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童》是芥川龍之介晚年的代表作之一,於1927年1月左右執筆,2月15日脫稿,同年發表在《改造》3月號中。芥川在作品中虛構出一個河童國,寫到河童國的社會、家庭、藝術、政治、戰爭、軍事、法律、宗教等眾多內容,寫到了音樂家庫拉巴庫的苦惱,哲學家馬古的著作,詩人特庫的自殺、詩人特庫幽靈的出現等等。本文通過對河童國的藝術家的形象和「生活教」進行探討,明確芥川龍之介自殺前的藝術觀和宗教思想。
《河童》中有關藝術的內容佔很大一部分,作品中描寫了音樂家庫拉巴庫、詩人特庫、哲學家巴古等人物形象,而其中芥川龍之介傾注感情最多的要數音樂家庫拉巴庫和詩人特庫。庫拉巴庫是河童國出生的空前絕後的天才音樂家,是一個藝術至上主義者,眼中只有藝術,當看到好友特庫自殺時留下的詩稿,庫拉巴庫細小的眼睛閃耀著光說「這下可好了,了不起的送葬曲完成了」。芥川龍之介把庫拉巴庫和其他的音樂家對比描寫,通過這種對比表達了他自己的某種心境。這種比較筆者以為可以看成是晚年的芥川龍之介將自己與志賀直哉進行的比較。晚年時期芥川在藝術上非常推崇志賀,在評論文《藝術的,過於藝術的》中,芥川對自己藝術生涯的評價是「雜駁」,而認為志賀直哉是日本作家中最「純粹」的,並表示在日本的現代作家中,他最愛而又最怕的作家是志賀直哉。芥川龍之介知道自己和志賀直哉在文學的資質上存在根本的不同。對於比自己年長九歲的志賀直哉,芥川確信在知識方面,在感受性方面的才能在志賀直哉之上,但是就算是在知識、智慧上再具才能,也無法對抗他自己所說的志賀的「天衣無縫的藝術」。志賀直哉是從現實中攫取作品的主題,而芥川龍之介是從古典中取材,並通過理智和智力將主題嵌入古典之中。到了晚年時期,透過志賀直哉這面鏡子,芥川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藝術上的偏頗,但是在他眼中,他已經無法看到超越志賀直哉的自己。 《河童》中處處可見芥川本人的影子。芥川筆下的河童形象中,筆者以為描寫得最為突出的是詩人特庫,在詩人特庫身上,我們最能感覺到芥川本人的影子。在詩人特庫身上至少有兩點與芥川本人極為相似,一是對待生活的態度,一是對藝術的理解。詩人特庫對生活、對藝術都是自我矛盾的。特庫是個自由戀愛家,對待生活,特庫的主張是「沒有比河童的一般生活更莫名其妙的了」。父母、子女、夫婦、兄弟等等都以互相折磨為生活的唯一樂趣。芥川對戀愛,對家族制度又是如何看的呢?在以警句形式寫成的評論文《侏儒的話》中芥川多次表達了對戀愛、結婚、家庭的看法,文中寫道: 母親對子女的愛是最沒有利己心的愛。但是,沒有利己心的愛,不一定是養育子女的最好的策略。這種愛對子女的影響——至少影響的大半,或者是使之成為暴君,要麼或者是使之成為弱者。 人生悲劇的第一幕是從作為父母子女開始的。
女人對我們男子來說是真正的人生,即諸惡之源。 面對戀愛、家族制度的矛盾,特庫把目光轉向了「藝術」。特庫在藝術上有獨特的見解,他認為「藝術不受任何支配,應是為藝術而藝術。所以藝術家首先必須成為摒棄善惡的超人」。在特庫看來,藝術是超越良心、道德之上的,即所謂的藝術至上主義。這種藝術觀和芥川前期的藝術觀是一致的。 小說中持藝術至上主義藝術觀的詩人特庫最終卻自殺了,理由是「作為詩人已經厭倦了」,就連他留下的詩稿也是剽竊歌德的,特庫的藝術遇到了困境,但他自己無法完成超越,所以最終步入絕境。在這裡透露出當時已經下定決心自殺的芥川龍之介自身的切身情感。對詩人特庫的死,對其家屬的悲傷,芥川表達了深深的同情和感動。當然,詩人特庫並不完全等同於芥川龍之介,至少在面對藝術、生活、思想等迷茫和困境時,芥川龍之介曾試圖超越,他把目光投向了宗教他藉助的力量就是宗教。
《河童》的第十四章寫到河童國的宗教。在詩人特庫死後,哲學家馬古曾說過「我們河童無論如何為了維持生活,還要相信我們河童以外的某種力量」。讓主人公想起宗教的正是馬古的這番話。那麼,河童國的宗教又是怎樣一種狀況呢?在河童國,河童們信仰基督教、佛教、伊斯蘭教、拜火教,但是其中勢力最大的是近代教。近代教也叫做生活教。這裡,我們要問生活教的本質何在?生活教的聖徒斯特林堡、尼採、託爾斯泰、國木田獨步、華格納等人都受盡生活之苦,有的甚至自殺過,在他們身上,生活即意味著承受痛苦,因此他們信仰生活教,因為生活教的教義是「生機勃勃地生活下去」。 生活教無視現實中存在的實際困難——生活之苦、病痛之苦、社會醜惡等等,一味地強調在現實中頑強掙扎著生活下去。生活教的本質實際上就在於,對於人生中的種種複雜的令人煩惱的諸多理由,只要信奉、禮拜「生命之樹」就能超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