是好惹的,如果有人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就奉陪到底!」
閻錫山被蕭勁光逼急了,能說的不能說的都往外倒:「我閻錫山到底也是中國人,誰不想打日本侵略者誰是龜孫。可我也是軍人,我也要奉命行事嘛。」
聽閻錫山這樣說,蕭勁光和王若飛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心裡都有了數。他們是為了團結抗日來談判的,不能把閻錫山逼得太緊,要讓閻錫山有臺階下。
順著閻錫山說的「誤會」,雙方當面你一言我一語解開「誤會」,談判總體順利。
當然,蕭勁光和王若飛對閻錫山的處境與選擇洞若觀火。幾個月來,閻錫山之所以和八路軍火併,是想企圖以此取悅日寇,換取一點可以苟且偷安的地盤。但八路軍的反擊粉碎了他的痴心妄想。另一方面,日寇也不可能遵守信義,閻錫山的美夢只能落得個破滅的下場。
因此,閻錫山不得不向八路軍作出妥協。小人善變,就要離開談判桌時,蕭勁光還要給閻錫山上一道緊箍咒:「我們的原則,毛主席已明確講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十六個字,報界可以公開發表。」
我軍是坦坦蕩蕩的,沒有什麼見不得陽光的東西,故而蕭勁光說得底氣十足。
可閻錫山心懷鬼胎,變得支支吾吾起來。他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以接受。「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太強硬,能不能改成「人若犯我,我必自衛。」
「一個字也不能改!」閻錫山的想法傳到毛澤東那裡去後,毛澤東斬釘截鐵地說:「不僅要告訴閻錫山,也要警告所有搞摩擦的頑固派,對他們就是要強硬,就是要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從此,毛澤東提出的這十六個字,便成為各解放區與國民黨頑固派作鬥爭的重要自衛原則。
和閻錫山的交鋒,是我軍與國民黨頑固派鬥爭一個標誌性事件。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毛澤東在指導蕭勁光化解此類事件時,充分展現出過人智慧。
1939年前後,是日軍進犯陝甘寧邊區最頻繁、最猖狂的時期。國民黨頑固派也選擇在這個時候不斷製造摩擦,血腥事件逐漸升級,一些戰士在抗日戰場上虎口餘生,卻在抗日後方死於「友軍」之手。
真可謂內憂外患,蕭勁光為一邊要狠狠打擊日寇、一邊要鞏固統一戰線成果傷透了腦筋。
1939年初,蕭勁光接到緊急報告:國民黨新編騎兵第二師進犯邊區,已經佔領了幾處村鎮。蕭勁光決定打一仗,滅一滅騎兵第二師師長馬祿的囂張氣焰,形成方案送給毛澤東批示。
「不需要打,你寫個警告他的布告就行了。」毛澤東在電話中對蕭勁光說:「我們要先禮後兵。」
蕭勁光寫的布告措辭十分強硬,可以說毫不留情。毛澤東作了一番修改,成了下面這個樣子:
「本軍奉命震懾,業已部署周詳。外與友軍團結,內與黨政協商。惟期地方安靜,既以鞏固國防。倘有漢奸國賊,敢於以身試嘗,國家法紀所在,絕不任其徜徉。」
布告雖沒有鋒芒畢露,但也義正辭嚴,不容侵犯。為防範於未然,毛澤東還給國民黨第十戰區司令官蔣鼎文發了一則電文:如果馬師不退,則引起衝突之責任及一切後果,我們概不負責。
一則布告,一則電文,收到奇效。騎二師停止進犯動作,馬祿來電稱是「誤會」,然後撤兵而去。
延安為這不費一兵一刃的勝利振奮不已,邊區軍民稱讚毛澤東「用兵如孔明」。
毛澤東淡然一笑,說:「做事要有理。我是國民政府的邊區,你幹嘛要打我。其次要有利。你們倉促應戰,五心不定,勝敗沒數,還是不打無把握之仗為好。其三要有節。他說誤會了,就給他個臺階,滾吧!」
聽毛澤東說完,大家發出佩服不已的笑聲。由此之後,「有理、有利、有節」成了解放區反摩擦的一條準繩。
但馬祿走了,還有其他國民黨頑固派會來挑釁。敵人不會因為我們講道理講節制,就以禮相待。蔣介石確定的「溶共、防共、限共、反共」政策已經部署到華北各戰區的國民黨組織和軍隊,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人不在少數。
這不,綏德警備區司令員陳奇涵發來的電文,被氣憤不已的蕭勁光重重拍在桌面上。
電文報告國民黨綏德專員何紹南偽造八路軍臂章和通行證,發給手下運輸隊,冒充八路軍,私下裡販賣煙土,把我軍的名聲敗壞殆盡。
蕭勁光惱怒的是,這個何紹南,明明才被毛澤東親自教訓修理過,竟然敢屢教不改。
一個月前,毛澤東嚴厲地指責何紹南「是一個沒有中國人良知的破壞抗戰、製造摩擦的專家」。何紹南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不敢抬頭正眼看毛澤東,灰溜溜地走了。
沒想到何紹南是個不要臉的賴皮,才一個月,又故技重施。碰到這樣的貨色,誰能不生氣呢?
與國民黨頑固派的鬥爭事關抗日大局,必須正確掌握黨的統一戰線的策略方針。毛澤東對此非常重視,親自抓在手裡,親自領導。
蕭勁光向毛澤東報告,想下決心趕走何紹南。
「嗯,這個何紹南是很討厭。他們沒有合作的誠意,反而把我們合作忍讓的舉動看作是軟弱可欺。是要來些硬的,頑固派嘛,不來硬的就敲不開他的花崗巖腦袋。」毛澤東對蕭勁光說:「趕走何紹南要抓住時機,要有理有利有節。」
經過一番思考後,毛澤東命令調王震的三五九旅回防綏德,讓蕭勁光給國民黨第二戰區司令官閻錫山和晉陝綏邊區總司令鄧寶珊發電報,報告此事。毛澤東特別強調,電報他要過目。
蕭勁光把自己起草的電文送給毛澤東審閱,毛澤東認為措辭還不夠策略,意思表達得不夠充分,把電文進行了全部改寫。
「日寇猖狂,河防屢急,迭奉鈞座電令,加強防禦。近敵發兵佔柳林,盤踞不去,窺其用意,似有西犯模樣。迭以此情呈報朱彭總副司令。嗣奉電示:指派一二〇師王旅部署綏吳警備區,鞏固河防,並資休整。現該旅已到東岸,即日渡河布防,兵力既嗇,河防當可鞏固。惟仍當恪遵鈞諭,激勵士氣,不使少有疏忽。」
毛澤東改寫的電文,說了這樣幾層意思:一是日寇猖狂,屢犯河防;二是閻錫山、鄧寶珊都要求要求加強河防;三是調王震的三五九旅,實為加強河防所必須,且得到了八路軍總部的同意。
向閻錫山、鄧寶珊通報這件事,也顯示了對國民黨的尊重。借強化河防抵禦日寇的名義,調兵遣將震懾國民黨頑固派,毛澤東考慮得十分周全。
為做到天衣無縫,毛澤東特意交代蕭勁光,電報要在王震的三五九旅已到河邊,並且先頭部隊開始渡河時發出。
這樣的安排是為了保證萬無一失。電報發早了,三五九旅還沒到河邊,很有可能走漏消息,導致節外生枝;電報發晚了,對閻錫山、鄧寶珊而言,又是先斬後奏,容易引起怪罪。
電文內容滴水不漏,發文時間恰到好處。閻錫山、鄧寶珊都給予了充分認可。
在形勢和輿論上,我黨都佔領了制高點。下一步,就該直搗黃龍了。毛澤東讓蕭勁光聯合邊區政府主席林伯渠,致電蔣介石、孔祥熙,同時抄送程潛、蔣鼎文,要求懲辦何紹南,委任王震為綏德專員。
毛澤東還強調了一句,這次措辭強硬一些好。後來,他在電文後加了一句話:「請將該犯官何紹南加以逮捕,並解至陝北,組織巡迴法庭,令民眾代表參加審判,置之重典,以肅法紀,而快人心!」
也是何紹南惡貫滿盈,活該倒黴。毛澤東改後的電文剛發出,時任第十八集團軍副總司令的彭德懷遇見了何紹南。
彭德懷指著何紹南直接開罵:「你比公開的汪精衛還壞,在陝北做盡了壞事,竟敢破壞八路軍的抗日後方!」
罵了還不過癮,彭德懷又威懾著說:「今天誰要反共,他先放第一槍,我們立即放第二槍,這就叫做禮尚往來,還要放第三槍。」
聽到此話的程潛故作姿態地說:「放第三槍就不對了嘛。」
「只有乾淨徹底地把他們消滅,他才不敢再來邊區摩擦了。」彭德懷態度很堅決,他又瞪著眼對何紹南說:「你敢再去綏德當專員,我讓老百姓抓了你公審!」
三管齊下,既有毛澤東布的天羅地網,又有彭德懷的威力震懾,再有王震的回師陝甘寧,何紹南如喪家之犬,哪裡還敢回綏德當專員。
對國民黨頑固派的進犯,如馬祿、何紹南之流,各個擊破固然重要,但往往按下葫蘆起了瓢,容易陷入頭疼醫頭、腳痛醫腳的境地。
用什麼樣的鬥爭方式,才能效果最大化呢?《三國志》上有句話很管用:「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必須要開展聲勢浩大的宣傳戰、攻心戰。
毛澤東站在了這場戰鬥的前沿。他字斟句酌地修改蕭勁光起草的電文,甚至自己親筆起草電文。
在修改蕭勁光起草的電文時,毛澤東多次加上這樣的話:「邊區二十三縣範圍為蔣委員長所指定。」「我軍對於原定二十三縣並未越出雷池一步。」
毛澤東要著重強調的是事實。在國共合作、聯合抗日的大背景下,1937年8月,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宣布將紅軍主力部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同意八路軍在晉察冀綏創建革命根據地。
毛澤東加上的電文內容,看起來只是點明了事實,實際上點到了敵人的「死穴」。邊區二十三縣是蔣介石親口承認的,是經國民黨會議討論正式決定的。現在你蔣介石派兵來侵佔,如此出爾反爾,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
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但凡一個明智且理智的人,都會明白毛澤東想表達的意思。
而對另一封蕭勁光寫給蔣介石等人的電文,毛澤東則是反覆推敲,作了全盤改寫。
「目前日寇以師團之眾大舉西犯,柳林、軍渡相繼失守,我河防部隊正盡一切力量,予以痛擊,連日戰鬥甚為激烈。大敵當前,覆舟堪懼,後方紛爭,實屬不宜再有。苟一方拼死殺敵於前,他方復乘機爭奪於後,則不啻以刃資敵,前途危險,何堪設想!?」
在這份電文中,毛澤東先擺了日寇大舉入侵、我軍痛擊反抗的事實,然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告誡,不要再自相殘殺,不要再給日本侵略者遞刀子了。對與日偽勾結的國民黨頑固派,提出了嚴正警告,這樣下去,絕不會有好結果。
1939年12月25日,根據毛澤東指示,第十八集團軍總司令朱德、副總司令彭德懷、第一二〇師師長賀龍、第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陝甘寧邊區政府主席林伯渠、陝甘寧邊區參議會議長高崗,還有蕭勁光,聯合向全國發表了反對槍口對內、進攻邊區的通電:
「夫共產黨則亦何負於國,何損於民?深入敵後流血苦戰者非共產黨領導之八路軍新四軍乎?力持抗戰團結進步、反對投降分裂倒退者,非共產黨之一切黨員乎?……大好河山,半淪敵手,而惟此邊區二十三縣是爭,清夜捫心,能不為之汗顏乎?」
為了國家,為了人民,共產黨在前方流血犧牲、堅決抗戰,而國民黨頑固派「不務正業」,偏偏在劃定好的二十三縣上滋生事端,造成不必要的傷亡,實在是令人汗顏,令人不齒。
通電還要求全國軍政領袖與各界人士主持公道,要求蔣介石和國民黨政府「懲辦肇事禍首,取締反共邪說,明令取消防制異黨活動辦法及處置共產黨實施方案,制止軍事行動,勿使局部事件日益擴大。」
通電引起了全國人民的極大響應,國民黨頑固分子「消滅邊區」的言行舉動,不得不有所收斂。他們掀起的反共高潮,被正義的聲音和力量擊退了。
我們都知道,毛澤東曾提出過「槍桿子裡出政權」的革命武裝鬥爭思想,也知道「戰場上拿不到的,談判桌上也拿不到」的道理。但在國共聯合抗日的特殊年代,毛澤東更深深知道以大局為重的重要性。
那時最大的敵人是日本侵略者,所以要儘可能團結大多數去抵禦外敵。於是,毛澤東採取了「槍桿子對外、筆桿子對內」的策略,為的就是用最小的犧牲,奪取最大的勝利。他提出的「有理有利有節」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則思想,在今天一樣有著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
在處理具體事件中,毛澤東又能做到該軟則軟,該硬則硬,不但分對象區別對待,而且分時段區別對待,做到了原則性和靈活性的有機統一。蕭勁光自認為,他在延安在毛澤東的直接領導下工作,受到的教誨最多最深,得到的成長進步也最大。
今天的我們,沒有蕭勁光那樣親耳聆聽毛主席教導的機會了,但從毛主席留下的經典文字裡,我們可以重溫那光輝的思想,汲取有益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