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得知這本「安靜的書」早一些,而讀這本書卻跨越了近二十年。
她就是梭羅的瓦爾登湖(書與湖)。
人在喧囂或浮躁中,不可能讀進這書,讀了也無異於烏龜吃大麥糟蹋糧食;而沉不進靜謐境界的人,並無必要讀這書,因為唯有置身於靜謐境界裡,方能悟出這書的真諦與妙處。
歲月梭過十三個春秋,我有幸來到美國波士頓客居。萬萬沒想到,梭羅的瓦爾登湖居然就在麻省境內,而且離我們的住處並不很遠。
那日星期六,伢們都休息,恰遇天雨,正好開車去遊瓦爾登湖。
儘管雨很大,且下得起「煙子」(煙雨濛濛),停車場裡卻仍然已近客滿。
更令人欽佩的是,好多先行者竟如鴻雁一樣嬉戲在湖中央了,其中不乏老者。
湖門口的松林裡,有一位小個子(銅像),伴一間帶煙囪淺灰色三角尖頂簡易棚屋獨自靜守,原來它就是當年梭羅及其小屋的仿製品,大小模樣並未改變。
2.我的偶像小巧卻帥氣,眉宇間充滿睿智清朗,舉手投足間目光深沉專注,思想者的氣質一目了然。
穿過馬路走下坡,久負盛名的瓦爾登湖進入眼帘。
歪葫蘆狀的湖泊,悄悄地躲在密密的森林中,遠觀碧綠,近瞧澄明,湖面似有煙汽嫋嫋升騰。
踏上環湖小徑去飽覽湖光。
密林小徑被米把高的鐵絲網夾著,遇到石階平緩處則開有小小出口。小徑鋪了點不顯眼的碎砂石,其上有滿滿的落葉,雨中穿行起來,既軟乎,又不打滑,還不溼鞋褲。
樹木多較高大,其間躺著枯死和雷擊而歿的樹幹,一種好像白樺的屍身臥著很有趣,樹芯爛成渣了,樹皮卻依然完整如銀色塑料筒。
湖面的「皺紋」在愈下愈大的雨裡,到處是密密的行蹤不定的「酒窩」,而走在樹林裡的我們卻不用打傘,樹葉太密啦。
小徑順著山勢和湖沿高低起伏著,沿途所見的湖景各有不同,卻皆成風景,美不勝收。
3.美是不同的,而相同的是靜謐與「原始」。
那樹木、花草、枯乾、青苔,那錯落的卵石、澄碧的湖水、玩耍的小魚兒,還有湖底清晰可見的沙浪,仿佛沒有被人動過,都是天然的、原生態的。
它們是在這兒存在了千萬年、且還將永存下去的物質,而我們人類卻是匆匆過客,就連悟透了大自然與人的關係真諦的「大人物」梭羅也是過客。
湖很大,邊走邊看邊拍照,半個多小時後才走到過半,有路牌指引著我們從環湖小徑稍稍向一處山坡爬去,梭羅小木屋的舊址就在這裡。
不錯,「風水」很好,好得有點類似韶山毛氏祖墳。背山面湖,山埡凹若淺弧,半空松濤陣陣,葉縫漏雨滴答,梭羅哪會寂寞無聊。
小木屋不知什麼年代被毀,廢墟裡的石礎和卵石被後人清理出來,在原地基上打下刻有標記的石樁,卵石在一旁堆成小山並立牌註明,以資憑弔、體味。
人之為人,吃飽喝足或說衣食無憂之後,最嚮往和最想追求的東西,首選自由。
而梭羅當時的人們,卻多將時間與精力,花在生存的「高水平、高質量」上;如今的我們這兒,更是走向極端,絞盡腦汁拼力為之的,是如何擁有多處豪宅、多輛豪車、多位情婦。
4.至於自身心靈的自由,則被疏忽、遺忘,或者乾脆就沒時間考慮以至壓根就沒有這方面的意識。
梭羅批判這種捨本逐末的現象,意在警醒人們別被工業化汙染了心靈、驅走了自由。
時光又流過了六個年頭。我得以客居梭羅之康科德鎮的鄰鎮,從容行走瓦爾登湖,再次通讀梭羅離群索居之心靈獨白,更加理解我之偶像當年的「清高」、「另類」作為。
身陷浮世塵囂,一為「逃離」,二為體驗。逃離喧囂汙濁求乾淨清靜,體驗簡單樸拙自勞自食的耕讀生活,二者合一,即為思想減負放飛。
恰恰吾此段人生,猶如自在無拘的老馬,藉助梭羅的「基地」與著作引領,正好撒蹄馳騁這異國他鄉的漠漠荒野。
人世間,對自己的生活,能明察秋毫者又有幾人?
當今之世,太多熟悉環境、深諳世故、工於心計、長於權錢的人,這類人卻是多之又多矣!連原生態的居家過日子的人都愈來愈少。
5.其實有吃有喝有穿有住、能夠平平常常地居家過日子,這就夠了,完全沒必要給它附加上一些漂亮、沉重而專供別人觀看的東西。
「我的生活本身已成了我的娛樂,而且還歷久常新。它是一個多幕劇,沒有結局。而我的沉思默想幾乎沒有中斷過。我喜滋滋地看到,小鳥落在附近的樹枝上,永久花長在桌子底下,黑莓的藤蔓纏繞著桌子腿;松果、慄子以及草莓的葉子俯拾即是。仿佛它們這些形態就這麼著轉化為我們的家什、桌椅、床架子——因為我們的家什原先就來自這些草木之間。」
「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獨處,是有益於身心健康的。」
誠齋斯言!然如此境界,既需勇氣,更需內涵——即梭羅前述的「另一個自我」。
6.一個自我清醒著,另一個自我活躍著。
喧囂,風光,那是專供心窩未滿之人的填充品。
擁有「第二個自我」,心已滿盈,且若止水,其餘浮世絢爛再也難容。
反觀今世,當年梭羅隻身進入瓦爾登湖築屋墾荒自食其力,對我們似乎已成奢侈。
可供我們全身心融入的大自然,走遍神州大地恐怕也僅幾處稀罕物,到處都被人佔領與「開發」著。
若真的存有人跡罕至之地,那一定沒有人類生存的基本條件。
因此現今我們讀梭羅學梭羅,只能退而求其次,局限於精神層面,著力於心靈自由,依靠「第二個自我」,來監督、豐富、引領、放飛「第一個自我」。
日子慢慢流著,我的身體悠悠閒著,精神卻天馬行空著,這,豈不是梭羅引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