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94年香港紅磡那場經典演唱會,最帥的吉他手嗎?

2020-12-05 騰訊網

鄧謳歌

1974.3.22

謳歌出現在公眾場合,人們總驚訝他的面容看上去如此年輕。因為人們把「那批搖滾樂手」當成同一代人。但他們中的第一代領軍人物崔健生於1961年,竇唯出生在8年後(1969年),而與竇唯共同站在紅磡舞臺上的謳歌是1974年生,比崔健晚了一輪還多一年。按照當今滿五一代的觀念,他們幾乎是截然不同的三代人。當然,崔健不同意,「只要XXXXXXX,我們還都是一代人」。

這是雙烽鎮酉時的《把青春唱完》的系列人物的第6篇文章。往期文章連結在尾部。

《樂隊的夏天》火了,當年組建面孔樂隊的謳歌也一集都沒看。他忙著創作、運動和老婆過日子。在過去二十年中,他以至少每年一部的速度為電影製作配樂。《泰囧》《追兇者也》《無名之輩》《平原上的夏洛克》等過去幾年熱門的院線電影都有他的幕後手筆。

面孔樂隊在節目中表現不俗,這有可能成為他們重新進入樂迷視線的奇蹟。

貝斯手歐洋想起老夥計,就把歌曲的小樣發來,想邀謳歌作為特邀嘉賓加入他們,上臺演奏《港灣》。謳歌這才開始關注節目,他看到三十年前的老隊友們颱風不減當年。他答應加入。

但距離上臺還有兩天的時候,謳歌卻放下吉他,打起了退堂鼓。

他止不住地擔心,自己的突然加入是否會給樂隊減分,因為自己現在確實沒有演出的狀態,他擔心自己的狀態影響樂隊,於是回絕了三哥。他把歐洋叫做三哥,從不到十五歲組樂隊起就這麼叫。「我就跟三哥說了自己的擔憂,我也沒去」。

歐洋在郊遊時趴在車頂設置相機,為同行的人拍合影(把青春唱完P260)

三哥只是表達了遺憾,沒有生氣,謳歌說他「穩重」了一輩子,小時候兩人去張炬那裡拜師也是自己搶先選了吉他,只剩下唯一的選項貝斯留給三哥。

搖滾師承

因為父母在同一個歌舞團工作的關係,張炬和謳歌在一個院長大,但真正熟悉起來是青春期伊始的霹靂舞風潮。

張炬從小站在時尚潮頭,早早學會了跳霹靂舞,帶動了一批小孩子有樣學樣。謳歌是其中之一。他和歐洋找了四個人,組建了羅馬霹靂舞隊。

為什麼叫羅馬?因為當時歐洋在國外的表哥送給他一件T恤衫,衣服上寫著ROME。歐洋感慨,看看這個單詞讀起來多麼洋氣,就用它做名字吧。

ROME舞隊出徵不利。他們報名參加北京市的霹靂舞比賽,登記員疑惑地咧開嘴巴:「什麼?你們叫肉麻」?好在登記員懂英文,字母寫出來以後雙方都恍然大悟,就此「羅馬」霹靂舞隊誕生。

也許羅馬隊的成員想著超越張炬當舞王,但這個理想在那年的歌舞團內部春節聯歡會上破碎。張炬雖然是騎著自行車來到現場,但蓄長發、帶耳環、穿破洞牛仔褲的裝扮震驚了這幫小孩兒。他跳下車推開把,說出了改變謳歌人生的那句話:「小子,還跳霹靂舞呢?現在都Rock & Roll了」!

「那是什麼」?謳歌問。張炬掏出Walkman,按下播放鍵,把耳機塞給了謳歌。雖然不知道裡邊發出那個聲音的樂器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聽的是大名鼎鼎的AD/DC——一支自己在2020年還會反覆聽的樂隊,但他吃驚於還有這麼好聽的東西。張炬望著謳歌驚訝的面孔,說:「今兒也沒功夫解釋,改天你帶上三兒(歐洋)來我家再給你說」。

這成為他和張炬師徒情誼的開端。

他和歐洋推開張炬的家門,看見角落支著兩把琴,張炬介紹說一個是吉他,聲音高挑銳利,一個是貝斯,也叫低音吉他,聲音沉鬱頓挫。謳歌搶著要了吉他。歐洋慢吞吞地說「那我就選剩下的這個吧」。張炬給吉他插上電,接了音響,按出個A和弦。謳歌驚呼就是這個聲兒。接著,張炬接上效果器,原原本本給他們演示了那個失真但美妙的聲響。

謳歌與歐洋(把青春唱完P132)

選樂器是二人性格差別的絕佳隱喻,不管音樂多麼躁,歐洋在舞臺上永遠都是沉穩地撥弄貝斯,而謳歌則抱著吉他翻滾奔跑。多年後,謳歌與另一位貝斯手陳勁結緣組隊,發現他的行事風格甚至比三哥還要穩重。

張炬家是搖滾聚點兒。那時西四的晚上無比寂靜。八點半一過,街上空無一人。九點鐘的時候,外邊一片漆黑,唯一亮燈的地方,就是附近的小賣部。年輕人們輪流去買煙「孝敬」張炬,或者買幾聽啤酒聽音樂時分享。

教會謳歌爬格子後,張炬放了一首警察樂隊的《Every Breath You Take》。

扒譜子,練把位,現學現賣給謳歌。那時大家都缺乏專業訓練,只能靠耳朵和直覺。等到學得差不多,指法已經成為肌肉記憶的時刻,張炬來了一句「對不起,我扒錯了」。就這樣,他們又來了一遍。這是謳歌學會彈的第一首歌。2019年,在今日美術館的唱談會上,他再次演奏了這熟悉的旋律。下邊的視頻就是那天的現場,謳歌在最裡邊彈奏。

他先跟張炬學吉他,後來又跟著唐朝樂隊玩。丁武是他第二位恩師。

丁武一個人住在安貞橋附近一套普通的房子裡,也為搖滾人提供了聚會的地方。大家徹夜暢談,反覆播放磁帶中的某一段落,研究如何發出同樣的聲音。他們用兩個吉他效果器摸索出了槍花樂隊的嘯叫聲。

1992年3月22日,謳歌的十八歲生日到了。張炬帶著他到丁武家玩。丁武證明了音樂和廚藝是相通的,能擺弄好和弦,同樣能處理好食材。三個人做了四菜一湯,還有一瓶國產葡萄酒。今天,謳歌已經忘記了那瓶酒的味道,但還記得當天的快樂,兩位老師見證了他成人的日子。

謳歌在圈內有個比本名還響亮的外號,叫OP。提起來,他總說這是老哥哥們給自己的禮物。

唐朝樂隊1988年創辦的時候,請劉傑做經紀人。劉傑和謳歌從小就是朋友。他二十出頭,帶著不到十五歲的謳歌,去各個搞音樂的朋友家裡玩。逢遇到新朋友,他就介紹說「這位是謳歌」。那些二十多的同齡人聽了就好奇,你劉傑怎麼總管一個小孩子叫哥。劉傑解釋說「人家爸媽都是唱歌的,所以叫謳歌!是唱歌的歌」。

那時謳歌和張炬走得近,給唐朝當琴童,是小跟屁蟲。久而久之,OP(謳屁/歐屁)這個外號就流傳開來。那時他只有十幾歲,在大他近十歲的搖滾朋友們中插不上話,也特別接受這個外號和年輕的前輩們教授的音樂知識。

這份禮物他受用至今。他保持謙虛,全賴當年大家OP、小OP地叫。如今,他為眾多電影配樂操刀,有人建議他換個名字,不然太跌份。他拒絕了:「要不是我老婆擔心版權合同不好籤,我還真像用謳屁來署名」。

彈吉他的神通

前兩年一次去印度旅行的機會,謳歌拜謁了一位得道高僧。他把大師看成魔術師,讓他展示一個神通。大師抬起眼來,回應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神通,你的神通就是彈吉他」。

他為吉他痴狂。年輕時讀《飛碟探索》,他幻想UFO降落,走出個外星人,在他腦門上點一下,自己就會彈奏全世界所有風格所有類型的吉他。

小學一年級,他入選了跳水隊,記得沒完沒了的壓腿撐筋、跳五米臺,得益於身體素質好,三年級時他入選了預備役,有機會成為正式跳水隊員。

那個年代,跳水界的風雲人物是李孔政,十五歲就揚名立萬,後來成為中國第一個亞運會男子跳水冠軍,但因為頻繁受到水面衝擊,視網膜脫落了。謳歌做半年一次的例行身體檢查時,發現眼睛後邊出現一個凹槽,父母擔心他沒成為李孔政就先得上李孔政的病,趕忙叫停。他從跳水隊退役後,加入了短跑隊,在北京市的比賽上拿了不少獎。

上中學時,他以體育特長生的優勢選了離家最近的強校——北大附中。體育老師叫張國棟,是個有名氣的教練,覺得他是個好苗子,放話說只要文化課過得去,保你上高中讀好大學。初二下學期,他感到了讓自己活著的東西是搖滾樂,決定退學。

父母都是文工團出身,父親十七歲從哈爾濱來北京進軍隊唱歌劇,母親十二歲就離開杭州北上做舞蹈演員。共同點就是不執著於前途等於上學。他們也看到了兒子身上的隱隱綽綽閃現的天賦,就沒有反對。

父親說:「只要你想好了 音樂是可以搞一輩子的」。

謳歌糾正說:「是搞Rock & Roll」。

三天後,父母同意他退學搞搖滾並去學校辦了退學手續。

面孔樂隊誕生。

為什麼取名叫面孔?張炬說大家都有著醜陋的臉。臉一個單字做名字不錯。歐洋的洋氣英文再顯神通,翻譯成Face。謳歌又擔心大家不知道這個單詞是什麼意思,也怕再有個霹靂舞登記員沒頭沒腦地叫成「非死」,就叫了面孔,一個充滿疏離感卻朗朗上口的名字。

儘管千思百慮,名字還是引發了悲劇。

竇唯和謳歌去看演出。檢票的保安看到了謳歌,一臉興奮,直接放行。他抑制不住偶遇名人的興奮,急衝衝地和沒認出來的竇唯說:「看到沒,剛進去的那個是麵粉樂隊的謳歌」!

從面孔到譯

直到今天,謳歌依然覺得面孔樂隊很棒。它努力保持著創作和團隊上的一致。國外有很多一組三十年的樂隊,但國內很少。

當年離隊,是因為音樂創作狀態的變化。「你一個吉他手,在一個樂隊的音樂裡老是有想法的時候,這是一個特別好的事兒,也是一個特別幸福的事兒。但是當一個吉他手在一個樂隊裡沒有想法,這個音樂沒讓你有想法的時候是一件特痛苦的事兒」,謳歌回憶道。

謳歌的工作室

他對創作有種敬畏的態度,和高旗聊天時,稱之為「命裡的東西」——如果有,那麼在具備的時候你就可以一直創作,如果沒有,那麼就先休息一段時間,或者永遠告別藝術。憋是出不了什麼好作品的。所以他反對鼓勵年輕人在痛苦的時候堅持,「如果你都到了需要堅持才能做的程度,那說明你可能不適合」。而他覺得自己如果需要刻意才能保持創作的狀態,就會選擇休息。所以,他在紀念完張炬後,覺得在老樂隊無法保持產出,便選擇離開了。

哪怕離開面孔之後不知道幹什麼。

1997年的時候,他和高旗自駕,出北京到內蒙,一路西行到新疆。放著各式各樣的音樂,往返了一個月。回到北京,謳歌就萌發了組新樂隊的想法。

回來沒多久,謳歌打電話給單曉帆和陳勁。問大家最近都在幹嘛,說想組樂隊,大家一拍即合。

很快開始排練,集體出動機,有一天,竇唯來找他們玩,一看沒主唱,自然而然的加入了樂隊。

樂隊的名字本來打算叫頤和樂隊。因為他們三個人住的地方的中心是頤和園。竇唯插了一句:「那還不如叫一個字「頤」比較好」。謳歌感覺奇怪,這樣樂隊聽起來就像感嘆詞「咦」,顯得滑稽。

最後眾人覺得,不如就叫譯。因為大家都同意音樂無法用言語表述,樂手們做的事情不過是用聲波這門語言——空氣中高低起伏的震動——把音樂翻譯能被聽到的聲音。竇唯深以為然。

譯樂隊是謳歌待得最舒服的樂隊。因為這裡滿足了他隨意自然的天性。

他對定義音樂類型不感興趣。年輕時學琴,老師教五線譜,一直沒聽進去。這麼多年玩音樂,靠的是一雙耳朵。對音樂的風格也不在意。曾去愚公移山Live House看演出時,一個年輕人認出了他,連忙說「自己特別喜歡《幻聽》,是國內最早的後搖」。他一聽就懵了,歐洋在一旁打趣說「後搖就是後臺搖一會兒就走了」。後來,他才明白自己做的東西不是後搖。這種音樂風格用到了更多的混響還有更快速的指彈和掃弦。

在譯樂隊,大家想到什麼玩什麼,從來不會先制定音樂類型然後再分工生產。

被評論界讚美融合了東方與西方、現代和傳統的《幻聽》、《雨籲》到最近的《間聽監》,譯樂隊在誕生時卻並沒有奔著這個目標去。譯的成員不做現場演出,只在錄音室裡玩。做專輯永遠都是一個人問「想不想做音樂」,大伙兒齊聲回答「想」。接著問「最近有沒有閒錢」,只要說有,大家就去租錄音棚。

他們做音樂永遠是同期錄音,想到什麼加什麼。大家聽母帶的時候,覺得可以重新處理或者加一個吉他的聲響,大家就一拍即合加進去。民主的音樂創作方式也貫徹到了封面設計。比如《幻聽》,就是一群懂音樂但不懂美術的人左一筆右一筆群策群力出來的。

竇唯1999年接受《北京晚報》專訪時說:「組樂隊是一種默契,是可遇不可求的。以往樂隊總會受音樂之外的影響和幹擾。現在成熟了,大家有一種可貴的、微妙的東西。整張專輯的錄製過程很快樂,想法也很一致。」他與譯樂隊合作了多年,覺得和這群人最和諧。

因為他們和Van Halen樂隊不一樣,都是怕麻煩的人。曾經有音樂公司來籤版權,做了六頁紙的合同。大家一看太複雜,就請改成一頁紙。公司的法律顧問連聲拒絕,大家一起鼓勵他能做到。三天後,一張紙的合同出現在面前,當場籤下。

直到今天,謳歌在音樂上依然隨性。

2015左右,他帶著老婆逛唱片店。他去了鼓樓東大街那一帶最大的那家。他一進門口,就在最顯眼的位置看到了譯的《幻聽》。他想到自己還沒收藏一張,就去找老闆詢價。老闆一看是個留著鍋蓋頭的年輕人,劈頭蓋臉就來了一句:「哥們兒,剛接觸音樂吧?」,並且熱情地介紹有農金、工業金屬、黑金、死金、哥特金,還為謳歌制定了循序漸進的聽歌規劃——先聽死亡金屬,哥特金什麼的可以晚點再說。

他指著《幻聽》說就要這張,他想著當初發行的價格,要老闆出價200以內他就收了。結果老闆一看就樂了,讚美他有眼光,說全北京只有我這裡有這張絕版唱片了,有緣賣你400得了。謳歌的老婆望著老闆唾沫四濺地吹噓這張專輯卻沒認出創造它的吉他手就在面前,暗暗發笑。

如今,《幻聽》的原始版本專輯在某魚被賣到了3500元,謳歌手裡一張也沒有。

」挺好的。「他說。

在電影中創作音樂

在大眾眼中,九十年代叱吒各大媒體版面的音樂人們仿佛不會老去,永遠肆意張揚,好像連露水也不需要就能存活。事實上,當搖滾的大旗倒掉後,聚起來的那幫人各奔前程。小部分人徹底離開了音樂界,再也沒有回來。有的堅持在前臺,繼續巡演、做唱片,用習慣的方式養活自己。有的則以退為進到了幕後,用隱秘的方式繼續做音樂。謳歌就是後者。他愛上了電影配樂。

從離開面孔樂隊後,他沒想好下一步邁向何處。

一天,幹錄音的朋友武拉拉來和他聊天。武拉拉是一名特別優秀的錄音師,參與了特別多家喻戶曉的電影錄音,武拉拉說起了他們共同的好友,張元。張元的電影在九十年代國際影壇上打出響亮名號,以導演身份為人稱道。但少有人知他還是半個搖滾人——崔健的MV有不少都是他拍的。謳歌和張元熟悉,也是因為搖滾。

張元那時請義大利作曲家做好了配樂,但拿到手之後一聽,全是管弦樂和西洋打擊樂器,實在缺了點中國本土的味道。武拉拉的這次碰面,為張導和謳歌搭上了線兒。

他就向義大利要來了配樂的母帶,足足有一百多個音軌。他那時只把自己當成個彈吉他的樂手,不敢對德高望重的前輩的作品動刀。於是,他就結合片子裡中國的年代和背景,用本土的樂器重新演繹旋律。琵琶代替了提琴,銅鑼和三角鐵取代了原來的打擊樂器。

只此一役,謳歌開啟了新的職業道路,為音樂創作的能量找到了安放處,決定了日後近三十年的生活。

這份工作接管了他的音樂才華,也控制了他的作息。如果合作的導演和自己一樣喜歡黑夜,那他就和往常一樣在日曬三竿的時候睜開眼。如果遇上個熱衷白天工作的導演,他就要早早起床,準備九點開會。講述的時候,謳歌沒有用「不巧」之類的字眼。因為他是個職業的人,不讓自己這一環影響整個電影項目。

剛接觸電影配樂的時候,沒辦法挑劇本,找上門來的都會做。但後來,他意識到自己對賺錢沒什麼要求,就開始只做自己有感覺的劇本。看劇本代替了閱讀。看電影和聽音樂同樣是閱讀的一部分。

他希望自己從電影創作之初就能參與並考慮配樂。開拍前看劇本是最好的,再不濟也要看到連粗剪都沒做的毛糙樣片。如果腦子裡蹦出個點子,他就立馬和導演溝通。如果導演認可,事情就步步推進。他堅持在前期完成這個相互選擇。因此,那些片子拍完臨上映沒多久找到謳歌的他基本都會拒絕,覺得自己勝任不了。

謳歌和彭坦為高原的首支單曲製作,竇佳嫄也參與其中。

一次,謳歌做了一段簡潔的旋律,編曲思路和風格頗有Red Hot Chili Peppers的味道。他在致敬經典樂隊傳承下來的曲風,只用吉他、貝斯和鼓這三大最常見的樂器製造出了音樂所需的淳樸的民族味道。正當他沉浸在智力的快感中時,旁邊一個聲音幽幽傳來:「鄧老師,我想麻煩問您一下,這個編曲編完了嗎」?

那一刻,他意識到,沒有高低貴賤,但人和人的審美不在一個狀態上。不是指責對方的想法錯誤,而是對方可能腦子裡只有恢弘龐大的樂章,從鼓點開始,進入弦樂,接著一節進入高潮,然後再疊加一個高潮,不停地轉向,鋪墊好下一次音樂捲起的巨浪。

戰場上的鋼琴聲,遠比軍號讓人來得震撼。但在一個將「唱得真高、畫得真像、彈得真快」奉為美學綱領的社會,很難解釋「少即是多」的美好,也無法讓別人感同身受含蓄的美。但他很快能想到自己剛接觸音樂時,其實也醉心於重型音樂的轟鳴,驚豔於它的直接和有力,直到多年後才領悟到平克·佛洛依德的隱忍、克制的美。

所以,他力求不讓配樂蓋過對白和情緒,而是要讓它做輔助,宛如樂隊中的一把吉他或一架鋼琴,服務好整體。他明白電影是集體創作,電影配樂也只是電影中的一部分,恰如其分很重要。

謳歌不光從電影的初期就介入,還要在後期的時候在混錄棚中待十幾二十天,參與音效和音樂的界限,不惜讓自己的配樂成為聲場的一部分,以便更好的成為合適的一部分。

幕後的簡單生活

為什麼到幕後做音樂製作人?機緣巧合有人引薦之外,還因為順其自然。

對謳歌來說,自然而然的力量比旁人愈發明顯。他玩樂隊只是喜歡音樂,而不是想做揚名立萬的搖滾英雄,更不想在複雜的人事上耗費心力。一個人在幕後與音樂打交道比臺上面對一萬個觀眾更舒服。

竇唯和謳歌在為紅磡排練(把青春唱完P130)

人們可能不相信,那個在紅磡舞臺上穿著短褲,漫過腰部的長髮隨著節奏翻飛,彈到激動處還會向前衝刺雙膝下跪,將琴舉在高處撥弄的青年,如今在家中安靜創作自得其樂。他將狂野颱風歸功於小時候練體育,有著旺盛的生命能量。接著補充了一句,「這是能量的分配問題,如今我把它分到了創作上」。

如果要在一個十平米的房間裡過一個月,只能帶進五樣東西,謳歌選擇了:老婆、吉他、帶有音樂製作軟體的電腦、洗髮水,煙。這特殊的三十天,其實和他的日常沒有任何分別。

他是搖滾圈中少有的菸酒不沾的人。他一包點一的中南海能抽兩周。要不是最近來了個愛喝酒的鄰居,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偶爾喝兩杯威士忌的滋味。

他和妻子結婚快十四年了。被問及用三個詞形容自己的時候,謳歌說了「寧靜、致遠」,第三個詞想不起來,大喊「芳芳,那個詞兒叫什麼來著,就是一聽就想打人那個詞,就是電視裡老放的那個,不負什麼來著」。旁邊傳來老婆的聲音,「韶華」。他接住詞,說:「對,就是不負韶華」。

能不出門則不出門的日子始於十年前。如今就越來越不願意出去參加一些沒必要的聚會。他發覺自己到了這樣的場合,即便是冷天也會出汗,只能在人聲鼎沸中沉默。不是工作需要開會的話,他會一直待在家裡。

他不願意和老朋友之外的人多聊,大概是因為被不學無術的人傷到過。某天,一個編劇來拜訪,說自己要寫個中國搖滾史的東西。他一聽就來勁兒了,連連表達支持,說要採要問什麼都配合。編劇也很激動,脫口而出,「您認識汪峰吧?我們要從這兒聊起」。謳歌說就算是汪峰本人也不敢把這個頭從這裡算起呀。

只有老朋友的邀請能讓他心甘情願走出家門。席間,他打開話匣子,只要別人起個頭,就能一直說下去,串聯起記憶的深處和想像的遠方。

謳歌與高原(圖片來自網友)

除了高原、元哥等老友,能把他喊出門的,也只有配樂和製作的合作方。接到開會通知,他就往車裡放幾罐健怡可樂。他怕胖,很多年前看到文章說可樂裡的糖是人發胖的元兇,就改喝無糖可樂。開完會趕忙回家。

在家裡,他找到了無盡的樂趣。

因為極少出門,所以淘寶上買來大堆新衣服新鞋子都沒機會顯擺給人看。他就在家裡工作的時候,套新衣、穿新鞋,走來走去。幾年下來,鞋子還都是新的。

最近,他上快手和抖音,為了跟著學做菜。主播們東北人居多,他學到的也就全是東北菜,比如燉豆角這類簡單美味的快手菜。

簡單生活中感覺變得敏銳。有時候看到沒頭沒腦剪出來的電影的片段,配上音樂,也會潸然淚下。中央臺有個尋人節目《等著我》,謳歌是忠實觀眾。看到丟失的親人多年後見面,自己也忍不住落淚。隨著年歲的增長,他的情感越發細膩,無法面對苦難和悲劇無動於衷。

溫和的火種

大陸搖滾迷的複雜心態在紅磡演唱會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一方面,他們將這場演唱會捧上天,稱其擁有的宏大的搖滾精神,是不為香港這等彈丸之地的居民理解;另一方面,他們激進地將這場演唱會稱作中國搖滾的死亡巔峰,從這之後一切就墮落了。

這兩種觀點,謳歌都嗤之以鼻。

他是那場傳奇的親歷者和製造者。他看到現場的香港人跟著搖頭、吶喊,哪怕他們未必完全理解《高級動物》和《鐘鼓樓》中的深意。他也坦言,自己和他們一樣,也有許多歌聽不懂,甚至是看不懂英文歌詞,但這不妨礙他被作品打動。音樂是人類共通的語言,他在佛法中找到了對應的解釋——不該有「分別心」。

至於紅磡演唱會後大陸搖滾死了的說法,謳歌覺得更加莫名其妙。

謳歌在紅磡舞臺(把青春唱完P147)

前幾日,他和劉元聊天,旁邊有臺電視開著,循環播放崔健的演出集錦。他意識到,中國的搖滾是從這個戴帽子的男人起步的,又感慨「中國的搖滾樂的問題是可能起步有點高了」——崔健不管是歌詞還是樂曲都沒有給後人留下多少趕超的空間。紅磡那批小夥子站在了巨人肩上,每個人也處在最適合搖滾的青春年華,在時代一波又一波浪潮的推動下,締造了中國搖滾樂的第一個高潮。

搖滾樂不存在衰落,畢竟紅磡不是崖山。充其量,問題的正確問法是「大陸搖滾樂為什麼沒有緊跟著第二個高潮」。幾年之後,大家慢慢找到了自己的路,開始和搖滾分道揚鑣,直擊心靈的作品日益稀少從這時起,搖滾樂才真正式微。

時代也在變。謳歌感慨我們正在步入一個「奇葩輩出的時代」。

「音樂變成了小鮮肉收割流量的地方。光看音樂領域,不足以證明這點。你看所有大牌設計的衣服,都是一模一樣地難看。三裡屯街上全是厚底鞋,緊腿褲。就連汽車,也都是大車燈、大前臉,再加上一個圓潤的屁股。但幾十年前,汽車都各有特色」,謳歌說得有些激動,「但在我們那個年代,玩音樂一開始都是Heavy Mental,搞Hard Rock,但幾年後紅辣椒樂隊和Prince樂隊來了,Funk和Punk等風格也都來了,大家各自思考後,選擇了各自的方向。有的人依然喜歡Hard Rock,但不少人,比如竇唯,都轉了,去嘗試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現在的感覺就是所有東西擱在一個鍋裡在燉,燉完了以後就出來掛上各個不同的牌子或者名字就開始營銷,大家都想做爆款,用爆款」。

謳歌說自己的能量沒有消退,還是喜歡以前那些有能量的東西。至於如何判定流行的東西的價值,他有個樸素的方法。如果那些耳熟能詳的流量人物,背後的經紀公司不做任何宣傳和公關造勢,一個月後甚至一年後還能被記住、被傳唱的,就是進入人心的。

但他沒有對今天絕望。

這一切,不過是人與信息結合的便利和廣度增強。因為傳媒的緣故大大增加了,而不是這個年代的人腦子不好。信息獲取太過便捷的時候,人可以輕鬆嘗試任何看到的東西。而最容易看到的,就是那些傳播最廣最淺的東西。如果不去深入挖掘,很容易成為潮流的奴隸。他笑著說要他小時候信息量那麼大,估計也搞不了音樂,眼都花了。

他很包容,自認對當下粗俗的批評其實是多餘的憤怒。

他看快手,也看抖音,為裡邊的大千世界叫好。他關注那些在紅白喜事上出席的民間樂隊,從嗩吶鑼鼓聲中尋找觸動心靈的東西。當人們習慣從這些快捷高效的地方獲取信息——哪怕粗製濫造——時,就有可能從這些地方遇見精良的文化。在生日的前夜,快手上正進行著一場民謠音樂會。再往前,坂本龍一也出現在上面,敲響了一面武漢製造的鑼。音樂的好與壞,沒法取決於它出現在皇家歌劇院還是村野小酒館。

足夠多元和豐富的信息分發渠道,還有熱衷藝術文化的受眾由此誕生。這個時代,同樣是未來一場文藝復興的醞釀期。

謳歌不喜歡密集的信息,覺得這樣對人不好。謳歌喜歡的音樂家都是簡單的,不管是麥可·傑克遜,還是槍花樂隊,用的和弦都是生活中最簡單的,穿插著打動人的旋律和歌詞。簡單才是生命力之源,穿透歷史到達今天。

他不抗拒新生事物,今天依然保持著好奇和敏感,經常上Youtube看外國冒出來的年輕樂隊。不斷攝入新東西,更像是一種職業習慣——就像記者時時刻刻都在查閱Twitter和新聞社,而不是審美偏好。他更喜歡被今天中國的年輕人唾棄、忽略的「古老」的音樂,比如AD/DC,又比如警察樂隊,再比如雙烽鎮酉時關注的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音樂家」。這也是為什麼他願意接受我們採訪的原因。

誰還記得這個大爺是誰?我們寫過。

而在文化爆發的時代到來前,謳歌鼓勵自己要做一枚火種。

幾年前,他參與了梁和平老師的一檔節目,聽到梁先生說「這個時代一定要有一些人去說真話」,說完還補充了一句「理不理解沒關係,哪怕你到50歲才明白」。謳歌想,面對喧鬧的流量和它激起的塵土,自己的責任就是告訴大家快手、抖音上流傳的神曲還有粉絲刷榜衝起來的音樂不值得年輕人留戀一輩子,他想把觸動自己的東西分享給世界。

他成長在七八十年代,那時的詩歌、電影、文學在記憶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感到每個人、每部作品都有獨特的一面。而這些寶貴的過去的老東西直到今天都在影響著他。製作配樂的時候,他會為致敬了AC/DC的某個和弦而湧起甜蜜的興奮。今天,這些珍貴的東西卻沒有在當代貢獻它的色彩。一如而今的人忘記了搖滾樂,那個由他擎旗奔騰的音樂。它的精神和力量無處不在激勵頹喪的世界。

年輕人可以選擇擇搖滾,也可以不選擇搖滾去聽說唱或其它。但是,你聽說唱,也不妨礙你接觸多年前好的搖滾歌曲。哪怕不被提及,這些東西都已經成為文明的一部分,恰如貝多芬的音樂,不流行,但它無可替代。

這些自己經歷過、創造過、熱愛著的東西,不會為自己說話。它們需要人來傳承下去。他想要做這個火種,讓打動了他的好東西在未來打動更多的人。哪怕人們說起一個倔強捍衛文明的中年人是老幫菜。老員外鼓勵說,「謳歌,作為一個你小時候的朋友想說一下,真的不要不好意思傳遞(火種)」。

學佛與餵貓

四五年前,謳歌會將朋友圈中觀點相左的人勾選「不看他」。一段時間之後,他猛地發覺有陣子沒見到這些人說過分的話,心想他們改變了,點進去一看,還是老樣子。他那會覺得人是不會變的。但現在把自己的朋友圈開放給所有人,也開始接受不同的見解。如果所有人都能意識到觀點不同不代表要相互仇視,而能包容,社會也許不這麼叫人呼天搶地的絕望。

他對音樂也越來越包容。他讚美紮根家鄉土地的音樂人。他經常聽二人轉,感受各式各樣的藝術情感。他喜歡西北,也喜歡來自西安的許巍和鄭鈞,覺得他們的作品有由內向外的力量。他還特別感謝許巍在他還不太明白編曲時,信任他並給了他第一次編曲的機會,那首歌的歌名至今都讓他感慨並深以為是—《每一刻都是嶄新的》。他也喜歡雲南的小不點的樂隊(山人樂隊),覺得他們的音樂有高原陽光明媚的勁兒。只有熱愛家鄉的文化,才能吸收足夠的養分,生長出果實。

紅磡演出現場,何勇往謳歌頭上澆水(把青春唱完P146)

說到北京,他讚嘆何勇,至今都會常聽他的《鐘鼓樓》。他說,那句「外來的老鄉」很有人味。他甚至想做一個雕像,何勇坐在鐘鼓樓上,俯視著他長大的北京。

轉變,與學佛分不開關係。他後來為王菲的《願》當製作人。

妻子是虔誠的佛教徒,他也跟著接觸。「互相是互相的菩薩」,他如此形容與妻子的關係。她冷靜,會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他則稍微暴躁,急脾氣,二人相互補充,相互幫助。

他從更寬廣的佛法中找到了人與人之間美好關係的解釋。妻子在嫣然基金工作,幫助唇裂兒童。一次帶著謳歌去四川雅安做回訪。

那位唇顎裂小朋友家住海拔1700米高的雲中,爬山回家的腳力壓過如今也堅持鍛鍊的前體育生謳歌。他發覺小孩全家年收入僅幾千元卻淳樸不貪婪,陷入了沉思。他站在山頂上,想到了那些受幫助的家庭也在幫助大家發現良知。

山頂沉思

如今,謳歌和妻子每天去餵樓下的六七隻流浪貓。有一隻脾氣不好,老打架,上周被打瞎了一隻眼。他就給它上藥。這周它又吃壞肚子,得了腸胃炎。他就去餵摻了藥的貓糧。最近幾天,這隻倒黴的貓走路一瘸一拐。他夜晚發現後,寵物店都關門了,就跑出去借貓籠,準備第二天帶貓上醫院。

就是這隻貓咪

100分的人生

謳歌說自己發心特別強。這是個佛教術語,強調心靈的力量,心想事成是對它世俗且庸俗的解釋。他年輕時想買一個ESP的吉他,裝飾了六條龍,售價要兩萬塊。正當他為錢發愁的時候,籤約突如其來,拿上預付的版稅就買了琴,還弄了個高質量的電子管效果器。

三四歲的時候,謳歌就喜歡車。他跟著父親到文工團玩,坐進部隊卡車的駕駛艙裡,握著方向盤,一下午不肯出來。這粒種子後來發芽。1994年,他拿籤約唱片公司的錢,又問家裡借了些錢,買了人生第一輛跑車,本田的序曲Prelude1991版,車身通體白色,北京第一輛。

他的汽車夢想繼續生長。他報了賽車訓練班,在那裡認識了一位賽車教練——小東,為數不多比他小的朋友。當時一坐進車裡,教練就認出了他:「你不是面孔樂隊那個吉他手嗎」?拿著音樂版稅的謳歌認識了拿著《三重門》版稅來北京追逐賽車夢想的韓寒。那會一起的賽車教練高華陽,現在也常在韓寒的電影裡出現,做演員了。

謳歌到今天換了七八輛車,一輛比一輛快,一輛比一輛貴。他覺得自己每次起心發願,都會實現。九十年代末,迷戀本田的S2000。這臺車排氣量只有2.0,但百公裡加速只要四秒出頭,一個中前置的四缸發動機能跑出250馬力,轉速輕鬆破萬。但大陸沒有銷售,朋友們說要是生活在香港或者日本還好買到。

謳歌不信邪,夢寐以求一段時間後,他就從美國訂到了一臺,運送到天津港。他當場補齊稅款換上牌照,一溜煙兒開出了港口。

謳歌年輕時抱怨做音樂窮。那會兒市場經濟剛剛起步,下海的下海,炒股的炒股,他也想跟上潮流賺點錢。日後太合麥田的創始人、阿里音樂的董事長宋柯剛從美國回大陸,因為自己的外甥是謳歌的經紀人,他們成了朋友。宋柯懂得怎麼玩這些新東西,在北京的期貨交易市場裡的大戶室。謳歌跟著宋柯混進大戶室,覺得期貨很簡單,說「這不是就是賭大小嗎」。於是,他把自己為數不多的小錢放進了宋柯的帳戶,跟著大戶想贏錢。

玩期貨和賭博的相似之處,除了都是「賭大小」之外,就是新人手氣通常很旺。連著玩了幾天,謳歌一路凱歌。放進五千,翻本出來一萬五,再放進去,四萬多回來。看著帳面上的數字,他驚呼自己發財了。

沒過多久,宋柯返回美國辦事,臨走時告誡謳歌,不要衝昏頭腦在市場裡大手大腳瞎鬧。不聽老人言,謳歌那點錢很快沒了,但連打電話叫停的機會都沒有。不到一個月,謳歌的帳面數字清零,還欠了宋柯交易手續費。

這件事情讓他意識到,自己實在不適合做音樂之外的事情來謀生。宋柯沒有要謳歌的手續費,還告訴他有一種樂隊以外的工作方式叫製作人,可以做編曲。這次經歷和老宋的指引仿佛規劃了他之後的人生,促使他養成了專注於現在擁有的生活,專注在吸引自己全情投入的音樂創作上,去做製作人,做編曲、做電影配樂、為王菲做演唱會的樂隊總監、譯樂隊錄音,如鐘擺一般規律和安靜地工作。

在泰國遊玩遇險的經歷,也堅定了他這點。

「放鴿子」還沒流行起來的年代,謳歌被放過一次鴿子。他和十幾個朋友約好去泰國,但臨到出發大家都有事沒挪窩。他很倔,直接飛到曼谷,轉車去芭提雅。這個城市靠近大海,周邊小島星羅棋布,臨岸的島上有人出租沙灘傘、太陽椅還有衝鋒艇。

泰國玩水的價格比海南便宜多了。謳歌租了一輛汽艇,出發的時候,老闆操著泰式英語叮囑操作細節,謳歌聽不太懂英語,就開著快艇飛馳而去。

他準備去離岸最近的那座島。看上去只有兩公裡,衝出去後才發現,沒有水手經驗的人是沒辦法正確估計海上距離。走到一半,快艇趴窩了。謳歌忙活了半天,打開前蓋,發現裡邊沒油了。這時他才意識到,老闆和他說的是「油不夠走太遠」。

他困在海面上,四望茫茫一片。熱帶的海上最大的敵人來自天空。陽光直挺挺地砸下來,燒灼他暴露在衣服外的皮膚。快艇沒有移動,但在海上隨著波浪上下晃蕩。人不會在一輛拋錨的車裡暈車,但絕對會在停滯的船上暈船。他沒有喝水,只想嘔吐。遠處每隔一段時間都有船駛過,也許是接送旅客的班船。但沒人懷疑一艘小艇靜靜趴在水面上興許是出了什麼事情。

四個小時過去了,無人來救,因為他在海上辨不清方向,偏離了出發點和島嶼的航線。此刻,他不知道岸上的老闆已經急哭了,因為想到自家的船出了事要賠的錢。島上的警察也領命搜尋。

即將到達他生理承受的極限。謳歌準備跳水遊回岸上。

熱暈了的他趴在船舷上冷靜了下來。不遠處的海面上,漂浮著一個蒼白的三角形,時高時低。

泰國政府為了不影響本地的海灘旅遊經紀,歷來宣傳沒有鯊魚。即便沒親眼在泰國的海上與海中霸王相遇,也能知道這是謊話——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2002年演的電影《The Beach》中就有被鯊魚襲擊致死的橋段。

他從未如此刻感到距離死亡如此接近。饑渴眩暈燥熱襲來,他開始胡思亂想。自己的行李和證件都放在岸上,要是死在這裡,沒人發現,大家只會以為自己失蹤了。要是過了很久,曬乾的屍體被發現,人們也無法將它和自己聯繫起來,只能憑藉兩個耳環把它看成一個不幸的嬉皮士的終局。

絕望之中,他脫下桔紅色的救生衣,揮舞起來。過了不知道多久,一條班船看到了,掉頭駛來。得救了,他心想。

遠處來船上的遊客都是香港人,會講普通話,轉頭用英語和船主溝通,把謳歌連人帶艇拖拽回去。

從這之後,謳歌再也沒有進入大海。

一方面拜天生所賜,另一方面因為張炬的教導「你要多看多聽少說話」,謳歌的記憶過人。但凡有搖滾紀錄片拍攝,都要請他幫忙核查細節。所以懷舊情結帶來的遺忘美化記憶在他身上並不成立。他覺得人生中的每一個片段,都是真實的,痛苦的事情也確然存在,比如買不起琴攢錢度日,但都是美好的。

張炬去世,是他目前人生中最大的痛苦。即便如此,讓他對25年前戛然而止的友誼懷念至今。如果可以和張炬坐在一起喝一杯,他只想告訴他這些年來自己沒變還在搞音樂,說「現在我夠格和你組建那支Hard Rock樂隊了吧」。當年,張炬帶他學琴,鼓勵說「加把勁兒突破這個階段,就能一起組個特別Hard Rock的樂隊」。這些念頭,同樣溫暖而美好。

「如果人生重來一次,我也許會成為一個賽車手,但我應該還會選擇再過一遍現在的生活」。謳歌今天就滿46歲了,留著短髮,不帶耳環,和九十年代的自己完全不一樣。回看人生半程,他對一切都很滿意,對所有的算酸甜苦辣,都心懷感激。

他感慨,走到今天,沒費什麼勁兒,是因為運氣太好了。有人補充了一條證據——搜索「鄧謳歌」無意中進入一家姓名打分網站,發現頁首大大的名字後,緊跟著是100這個滿分數字。鄧謳歌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是完滿的10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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