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本來常伴在身邊的事物卻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慢慢的消失,而這一切我們居然沒有察覺。
兩年前,到雲南德宏州梁河採風時,在梁河下面勐養鎮的一個傣族村寨,探訪當地一戶一直沿用傣家傳統釀酒工藝釀造牛屎酒的錢姓人家時,除了感嘆傣家「牛屎酒」的神奇外的第一感覺是:時至今日,居然還有人利用這個「土得掉渣」的陶罐裝酒。
不僅是酒瓶「土」,連釀造的過程也很「土」,土灶、鐵鍋、竹筒、土陶冷卻缸.....整個就是完全原生態的過程,蒸餾一鍋酒需要連續燒柴兩天一夜,耗時、耗力、還耗柴,今天這種原生態的釀酒工藝在很多地方已經不再多見了。
整個過程「土」味很濃,毫無效率可言。當時我問小錢,這麼麻煩,怎麼沒有考慮改進一下,現在外面很多高效的小作坊用釀酒設備,已基本實現無人看管。小錢的回答是:祖祖輩輩留下的工藝,不能隨便改變......
時隔兩年,突然聽小錢說,以後都不知道去哪裡找陶瓶裝酒了,假如沒有陶瓶封存,傣家牛屎酒就不再是原來的牛屎酒了。原來德宏梁河土陶製作正面臨生存危機,也許哪天,燒制傳統土陶的民間柴窯將不復存在。
那年採風,恰巧趕上小錢要去燒製酒瓶的柴窯作坊取之前定製的酒瓶,這讓我有機會靠近這個行業。
德宏梁河用來燒制陶器的民間柴窯一般都比較簡單,選址在稍微帶點坡度的地方,壘出幾個饅頭狀的窯體,窯體之間既可以貫通,又可以相互獨立,所有窯體連在一起,如龍伏地,因此這種柴窯也被稱為龍窯。
到達這個位於梁河縣河西鄉芒隴大橋附近的陶器作坊時,孫師傅正在將堆放在門口的燃料用小推車拉進作坊裡,而這些燃料看起來像是那些木頭加工廠加工後剩餘的邊角料。
顧名思義,柴窯就是以木柴為燃料的制陶窯體。德宏州的森林覆蓋率廣,木柴一直被認為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燃料。而後,隨著人們的環保意識,及自然生態保護意識日益提高,民間柴窯漸漸的存在燃料短缺現象,經久耐燒的大塊木頭越來越少,代之的是木頭加工廠剩餘的邊角料,而這種邊角料燃燒效率有限,也不耐燒,無形中也增加了燒柴的工作強度。
作坊內顯得有點雜亂,幾間矮舊的平房,院子裡雜草叢生,空地上堆放著幾堆陶土,碼得整齊的木柴,還晾曬著幾個剛完工不久的陶胚。此刻,劉師傅正在翻拌陶土,為下午的工作做準備。
這個陶器作坊由孫師傅和劉師傅共同經營,他們來自騰衝同一個鄉,據說那個鄉基本是陶器世家,祖上都是從中原地區戍邊過來。除了窯體共用外,兩位師傅各自經營,偶爾也會相互協作。
與孫師傅的工作室一樣,劉師傅的工作室內的擺設也非常簡單,幾乎看不見一件稍微帶點現代機械化點的工具,除了拉胚轉盤由電力帶動外。
現在用陶器的家庭並不多,劉、孫師傅的日常工作量也不是很大。
現代規模化陶器廠基本都採用電動灌漿模具成型,與手動拉胚成型相比較,兩者的效率不能同日而言。
廚房內,劉、孫家的媳婦正在準備午餐,一個廚房分成兩邊,靠裡的歸孫師傅,靠門口的歸劉師傅。
劉、孫師傅在這裡已經燒了十幾年陶器,這工作又苦又累,願意從事這一行業的年輕人並不是很多,據說,即使是他們鄉,40歲以下已基本不會再燒陶器了。
除了自家媳婦外,假如訂單稍微多點時,劉、孫師傅就會請些老鄉臨時過來幫忙,大家吃住在一起,彼此熟悉,也好照應。劉師傅為人豪爽,聲音洪亮,也喜歡在吃飯時順便喝上一杯。
與現代氣窯比起來,柴窯的窯體溫度更難控制,火候的控制完全依賴師傅的經驗積累,而且需要不斷的添柴,即使經驗再豐富的師傅,也很難避免在整個燒窯過程中完全不出現錯誤,溫度控制不均勻的結果,就是導致燒窯失敗,陶器破損。
現代氣窯採用天然氣為燃料,乾淨、清潔,窯體溫度均勻、容易掌控,燒制出來的陶器乾淨、清晰、明亮,同批陶器不會產生明顯色差,燒制的時間也短,省時。柴窯使用木柴作為燃料,中間還要不斷添柴長達十幾個小時,窯體溫度不均,木柴燃燒後產生的木灰及植物油脂會吸附在陶器上,經高溫後與陶器融合成自然的釉質,顏色偏灰,即使是同一批次,最終出來的陶器也會存在明顯的色差。
由於柴窯的燒制過程不可控,不可預知,每次燒制對師傅們而言都是一種焦灼與期待,正因為此,很多地方,在陶器入窯與出窯時,都要進行一些拜祭儀式,祈求燒製成功。
柴窯給人的驚喜莫過於窯變,在加工工序中,在燒制過程中,窯內溫度,木灰、油脂,燒制時的氣候及溫度等,任何一個細小環節的變化都會影響到陶器窯變的效果,所以從柴窯裡出來的陶器永遠是獨一無二的。
由於費柴、費力、規模小,製作出來的陶器看起來比較粗糙,加上加工成本日漸提高,這種民間柴窯的市場份額被現代氣窯慢慢擠佔,生存空間被一步步壓縮。這些年,人們對自然資源的保護意識逐漸提高,陶土資源日益枯竭,林木資源受到保護,或許哪天,也許很快,這種象徵著人類由原始走向文明的民間柴窯將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