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李肇星:一個「農村娃」的中國夢
「地方變了。」沒有長串的致辭,也沒有寒暄,李肇星一走上臺就感慨「和1959年第一次到這兒不一樣了」。許是要和青春逼人的年輕人們直接面對面,73歲的他特意圍了一條黑白相間的格子圍巾,用他自己的話說「有點像『五四』青年」。
12月14日上午,偌大的北京大學英傑交流中心座無虛席,過道裡也擠滿了抱著筆記本翹首期待的學子們,聽說這位老校友,也是中國第九任外交部長要帶著首部外事回憶作品《說不盡的外交》來母校演講,他(她)們自然不願意錯過這個機會。這是由騰訊書院主辦的系列演講活動中的一場。
面對一張張和他當年踏進母校時一樣青澀的面孔,李肇星記憶的閘門一下子被打開了。「我想講一個農村孩子的夢想,以及這個夢想有一部分是怎麼成真的,」他說。經歷半個多世紀的變遷,當年的山東膠南少年早已兩鬢斑白,不變的是怎麼也抹不去的青島口音。
「好多第一次都發生在北大」
和很多普通人一樣,李肇星也曾有過許多單純的夢想,比如想像過將來開汽車、開火車、開飛機,比如成為一名記者或作家,唯一沒想過的就是外交官——一個後來他為之奉獻了大半生的事業。
五十四年前,19歲的李肇星從青島鄉下山村來到北京大學求學。這一年,用他自己的話說是「最幸福的」,好多第一次都發生在北大——第一次見到樓房,第一次用抽水馬桶,第一次吃到大米和蘋果,「當時覺得特別興奮」。
也是在這一年,他人生的第一個機會出現在眼前:他所在的班級,要選派英國留學,一個班22人選兩人,他就是其一。「系領導還特意叮囑我們兩個人不要跟其他同學說,一定要好好學習」。然而,不幸的是當時中國正處在困難時期,第二年公派計劃取消,他仍舊留在北大。
從農村走出來的李肇星對於這樣的「小挫折」沒有絲毫遺憾,反而非常珍惜在北大的時光。至今他仍然記得在北大所上的「無聲的第一課」。那天,他到小賣部買練習本,發現著名的美學家朱光潛老先生也和學生們一起站在隊伍裡排隊,「關於美學我一無所知,但這無聲的一課讓我瞬間明白自己多麼的無知。」回想起當年的情景,他不無感慨地說。
在北大求學的日子,也讓他體會到「夢是與經濟相關的」。他幾乎天天晚上夢到學校門口人力車上的燒餅掉下來,大家去撿著吃。因為當時正處自然災害,「現在的學生很少會有人做這種夢了,可這是歷史,這種夢也給了我們教育和鍛鍊」。
從北大畢業,李肇星最終走上外交官之路,可以說是陰錯陽差,充滿巧合。「當時我們班22個同學至少有21個填第一志願都是『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當時外交部要我,就沒有留在學校讀研,稀裡糊塗去了外交部,就是這麼簡單。」他笑著說。
未曾丟棄的文學夢
作為外交官,李肇星見證並參與了中國與世界的種種風雲變幻,並被媒體譽為「鐵嘴鋼牙」。但從事外交工作這些年,他從未放棄過對文學的熱愛,一直在業餘時間筆耕不輟,並因此贏得了「詩人外交家」的美譽。
「走文學道路是小時候的一個夢想,」李肇星坦言。
早在上世紀50年代,還在讀初中的他就開始偷著學寫詩。當時年齡小,好勝心強,覺得自己就是詩人。一次上作文課,他大著膽子寫了首詩當作文交上去,沒想到老師不但沒批評,還給了高分。初中畢業前夕,他的散文《爺爺越活越年輕》發表在了上海《少年文藝》上,在當地轟動一時。後來在北京大學西語系就讀時他也曾流露過將來「要寫東西,寫詩,當作家」的意思,當年大學畢業論文也與外語和文學相關,題為《狄更斯的美國雜記》。
其實從初中開始,他便想成為記者,也經常給報紙投稿,中學時還成了班上新聞界的「二把手」——黑板報副主編;後來,當時的主編考上了中文系,他也做了同樣的決定,但未被錄取轉而學了外語。在北大第五年,李肇星報考了莎士比亞文學研究的研究生,卻沒想到進了外交部。
當他「無意間」走上職業外交家之路時,無論是中學老師還是大學同學都直呼「沒想到」。在他們看來,從事文學工作才應該是李肇星最可能的選擇。
1984年,在非洲國家賴索托工作時,為表達對兒子的思念,李肇星為全國的少年讀者寫了一本散文集《彩色的土地——肯亞遊記》,寄語「今天的讀者將來一定會比我們這一代人走得更遠,見得更廣」。後來,他出版詩集《青春中國》和《李肇星詩選》,散文集《從未名到未名》。除此之外,他還與「莎翁研究專家」鄭土生等人一起主編了《莎士比亞戲劇故事全集》,並親自改寫了其中的一章——《麥克佩斯故事》。而近日出版的《說不盡的外交》就是他歷時三年寫就的——作為一個前職業外交官「同老百姓拉拉外交家常」。
正是對文學的這份執著和熱愛,也讓他本人充滿詩意和文藝情懷,在面對外交問題時更加從容。
個人夢與祖國命運緊密相連
「中國孩子平均有永恆記憶的年齡是大約4歲,4歲之後發生的事能記一輩子。」在當天的演講中,李肇星追溯了自己4歲時的一段記憶——為了躲避日軍,跟著母親躲到玉米地裡,母親捂著他的嘴,怕他叫、怕他哭,不讓他發出聲音。他第一次聽見外國人說話,是日本人的「哇啦、哇啦」。
「當時的想法就是『什麼時候我的家鄉不用再經歷這種事?』就這麼簡單,這就是我的夢想。實際上就是希望家鄉能夠不受外國的侵略,一個男孩應該有哭的權利、有叫的權利,就這麼簡單。」
這段特殊的經歷讓他相信,「一個人的夢想應該是具有政治性質的、社會性質的,只有祖國解放了才有你的有尊嚴的好日子。」
到了1959年,即將進入大學的李肇星的命運又受到了國際政治的影響。當時,讀中學的他在畢業前有機會被保送到蘇聯留學,後因中蘇關係惡化,第一次出國夢就這樣破滅了。「個人夢是政治的夢,不僅與祖國命運相連,還與世界形勢相關」。
1964年中法建交,這一年李肇星剛到外交部工作。周恩來總理指示選一批懂英文的學生去學法文,其中就有李肇星。在外語學院的第二年,院領導表示,1966年下半年會公派他們去法國巴黎或瑞士日內瓦留學。結果這次留學計劃又被文化大革命打斷了。
和許多知識青年一樣,李肇星去鄉下勞動、在部隊鍛鍊,陝西、湖南、廣東、河北,他去了外交部所有能安排的地方,然後去了非洲。這一番周折堅定了他關於個人夢想和祖國命運的論斷,「你可以做夢,但是那個夢想離不開祖國的發展歷程」。
當有演講聽眾向他提出「推薦幾本書」的要求時,他一邊說一邊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自從事外交工作後,他每天都隨身攜帶這本《聯合國憲章》。他欣賞美國作家馬克·吐溫在加利福尼亞州小報時譴責美國的政府、美國的資本家歧視和殘酷剝削在美國打工的中國人;他推薦俄羅斯作家列夫·託爾斯泰,因為他曾在八國聯軍入侵中國時譴責八國聯軍侵略那麼好的國家欺負那麼善良的中國人民……他還將魯迅的《藥》單獨拿出來解讀了一番:「華老栓夫婦為兒子小栓用鮮血沾饅頭來治病,愚蠢吧?『摸一摸口袋硬硬的還在』,我到現在沒有忘。」
雖然在夢想的道路上兜兜轉轉,幾多磨難,李肇星還是希望通過自身經歷向年輕學子傳達:人要忠誠於祖國。「為什麼要忠誠於祖國?很簡單,就是因為祖國有偉大的人民。」他說。(感謝騰訊文化對本次報導提供的通力合作)
李肇星新書披露外交趣事
尼克森給我當「店小二」
(背景:1989年10月,在外交部新聞司工作的李肇星陪同在中國進行訪問的前美國總統尼克森)
尼克森不知道是從中國電影還是書本裡了解到,中國過去把服務員叫「跑堂的」或「店小二」……那天,尼克森興致很高,快80的老頭兒突然萌發童心,笑著對我說:「李先生,我想當一回店小二。」……就這樣,尼克森找了塊白毛巾搭在肩上,一手提著水壺,一手拿著茶杯,走到我面前,點頭哈腰,客氣地說:「先生,請喝水。」我連忙說「謝謝」。……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享受」總統當服務員的待遇。
逼柯林頓在弔唁簿上「寫檢討」
(背景:1999年5月7日美軍機轟炸我駐南聯盟使館,造成多人死傷,時任美國駐華大使的李肇星迫使美方公開道歉。13日,時任美國總統的柯林頓決定在白宮會見李肇星)
出發前,我們帶了一本弔唁簿。一坐下來,柯林頓就鄭重地要求我轉達他對遇難者家屬的道歉和慰問。我允予轉達……我還一字一句地說:「中國人特別重視白紙黑字,所以請總統先生將道歉寫下來。」隨後,我將帶去的弔唁簿交給柯林頓。柯林頓沉默了一會兒,拿起筆在弔唁簿上寫下了一句話:「對死難者表示深切的哀悼,對其家屬和中國人民表示真誠的歉意。」……不知什麼原因,這件事被美國報紙知曉並予以報導。……有家報紙添油加醋,評論說李肇星逼柯林頓寫檢討,美國總統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在老師面前寫檢討。
首度披露和麻生太郎「廁所外交」真相
(背景:2006年7月27日,時任外交部長的李肇星出席在馬來西亞舉行的東協地區論壇,日本外相麻生太郎也來了,但中日關係當時因為日首相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鬧僵,兩國高官往來陷入停頓中)
在一次會上,我發完言,離開座位出去「方便」一下。哪知道日本人很細心,一下子就發現了這一「情況」。麻生帶著秘書很快跟了進來。後來聽說,他讓秘書把住廁所的門,不讓其他人進,自己趕緊進去找我。麻生用英文對我說:「外長先生,我們好好談談。中日關係這麼下去對雙方都不利。」我說:「那是你們的問題,責任在日方。你們憑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傷害中國人民的感情?你們首相為什麼要參拜供奉甲級戰犯的靖國神社?日方在這個問題上不向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做出一個合理的交代,中日關係就難以恢復正常。」麻生表示聽懂了,理解了……這次在特殊場合進行的計劃外的交流效果還不錯,為兩國高層恢復接觸開了個頭。(摘自李肇星所著《說不盡的外交——我的快樂回憶》)
(責編:牛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