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設計師朱贏椿的藝術創作靈感來源於一次被鳥糞砸中的經歷,他將鳥糞外形描出來,想像哪裡是頭哪裡是腳,然後上色。新書《便形鳥》出版了,他覺得,便形鳥最吸引他的一點是形狀的不可預料和千變萬化,甚至讓他的想像力插上了翅膀。
2014年5月份,莫奈在上海有畫展,設計師朱贏椿收拾停當,準備出發去看畫展。打開院門,卻發現工作室的小貓「切糕」一躍跳上矮牆,還躥上了大樹。朱贏椿想拿起相機拍小貓爬樹,突然「啪」的一聲,不是快門的聲音,而是一灘白色的東西從天而降,徑直落在朱贏椿左臂上——這是一大灘白色的鳥糞。
被鳥糞砸中的這種小概率事件被認為是不祥之兆,朱贏椿黑著臉等鳥糞晾乾,鳥糞越變越白,他驚喜地發現一隻大眼睛的鳥兒浮現在他的左臂上。他趕快回工作室將它的形狀描了下來,於是這世上有了第一隻便形鳥。
被鳥糞砸中的這種小概率事件被認為是不祥之兆
朱贏椿在院子裡隨便走走,發現每天路過的地方有著各式各樣的鳥糞。「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最平常的, 甚至是醜陋的事物,卻啟發了自己去創造一個多姿多彩的世界,這讓我的內心獲得極大的滿足,享受到非凡的樂趣。」朱贏椿在《便形鳥》的後記中寫道。
最近澎湃新聞採訪了朱贏椿,他談到便形鳥最吸引他的一點是形狀的不可預料和千變萬化。「要是有人給我一張白紙,讓我畫三百隻鳥,我畫到第三十種就畫不出來了。不要認為天馬行空就是自由了,自由是要在一定的限制之內的。我藉助於大地上千變萬化的鳥糞的痕跡,這看似是限制,但其實是給我的想像力加上了翅膀,我就此打開了另外一扇門。同時,我只畫鳥,不畫成小貓或者房子,這又是一個限制,我取之於鳥,也用之於鳥。」
日積月累,朱贏椿筆下的便形鳥越積越多,他去到各國的博物館、藝術館,相比於進藝術館看展覽,他對於廣場上的鳥兒掠過時留下的各式各樣的糞便更有興趣。
朱贏椿營構了一個便形鳥的世界:其新書《便形鳥》由三部分構成,其中「圖譜」為繪畫成型,名字、習性詳備的便形鳥;「揭秘」部分羅列便形鳥原型的拍攝、寫生現場;「影像」部分則是將繪製成形的便形鳥再還原到它的發現地。
朱贏椿的藝術創作過程是先發現鳥糞,將其外形描出來,看著它觀察和想像它的形狀哪裡是頭哪裡是腳,然後上色,再命名。
顏色絢麗、形態難以捉摸的便形鳥
「圖譜」部分,每一隻鳥對應一個頗有生趣的名字和一段煞有介事的習性介紹,比如:
單尾雙翅三足,頸後有火噴出,烈焰熊熊。常於午夜出現,所到之處亮如白晝。
駭然:聲叫似人,其貌怪異。上額凹陷,翅如血染。常自高空急墜,忽現人前,故作驚駭狀,見者戰慄。朱贏椿談道,在給便形鳥上顏色和命名的時候,有意做了仿古的藝術化處理,取法於《山海經》的寫作風格。「希望看起來有點距離感和時間感,讓人感覺這是古代的東西。」「影像」部分,圖譜裡的便形鳥再回到它們的發現地。
「駭然」的原型就是在這個廣場發現的,「影像」中,朱贏椿把它貼到天上,因為它的名字叫「駭然」所以將其放大,給人一種威懾感。同時因為是外國的建築,居中式的構圖顯得更「正兒八經」。
齧山和它被發現時的場景
齧山和它發現的場景「齧山」的原型是在這片白色的石堆中,在給「齧山」賦予性格時,朱贏椿參考了其發現地,齧山的形態和性格為:「前後各有一首,前大而後小。前首耳角一體,面龐左右各異。齒如鉗,可咬合,翅退化,不能飛。常啃噬山石,磨牙礪齒。」所有的「影像」顏色都是昏暗的,朱贏椿說這樣可以製造出一種神秘感,好像是一個不知道離我們多遠的時代,黑白照片有很老舊的氣氛。其次模糊的畫面可以遮蓋繪畫上的不足,不然照片和情景很難吻合。這樣一糅合形成似是而非的東西,顯得有真實感。你的好奇心餘額已不足從《蟲子書》到《便形鳥》,朱贏椿關注自然中動物留下的痕跡。啃樹葉的蟲子、鳥的糞便,看起來並不是我們一貫的審美中溫柔敦厚和美好的所在。朱贏椿將審美的範疇不斷拓展,他談道:「莊子說:道在螻蟻、道在稊稗、道在瓦甓、道在屎溺。我們通常認為的美都是給人一種愉悅感的、善良美好的,但是這種東西看多了就覺得乏味,我想給大家一種衝擊力更大的東西,同時也想引發大家的思考:究竟什麼是美?蝴蝶和鮮花是美,那麼雜草叢生、蟲子,甚至是鳥糞,它們又何嘗不是美,這樣觀念一轉,美的範疇就變得更廣。」朱贏椿對《便形鳥》做了一個很有趣的實驗,他將《便形鳥》中的一隻鳥「一足」做成了一個雕塑,放在了工作室外面的小花園中,並在朋友圈煞有介事地寫道:「就在剛才,院子裡傳來一陣怪叫,我開門看到院子裡這個怪物。乍一看以為是雕塑,溼漉漉的,可是明明又在走動。我大喊一聲,打開手機電筒,我和這傢伙擦腿而過,嚇人啊。」
這個朋友圈引起一片譁然,大家紛紛留言討論,大家都來問事情的原委,其中也有人順著他的說辭很認真地接續起故事。三天後,朱贏椿又寫道:「有人發來照片,說前天晚上出現的小怪物被清潔工抓到了,我不在南京,但願沒被人傷害。」
朱贏椿這樣「很認真」地講著「一足」的故事,以黑白照片營造著氛圍。他談道在朋友圈做的這個實驗的目的就是想看看還有多少人有好奇心:「結果有幾種。有好奇心的人每天都盯著看,問你它到哪兒去了?還有人去查文獻,看文獻中是否有關於這種動物的記載,還有人會說:它嘴巴大,感覺會噴液體,要把它關起來之類。但是沒有好奇心的人就一口咬定是假的。這個事情也給我們生活帶來一些討論的樂趣。」後來朱贏椿也把「一足」帶到了活動現場,有的小朋友就特別喜歡,希望能抱著拍照。網上有對於朱贏椿的負面留言寫道:「能不能有點兒數,這個東西真的適合小朋友嗎?這東西傳達了一股什麼樣的能量?」朱贏椿回應:「大人總是以自己對於美的標準去要求小孩子,給他們看小鴨子、大白兔和小綿羊。但其實小孩子更喜歡怪的、神奇的東西。不要只是一味灌輸給他們美、溫柔、友善,孩子的天性是一種沒有理由的快樂,他們會關注生活中不常見的東西。」
一足的道歉信(註:其中有一句話有誤,應為「造成的困惑不安和恐懼」)
【對話】澎湃新聞:現在你的藝術創作中最關注的是什麼?朱贏椿:我對無心的、自然發生的事情有興趣。它不是刻意的,不是絞盡腦汁的或者是譁眾取寵的。我喜歡自然饋贈於我的東西,我就覺得大地宇宙間的東西有能量,可以滋養我,比如花鳥魚蟲,甚至鳥糞。我希望我的創作過程也是自然而然的,從平常中發現不平常,從醜陋中發現美。我希望有一個轉換,不是就美的東西談美,我希望從不被人注意的日常的、隨處可見的、唾手可得中生發出一些東西。澎湃新聞:大家對於你之前的設計也有討論,比如《蟲子書》,很多人欣賞它的趣味性,也有很多人詬病其晦澀和難以理解,你怎麼回應?朱贏椿:視覺的東西不一定非要告訴你一個什麼東西。我在德國、法國買了很多看不懂的書,未知給我的吸引力很大,上來就看懂了不就沒意思了嗎?很多東西就是模糊化和多義性的,最喜歡《蟲子書》的是兒童,他們會煞有介事地讀,根據想像去讀。準確的東西遍地都是,沒什麼意思。正如你準確而逼真地描摹了一朵花並不是展示它的最佳的、最藝術的方式,複製和再現不是本事,如果經過我們的思想將其轉換出來,就升了一級。澎湃新聞:為什麼你常以自然中有的東西作為創作本體或者創作原型?朱贏椿:自然裡的東西不刻意、不做作,一切生發於自然。自然不知道什麼是藝術。而我們人知道什麼是藝術,創作的時候總是會動心,社會的評價、藝術品的價格、展覽的效果,觀眾的反應等都會干擾我們創作。而像《蟲子書》裡面的蟲子就不管這個,一切都是他們生命的流露,吃葉子就是他們生命的軌跡。澎湃新聞:你怎麼看待有人評價你的書形式大於內容?朱贏椿:在電子時代,數字出版非常發達的情況下,傳達信息已經不是書的唯一的功能。我們可以用電子書、可以用kindle等各種各樣的媒介獲取文字信息,紙質書不是只擔負一種傳達信息的功效。我覺得書是可以用來玩兒的 ,可以挖孔、打洞,像《不裁》,就是一個沒出過書的作者寫的一些小散文,如果正常做,不會有人看的,我給它進行了設計以後就會變得比較好玩。生命苦短,為什麼我們要刻板地去過生活。澎湃新聞:你的經歷中,是什麼決定了你後來的天馬行空的想像?朱贏椿:沒有接受正規的教育。我沒有上過幼兒園,我在廣闊的天地長大,我在農村時,沒有各式各樣的玩具,故鄉的花鳥魚蟲等自然界的事物融進了我的身體,我成年了以後在我想調用的時候,這些記憶就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