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去看望外地求學的兒子,路過父母家,倆老早說好要同行的。正趕上吃午飯,母親已擺好飯食。
「你那老頭子,能把人急死!」母親按慣例開始數落。父親則咪著眼,有滋有味品咂自釀的葡萄美酒。
「說是你們快到了,硬是喊他不應!」不等我問,母親繼續開槍。不用說,又在玩電腦。
我這父親,技術不咋樣,卻幹啥都上癮。早年和我三歲的拖著鼻涕的表妹玩撲克都能一本正經,賞罰分明。自從學會電腦,那是分秒必爭,如痴如醉。十來分鐘也要用上:股票、象棋、鬥地主……一時齊發,花花綠綠幾個頁面輪番上陣,看得我都眼花繚亂。父親沒賺過錢,遊戲也極少贏,他卻從不氣餒,愈敗愈勇。這回定是一局沒下完,下樓晚了挨了罵。
「我爸就是太貪玩!」我接過話,幫母親出氣,心裡卻吱吱笑。
「他真是只管自己玩,從不想我哈還是個病人!」母親憤憤不平,父親的臉被玫瑰色的酒映得有紅。
我保證,這話有些冤。父母是老知青,自由戀愛。因家庭成分問題,父親大學畢業下放農村,入贅做了上門女婿,撐起整個大家:贍養老人,接管幼小,誰的事兒都是不遺餘力,在家族中頗受敬重,爺爺奶奶也是常以這個大女婿為榮。父母年輕時都是工作狂,特別是母親,性格又火躁,年老落下不少病。那次腰椎骨折,臥床三月,父親衣不解帶,悉心照料。一天父親幫母親解決了便秘問題,他竟忍不住在飯桌上津津樂道!又一年,母親顱部手術,父親寸步不離,安慰焦躁的老妻,並從此接過鍋鏟,硬是將自己從一個連稀飯也不會煮的笨老頭打造成了一級大廚,幾個孫子嚷著專吃爺爺做的菜。每每回家,父親會細心到為我剝鹹蛋。今天,準是乘飯還沒熟的空檔上樓過了把小癮。
「是呀,爸爸簡直快活得招人恨!」我火上澆油,一邊吃飯的丈夫朝我擠眉弄眼,父親只是怪笑。
「大腦簡單,當然快活!」母親嗤之以鼻。
這一點真不否認!母親常說,父親工作中直來直去,嘴上沒少得罪人,就是見個大領導也是不興彎腰,不先組織語言的。當年勸病重的母親:怕啥?頭掉了不過碗大的疤!沒把母親直接氣過去。他從行政上退休多年,一天到晚笑呵呵,不曾失落過,把個日子安排得飛滿,哪裡都有他快活的身影。就連早晚鍛鍊,也總能看見一個童顏鶴髮的老頭兒在大街上大幅度扭腰甩胳膊帶踢腿,那便是父親!他從不在意旁人怪異的眼光。沿路上都會有三五歲的小朋友從家裡趕出來搶著喊:王爺爺!父親會停止動作,笑咪咪地躬下身,摸摸他們的小腦瓜或是抱起:乖!今天在幼兒園得表揚沒有?孩子們又是吃了蜜似地跳起來回答,這一路上都得耗費好幾個小時!
「我真不明白,他怎麼就能快活得這麼沒心沒肺!」母親提高了聲調,申討起父親的又一黑心事兒。
說是前天倆老參加個什麼活動。人多,好不容易佔了兩位置。中途,母親覺得悶,跟父親說出去透個氣。再回來,父親身邊已坐個了老姨媽,兩人講得眉飛色舞……
「這位置就是領導來了也不能坐沙!你怎麼不說這是我老伴的位置?!」母親義憤填膺,我們卻笑岔了氣。
「好,好,好,我就是個怪物,行了吧?」父親訕笑著下了臺。
吃完飯,出發。
「來,來,來,你坐副駕!」父親拉母親上車,主動把他常坐的位置讓了出來。
母親稍消了氣,把安全帶繫到了主駕位上。「媽,您也太霸道,把我的地盤給佔了!」丈夫打趣。
「註定不是你該坐的位置喲!」我那沒心肺的父親又開了口,全然不顧翻白眼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