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島達男:從9到1,他以數字解析生命的共存與輪迴

美術館前廳展示著宮島達男2019年新作《倒序曲》

倒計時常給人一種緊張又興奮的感覺，它代表著一種時間的緊迫感。數字歸零的瞬間，是結束，也孕育著新的開始……

2019年5月17日下午，一場名為《歸零》的行為藝術表演在遷址後的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上演。從數字9倒計時至最後1秒，行走於展廳各處的表演者隨即倒地，宮島達男亞洲最大規模個展「宮島達男：如來（Tatsuo Miyajima:Being Coming）」由此拉開帷幕。

日本藝術家宮島達男先生

本次展覽是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遷址至靜安新業坊後的首個展覽，梳理了藝術家宮島達男三十年以來的創作，共展出13組（件）自1989年以來藝術家每個階段的代表性LED裝置作品以及行為作品，包括藝術家特別為本次展覽創作的巨型LED裝置《時間瀑布》。

    「如來（Being Coming）」：不斷生成的狀態

宮島達男1957年出生於東京，1981年考入東京藝術大學。大學期間，宮島達男確立了要成為一名真正藝術家的遠大志向並開始積極尋找自我表達的媒介。80年代的日本，是電子技術高速發展的時期。受日本街頭隨處可見的霓虹燈、大幅廣告啟發，宮島達男發現了發光二極體及LED數字燈，並以此作為日後作品的核心創作符號。

本次展覽策展人、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策展人孫啟棟

本次展覽主題「如來」取自於梵語的Tathāgata。Tathā的意思是「如」，意為如同或不變。āgata意思是「來」。「如來」一方面強調佛教是宮島達男作品中重要的思想來源，其次是為凸顯其作品的生成性概念。「宮島達男先生迄今三十年的藝術生涯，最為人所知的便是他的LED作品，甚至我們想到LED就會想到宮島達男。但在我看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不斷追求理念完善、不斷追求突破的宮島達男形象。『Being  Coming』不是對中文主題的簡單翻譯，而是另外一種解構，希望以此打破人們對宮島達男的刻板印象。我認為真正的宮島君不是過去式，而是不斷生成的狀態。」策展人孫啟棟說道。

作品《五個對立的圓》

「不斷變化、連接萬物和持續永恆」是貫穿宮島達男三十年藝術生涯的重要創作理念，他的作品中反覆充斥著數字、LED、霓虹燈等科技符號。作為日本「後物派」的代表人物，宮島達男在作品中持續探索生與死、個體生命的共存與輪迴以及時間的意義。「現在是開始，也是結束，結束也是開始。我就在終、始的循環中創作。我並不是尋求答案或是向觀眾提示答案，與其這樣說，不如說我在向觀眾投射問題，希望他們通過這些問題自己發現一些什麼。」宮島達男說道。

在終、始的循環中創作

宮島達男的創作思想既受日本傳統美學中關於生死等問題的思考所影響，又具有個體的價值和意義。由於早年間體弱多病，並在少時親眼目睹周遭人去世，使「死亡」和「生命無常」等概念在宮島達男的早年印象中尤為深刻。

美術館前廳展示著宮島達男2019年新作《倒序曲》

在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新館的前廳，18盞粉紅色和粉黃色數字霓虹燈管被固定在展廳上空的鋼架結構上，從九到一在各自的位置上倒數、閃爍。這是展覽的第一件作品《倒序曲》，展覽以此作為開篇，引導觀眾進入藝術家的世界。

《生命（無器官的身體）》作品局部

《生命（無器官的身體）》系列

在二樓展廳，《生命（無器官的身體）》系列基於宮島與東京大學人工生命學教授池上高志的合作項目，作品中數字元素的頻閃節奏和速度由電腦程式生成，代替了以往作品中任意的計數邏輯。在宮島看來，身體不是器官的堆積，而是一個有機組織、相互牽連的有機生命體。

《宇宙時間》，CG裝置，2018

《宇宙時間》由9座不斷閃現著數字的LED屏幕組成。這件作品中，宮島將每個數字變成每個星球，宇宙中不同星系都會經歷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的過程。宇宙大爆炸產生星系的同時，時間也由此誕生，和宇宙生死往復的過程同時存在。

《死亡時鐘檔案》提示人們直面死亡以思考生的意義

《五個對立的圓》和《計數間距》分別創作於1992年和1989年。為了作品效果，策展人將兩件作品並置於一個展廳中展示。兩件都是宮島非常早期的LED作品。「宮島早期的LED作品只有紅色與綠色。到90年代中期，藝術家研發出了藍色，一直到2000年左右才研發出白色。」策展人孫啟棟解讀道。展覽對其LED作品的布展呈現的是一種均勻分布的狀態，以此呈現藝術家作品中科技媒介的演變過程。

《計數間距》，1989，LED裝置

《五個對立的圓》，1992，LED裝置

《五個對立的圓》中，五個圓代表奧運五環，代表五個大洲，「五大洲」上不同的數字代表不同的個體，象徵每個個體都是對立而統一的狀態。數字間的間隙，代表個體間既相互獨立，又有無限溝通的可能。

在宮島達男的藝術中，無限重複的數字就是生命無限循環的視覺化呈現。就像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生活、經歷和感受，每個發光的計數器也有自己的節奏。這樣，計數過程就成為一種暗喻，象徵著藝術家對人類存在、時間與空間、生命與死亡這些本質問題的探索。

不願被技術「綁架」

以行為藝術重新投入創作

在80年代中後期宮島達男確立以發光二極體和LED數字燈作為其作品的核心構件之前，80年代初，宮島達男最早以行為藝術表演開啟其藝術生涯。1988年，策展人南條史生提名宮島參加威尼斯雙年展日本藝術家特展，其作品《時間之海88』》廣受好評。威尼斯雙年展之後直到1995年，宮島達男密集使用LED數字燈發表作品。此後，對LED的密集使用給宮島達男造成了恐慌，因不願被技術「綁架」從此形成固定的藝術面貌，1995年起宮島達男重新投入到行為藝術的創作中。

在策展思路上，「此次展覽LED作品與行為藝術各佔一半，力求在兩者間達到一種平衡狀態。」策展人孫啟棟說道。

《水中清零》創作於1996年，宮島於1996年4月11日在巴黎卡地亞基金會組織了這次演出。當時，法國的席哈克政府剛剛上臺，決定在法國殖民地穆魯羅瓦環礁進行核武器試驗，這次核試驗造成了周圍水域的核汙染。宮島達男有感於此次事件，從周圍水域中提取了水的樣本，進行淨化處理後分裝至六隻碗中，邀請操不同方言的法國人進行表演：每個表演者以自己的方言從九倒數至一，然後將臉浸入水中屏住呼吸，到達極限時再將臉抬起，如此循環往復，體驗這一瀕臨死亡的感覺。

《福島海域水中的倒計時聲音》，2014，行為視頻截圖

《臉上的皮膚計數器》，2019，行為視頻截圖

與此對應，在2011年日本發生福島核電站危機後，宮島由旁觀者變成了親歷者。他於2014年創作了這件《福島海域水中的倒計時聲音》，由藝術家本人進行表演。他將福島海域中的水提取出來，同樣也是從九倒數至一，將頭浸入海水中。這一刻，藝術家將自身真正與千千萬萬受核輻射汙染的萬物連接在一起，以無言的行為表達了藝術家強烈的批判意識，同時暗示了人類生命的衰敗、停頓與新生。

《駛向浩劫的時間列車》,2008/《計數器煤》,2008

《計數器煤》，2008

《臉上的計數器皮膚》是宮島達男特別為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新館創作的作品，該作品與陳列在展廳正下方一層展廳的《駛向浩劫的時間列車》互通互語。宮島達男在《駛向浩劫的時間列車》和《計數器煤》中探討了二戰時納粹大規模屠殺猶太人的歷史事件，表達了藝術家對現實議題的反思。兩件件裝置作品以蒸汽式汽車和成堆的煤呼應納粹用運煤火車將猶太人成批送往集中營的歷史場景。當時，人人都被剝奪姓名，僅以數字編號進行區分。於是，在《臉上的計數器皮膚》中，藝術家將數字打在人的臉上，黃種人代表東亞，代表佛教。白色油彩的臉龐代表穆斯林世界的阿拉伯人，紅色油彩的臉代表白種人和基督教，由此發表了藝術家對該歷史事件在世界範圍內無情抹殺人性的思考。

《中國墨中的倒計時聲音》，2018，行為視頻截圖

《中國墨中的倒計時聲音》，2018，行為視頻截圖

《時間瀑布》，2019，LED裝置

宮島根據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核心筒空間」特製的《時間瀑布》展示了人類生命的永恆光輝，從而帶出「活在當下」的思想。如紀念碑般的巨型LED屏幕上不斷出現9、8、7、6……1等數字，承載著宮島所要表達的主題：時間、生命。作品中，數字自上而下掉落至「水中」。「水」是宮島在此次展覽中特別運用的元素。下降下來的數字又可以從水中看到，從水面望去，數字又向上升起，這種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兩個方向使作品從視覺上達到了某種平衡。數字下降的過程代表著個體的消亡，而下降速度和頻率的差異，隱喻著個體的特殊性。在他的作品中從不會出現數字0，藝術家以簡短的停頓替代，以消亡孕育新生。

對宮島達男來說，數碼、LED這樣的材料以及高新科技，就像是油畫的油彩一樣，並不是非常特殊的材料，而是很尋常的材料。技術也好、數碼也好，如何使用？表現什麼？傳達什麼？這才是真正的、最重要的問題。每個人都是有思想的，藝術家並非通過作品提供思想，而是以作品為媒介，啟發人們發現其內在的思想。就像神一樣，每個人皆具「神性」。「讓每個偉大的人發現其偉大的思想，這才是我的創作目的。我所追求和指向的，是和大家一起生存下去、生活下去的藝術作品。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成為人們身邊的存在。因此，在城市裡面所充滿的風情，就是現代藝術本身。」

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遷址靜安新業坊後的新館外觀

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館長甘智漪主持展覽開幕式

上海市文化和旅遊局黨組副書記、副局長杭春芳女士與民生銀行副行長陳瓊女士為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新館揭幕

展覽開幕式上，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新館正式宣布對外開放。新館立足上世紀50年代的工業遺存，中國美術學院風景建築設計研究院謝天副教授及其團隊以「知白守黑，空色有無」的思路與理念對美術館場地進行設計改建。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館長甘智漪表示：「美術館亦是一個『空間運營商』，我們設計沒有任何『痕跡』的舞臺，是為了最大程度的容納藝術創作，進而準確展現其美學的內涵。這更是美術館對空間的一種基本態度。」

據悉，本次展覽作為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遷址後的首個展覽，將持續至8月18日。

（文/臺馨遙，攝影/馬司亮，部分圖片資料由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提供）

展覽信息

「宮島達男：如來」展覽海報

開幕時間：2019年5月17日 下午4點

展期：2019年5月18日-2019年8月18日（每周一閉館）

主辦：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

地點：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靜安區汶水路210號靜安新業坊3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