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郭璞《蟬贊》雲「蟲之清潔,可貴惟蟬,潛蛻棄穢,飲露恆鮮」,現代人都知道蟬以吸食樹液為生,知識相對缺乏的古人卻想當然的認為蟬常居枝頭,餐風飲露,遠離世俗,文人雅士們常藉以表達自己高尚的理想和情懷。
除了高潔逸韻,古詩詞中的蟬,還承擔著「思鄉」和「離別」的一大職責——
「今朝蟬忽鳴,遷客若為情。便覺一年老,能令萬感生。微風方滿樹,落日稍沈城。為問同懷者,悽涼聽幾聲。"
唐代司空曙的《新蟬》,寫的是貶謫在外的官員又聽到了枝頭蟬鳴,才忽然想起不覺又是一年過去,回望夕陽西下,心內百感交集,不知何日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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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蟬忽發最高枝,不覺立聽無限時。正遇友人來告別,一心分作兩般悲。」
賈島的《聞蟬感懷》,正悲時光遠去,又逢友人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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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吟槐蕊落,的的是愁端。病覺離家遠,貧知處事難。真交無所隱,深語有餘歡。未必聞歌吹,羈心得暫寬。」
「一個人去吃飯,一個人去醫院」,現代人最怕的孤獨感,「病覺離家遠,貧知處事難」,千年前唐人楊凝的《與友人會》,也寫下了人在異鄉貧病交加的難。
「一雨一番晴,山林冷落青。莫侵殘日噪,正在異鄉聽。」
晚唐詩人劉昭禹的《聞蟬》,噪的不是蟬鳴,是異鄉的心境。
「深藏高柳背斜暉,能軫孤愁減昔圍。猶畏旅人頭不白,再三移樹帶聲飛。」
唐盧殷的《晚蟬》,這真是一隻故意找碴、討厭到家、就欠油炸的蟬,一棵樹一棵樹地追著想家的旅人鳴叫,躲都躲不開。
其實我們知道,不是蟬追人,是人自己想家了。無論歲月如何飛逝,時光如何流轉,旅人之思鄉情常在,一歌、一語、一蟲、一雁皆能引之。
唐代大詩人杜甫一生被生活所迫,四處漂泊,是個標準的遊子,他說「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杜甫的爺爺杜審言雖然官居高位,也曾想家想得掉淚,他說「忽聞歌古調,歸思欲沾巾」;
一生起起落落的王安石48歲那年有題壁詩曰「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
生活比較安穩的趙嘏也說「鄉心正無限,一雁過南樓」。
還有白居易的「一夕高樓月,萬裡故園心」,張詠的「無端一夜空階雨,滴破思鄉萬裡心」,王禹稱的「何事吟餘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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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在枝頭,愁在心頭。說到底,蟬鳴不過是個由頭,換成猿也一樣,劉禹錫《竹枝詞》曰:「巫峽蒼蒼煙雨時,清猿啼在最高枝。個裡愁人腸自斷,由來不是此聲悲。」
蟬鳴的意義,今古不同,而今再不會引起人們思鄉、別離的情緒,只有離愁別緒,未曾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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