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佑思:1994年生於以色列。2008年隨家人移居香港,畢業於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是北大首位以色列本科生。現為跨文化視頻內容公司「歪果仁研究協會」會長。】
本刊記者 陳霖
「接車進入空閒。」
「接生接近無限?」
當高佑思聽到車站值班員李師傅告知的接車指令時,他又鬧了個小笑話。一段講述這位以色列人在長城腳下「修」京張高鐵的微紀錄片在網上播出不過幾日,全球瀏覽量就將近5000萬。
戴著安全帽的高佑思在地下隧道綁完鋼筋後,來到食堂準備吃午餐,他遇到來自河南的顧師傅,問起對方工種,顧師傅說:「我是鑽芯的。」高佑思雖能講中文,但這個鐵路專業詞語還是難住了他——「好吧,聽不懂」。但他還是不依不饒地和工人「尬聊」。他的「無釐頭」問題常讓工人們覺得這個濃眉大眼的外國人很好玩兒,很快他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之後,顧師傅關注了高佑思的視頻號,成為他的百萬粉絲之一。
和《環球人物》記者回憶起當時的「鐵路體驗」,高佑思睜大了眼睛:「太冷了!」
高佑思在地下隧道體驗修鐵路,圖為視頻截圖。
「穿越」兩場北京奧運會
這部影片拍攝於零下20多攝氏度的北京,是2022年北京冬奧會的宣傳片之一。2019年1月,冬奧會宣傳團隊找到高佑思,請他協助拍攝共25集的冬奧宣傳片,讓全世界了解北京冬奧會的籌備情況和中國的冬季美景。第一集以京張鐵路為主題。1909年正式通車的京張鐵路是中國人自行設計建設的第一條鐵路,而正在建設的京張高鐵將連通冬奧會三大賽區——北京、延慶和張家口。
跟北京冬奧組委會商定了拍攝內容後,高佑思和他的團隊花了10天做策劃,再到長城腳下實拍5天。除了15分鐘的微紀錄片版本,他們還把視頻素材剪出另外兩個版本:一個是信息量密集的3分鐘版,主要給外國人看,讓他們快速理解中國的一個側面;另一個是30分鐘版,將在北京電視臺播出。
北京冬奧會宣傳團隊看中高佑思,是因為他一系列好玩、有思考、接地氣又帶有外國人視角的視頻。2017年,高佑思和幾位好友創立「歪果仁研究協會」(簡稱「歪研會」),到街上隨機「攔截」外國人,請他們聊在中國的生活體驗,並把聊天過程拍成短視頻,在中國和海外的視頻網站上播放。
「歪研會」街採外國人,請他們做閱讀理解。右為團隊成員星悅。
他們的第一個視頻講的是外國人用微信紅包的體驗。發紅包是中國習俗,微信又是中國流行的社交APP,對外國人來說,微信紅包是「具有中國特色的全新體驗」。當時,一位外國姑娘迷上了「微信搶紅包」,她加了100多個群,最高的戰績是搶到8000多元紅包。高佑思也開玩笑:「我的手機必須24小時滿電,不然我就感覺自己會錯過1個億!」還有一次,他們上街請外國人做閱讀理解——「明明明明明白白白喜歡他,但他就是不說」,請他們斷句並回答兩位主角的名字。
這些「笑果」十足的視頻還融入了對多元文化的思考。比如,他們街採那些使用交友APP相親的外國人。一位女孩不喜歡對方,用中國式的藉口「我家還有事」先走了;而在另一場相親活動中的男生聽到女方說「我家還有事」時,依然在期待下次見面。團隊把這兩個不相識的人所說的話剪輯在一起,用「毫無關聯的生活片段」來展示外國人對中國文化的不同理解程度。
這些視頻很有巧思,在各大網站發布後,獲得極高瀏覽量。但是,看起來輕鬆愉快的視頻,拍攝過程卻不簡單。一般來說,他們要成功街採50人,才能選出既好玩又有信息量的10位,剪輯成短片。可是,街採的拒絕率很高,想要採到50人,他們至少得找到150人。起初,他們在五道口找外國人,但太過頻繁,以至於「後來人家一看到我們就跑」。
高佑思說:「我們想讓中國人了解外國人在中國的生活,也想讓外國人看看中國日新月異的改變。」為北京冬奧會拍視頻,「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它的工作人員」,對高佑思來說有種「穿越感」,因為他曾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現場觀眾。
追《奮鬥》,練中文
2008年夏天,高佑思一家從以色列移居香港,路過北京時在這裡待了幾天。當時,全北京都沉浸在奧運會的喜悅中,高佑思和爸爸一起到鳥巢看田徑100米比賽。那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偶像——世界飛人博爾特。採訪中,想到10年前見證博爾特破了自己的紀錄那一刻,高佑思手舞足蹈,甚至毫不遲疑地喊出當時的戰績「9.69秒」。那會的他不懂中文、不會英語,和許多遠道而來的外國人一樣,因為這個盛會才開始了解中國。
奧運會結束,高佑思便到香港的一家加拿大國際學校讀高中。他修微觀經濟學和宏觀經濟學的課程,畢業時要提交1萬字的論文。他把目光放在快餐店員工身上,去麥當勞和員工、老闆聊天,還去圖書館、政府網站查了很多資料。最後,剛學英語沒幾年的他卻寫出了一篇滿分論文,分析香港的最低工資如何影響快餐行業的經營和管理。
高佑思說自己「喜歡體驗不同人群的從業經歷」,特別關注普通從業者,因為這些人的生活與他的經歷有很大反差,讓他十分好奇。高佑思的爺爺奶奶都是以色列的科學家,今年春節《流浪地球》火了以後,奶奶還拍攝了一集解讀太空的視頻。他的父親高哲銘是位有24年經驗的空軍飛行員,曾在以空軍基地工作,執行過重大飛行任務,後來從商,創辦了英飛尼迪公司。能飛天、能經商的父親,經歷過人生的起起伏伏,是兒子的導師,經常告訴兒子「要勇於嘗試」。高佑思說:「我膽子挺小的,怕恐怖片、怕氣球、怕煙花、怕做手術,但我爸爸總是鼓勵我嘗試新事物。」
在香港待了幾年後,高佑思覺得那裡「太國際化了,大多數人講英語和粵語,可我更想了解中國內地,學普通話」。於是他來到北京,在對外經貿大學學中文,想去北大、清華上大學。不過,中文基礎還很薄弱的他在入學考試中失敗了,他不放棄,準備「二戰」。練中文的方法之一是猛看電視劇,他追的第一部劇是《奮鬥》,講述幾個大學畢業生在北京奮鬥的故事,這和高佑思在北京見到的青年很像,讓他很有代入感。他喜歡劇中角色陸濤,因為「扮演者佟大為很酷!尤其是他的兒化音特別有意思」。他還迷上了演員馬伊俐,「她完全顛覆了我對女性的審美,有一頭利落的短髮,很漂亮也很有個性」。那時候,看一集45分鐘、沒有字幕的《奮鬥》,他要花3個小時,看一句,停一下,琢磨對白的意思。他說:「看劇學外語時,如果熒幕上有字幕,那就是在作弊!」
「二戰」北大期間,高佑思還去蹭課。他去上張維迎、周其仁、林毅夫等經濟學家的課,不過,「如果老師有口音,我上課一句話都聽不懂」。高佑思只好把老師上課的PPT拍下來,回家後自己對著照片複習。這個「笨方法」卻給了他回報,參加北大面試時,高佑思運用蹭課「偷師」學來的經濟學知識作答,順利過關,成為北大歷史上首位以色列本科生。
2019年2月21日,高佑思在北京的辦公室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本刊記者 侯欣穎/攝)
呈現小眾者的生活體驗
「我在北大4年,都在做實踐。」高佑思說,「在北大,創業者是一群真的很想改變世界的人。」
北京大學離中關村很近。高佑思下課後會和同學去中關村有名的創業大街吃飯,「你走在那裡隨時都能看到科技公司、創業咖啡館、孵化器,有時候走進一家咖啡館,旁邊的人都在聊創業,吃個飯都會被這個環境『洗腦』。」中國的政策也鼓勵大學生創業,高佑思深深地迷上了這種創新實踐氛圍。
因為愛足球,高佑思結識了北大的方曄頓、南開大學的劉祺和北京體育大學的張希曼,他們先是一起拍體育視頻,後來辦「歪研會」。去年,他們想做個全新欄目,在一家咖啡館討論方案。被高佑思稱為「團隊腦洞」的劉祺想出了一個方案,讓高佑思體驗各種工作,以呈現中國社會。於是,高佑思做了快遞員、機場地勤、餐廳服務生等,還創業賣秋褲。這便是《別見外》這檔「以色列小夥變身各行各業從業者」的欄目。
在「賣秋褲」這一集裡,高佑思和幾個外國朋友對市場分析不夠,虧了2萬多塊錢。視頻中的高佑思和朋友擠在中關村的小辦公室,其實,這個地方就是他開始做「歪研會」的地方,高佑思很喜歡它,因為那種「擁擠、緊張的空間能讓你覺得你在做一件緊迫的大事」。
3個月前,高佑思搬到了位於朝陽區的新辦公室。那是個寬敞明亮的聯合辦公空間,許多家公司租用同一個公共辦公區。他念叨:「我還不習慣這裡。」但這個聯合辦公空間正反映出一些新創企業的工作氛圍:來去自由,與其他團隊零距離接觸,能方便地分享資訊、創意、人脈,甚至能創造投資機會。
無論在哪裡,高佑思總是團隊的「活寶」。採訪中,高佑思和記者聊到《流浪地球》。他興奮地指著雜誌封面上的劉慈欣頭像問:「我可以上封面嗎?」方曄頓和劉祺調侃道:「我看到你了,你在這裡!」然後指了指封面上的地球表面。高佑思大笑。雖然他是「歪研會」的會長,但他和夥伴們相處得輕鬆、平等。他說,40多位成員「為真心想實踐的想法而努力」,如果他們提出自己的想法,他就讓他們去完成,這是團隊一直能創作出爆款視頻的關鍵。
「在中國,猶太人是小眾,外國人是小眾,我們拍攝的各行各業從業者也是小眾。」高佑思說,他一直在做的事就是體驗各種小眾人群的生活,再把這些故事分享出去。但他有個小遺憾:「在北京幾年,我一直跑來跑去,沒能坐下來安安心心讀書。」他想以後一定要再回校園,或許再讀經濟學,也或許讀人類學,但還是會繼續當一個「在中國的生活實驗者」。
責任編輯:陳佳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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