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一夢,落筆欲歸塵。
每每閱讀梁實秋先生的文章,總是有這樣的一種感覺,淡泊又灑脫,豁達而坦蕩。
如若細細想來,這浮浮沉沉的人世間之諸事萬物,其實都是繞不開這樣一個道理的。
浮於那虛無縹緲的半空之中,倒不如腳踏實地地落於這塵土之上。
落下了,人便踏實了;人踏實了,心也就踏實了。
然後踏踏實實行走於這如夢的浮生之中,俯仰無愧。
所付出的皆是出於真情,所給予的都是出自本意。
認真去生活的人,也是將這生活看得最為透徹的。
在我心中,梁實秋先生就是這樣一個願意去探索認真生活的真諦和美好的生存之道的人,即便最是尋常的衣食住行,在先生的筆下都顯得有滋有味。
他在《我的人生哲學》中曾這樣說:所謂「一簞食,一瓢飲」,就是形容生活狀態之極端的刻苦。
然而這種極端刻苦的生活狀態,卻體現了他樂觀豁達之心境。
隨遇而安,陋室也能成雅舍
梁實秋先生眾所周知的成就之一,就包括他花了三十年的功夫嘔心瀝血完成了《莎士比亞全集》的譯著工作。
說他學貫中西、才高八鬥也是不為過的,梁實秋雖然赴美留學多年,但其骨子裡其實依然是透著中國文人的濃鬱氣息的。
只是在我心裡,與其說他是一位文學家、翻譯家,他更像是一位生活家。
先生寵辱不驚,也不喜追求那些現實中的浮光掠影,在他看來,與其為那些貧苦之境和姦惡之事感到苦惱不已,倒不如幽它一默,凡事隨緣喜樂。
如此,雖一生顛沛流離,卻也總能自得其樂。
熟悉先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雅舍」。
說是雅舍,其實不過是陋室一所,室內陳設也簡樸至極。
雖然不能全然遮蔽風雨,但每每月色幽幽,入窗而來,倒是確實應了這一個「雅」字。
梁先生在這雅舍談吃、飲茶、會友、寫作,頗有「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意味,更有「調素琴,閱金經」之雅致。
「一顆沙裡看一個世界,一朵野花裡看出一個天堂。把無限抓在你的手掌裡,把永恆放進一剎那的時光。」
生活中的條件是有限的,世界中的剎那美好卻是無限的。
三島由紀夫曾說:「不求而得的,往往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是苦,不求而得是福,說起來容易,但又有幾人能做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達觀呢?
若如先生這般淡泊寧靜、隨遇而安,陋室也能成雅舍,一夕可抵十年夢。
一爐煙火,亦是人間最美味
先生愛吃。
對於吃的方面,他的要求可是非常「高」的。
這種「高」要求,並非是要吃什麼山珍海味、佳餚珍饈,而是在於「精緻」二字。
梁先生在《雅舍談吃》中曾這樣寫道:「美食者不必是饕餮客」。
他向來求質而不求量,他也常常自嘲嘴饞,可大概也正是因為這嘴饞,使得他對於美食有著很多獨到的見解。
尋常的食材在梁先生筆下的一番描繪,總也能讓人食指大動、垂涎欲滴,只因在先生看來,「美味」應歸為人慾,而非天理。
說到「人慾」與「天理」的爭執,他就曾產生過這樣的質疑:在《朱子語錄》中有這樣的一段描述——問:『飲食之間,孰為天理,孰為人慾?』曰:『飲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慾也。學者須是革盡人慾,復盡天理,方始是學。』
梁實秋先生認為,對於美味的追求,並不是背於天理的,「上天生人,在舌頭上為什麼要生那麼多的味蕾?」
所以他筆下的美食是非常追求和在意其味道的,而不僅僅在於那舌尖之味,更多的是人情之味。
美食之所以叫做美食,其實關鍵就在於那一個「美」字,不只是求口腹之飽,更是要追求一種生活之趣。
舉個例子,哪怕只是簡單的筍煮肉,在梁先生的解讀下來,也可以別有一番雅致風味: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若要不俗也不瘦,餐餐筍煮肉。
各位食客看官瞅瞅,這要求是不是很高了?
對食物尚且如此,對生活更是充滿希望的,其實每日每餐那炊煙嫋嫋的一爐煙火,最是能烹出人間至味。
冰心曾這樣形容梁實秋: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個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實秋最像一朵花。
這個「如花」的男人,將生活中的辛苦與美好都當作一種幸事,或許正如梁先生所言:「有道之士,對於塵勞煩惱早已不放在心上,自然更能欣賞沉默的境界。」
如此才有「你走我不會去送你,你來,不管風雨再大,我也會去接你」的灑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