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年度書單#
1.我讀梭羅的《瓦爾登湖》這本書跨越了好多年。
而從閱讀書上的湖到實地的湖,從仰慕「梭羅」人名到親身拜謁其「人」,倒是來得很快的一萬個沒料到的驚喜。
最初得緣於徐遲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年7月版的精裝本。我一讀就讀了兩個月。
因為人在喧囂或浮躁中,不可能讀進這書,讀了也無異於烏龜吃大麥糟蹋糧食;而沉不進靜謐境界的人,並無必要讀這書,因為唯有置身於靜謐境界裡,方能悟出這書的真諦與妙處。
斷斷續續地讀,每一面每一行是看在了眼裡,但我覺得尚未滲入心裡。
所以我當時即在讀書筆記裡備註:「吾當待時日以精讀之、細品之、沉玩之」。
之後的一個傍晚,自覺心定氣閒,便再度展卷,一口氣拜讀了好多我所喜歡並已標註的章節。
2.歲月「梭」過十三個春秋,我有幸來到美國離瓦爾登湖不遠的波士頓客居。
儘管雨很大,且下得起「煙子」(煙雨濛濛),停車場裡卻仍然已近客滿。更令人欽佩的是,好多先行者竟如鴻雁一樣,穿著五彩的泳衣嬉戲在湖中央了,其中不乏老者。
湖門口的松林裡,有一位小個子(銅像),伴一間帶煙囪淺灰色三角尖頂簡易棚屋獨自靜守,原來它就是當年梭羅及其小屋的仿製品,大小模樣並未改變。
耶,看見了我的偶像——小巧卻帥氣的梭羅!他眉宇間充滿睿智清朗,舉手投足間目光深沉專注,思想者的氣質一目了然。我情不自禁地連鞠三躬,胸中湧起一股暖流。
這樣的禮數之後,我依然甚覺不夠,又走攏偶像,挽著他胳膊照了個「全身像」,方才不舍地離開。
過了湖門居然是一條橫穿而過的公路,過路的車輛不少,可能系開發後所築,生生地破壞了湖的靜謐與荒涼。
穿過馬路走下坡,久負盛名的瓦爾登湖進入眼帘。
3.梭羅稱瓦爾登湖以它的深邃純淨著稱於世,值得對它詳盡描述一番。
原來它是一口清澈而黛綠的井,半英裡長,周長一又四分之三英裡,面積約有六十一英畝半;松樹和橡樹林中央,有一股終年井噴的泉水,除了雲霧和蒸發以外,壓根兒看不到它的入水口和出水口。
周圍的山巒陡然聳立,高出水面四十到八十英尺,雖然在東南角高達一百英尺,在東端更是高達一百五十英尺,綿延大約四分之一英裡或者三分之一英裡。它們清一色都是林地。
除了「井噴」,情形大致如此吧。
我們看到的是:歪葫蘆狀的湖泊,悄悄地躲在密密的森林中,遠觀碧綠,近瞧澄明,湖面似有煙汽嫋嫋升騰。
女婿選中一處湖畔,沿卵石臺階下至水邊去垂釣,我們則踏上環湖小徑去飽覽湖光。密林小徑被米把高的鐵絲網夾著,遇到石階平緩處則開有小小出口。
小徑鋪了點不顯眼的碎砂石,其上有滿滿的落葉,雨中穿行起來,既軟乎,又不打滑,還不溼鞋褲。
樹木多較高大,其間躺著枯死和雷擊而歿的樹幹,一種好像白樺的屍身臥著很有趣,樹芯爛成渣了,樹皮卻依然完整如銀色塑料筒。
湖面的「皺紋」在愈下愈大的雨裡到處是密密的行蹤不定的「酒窩」,而走在樹林裡的我們卻不用打傘,樹葉太密啦。
小徑順著山勢和湖沿高低起伏著,沿途所見的湖景各有不同,卻皆成風景,美不勝收。
美是不同的,而相同的是靜謐與「原始」(細辨可見人工雕飾的痕跡)。
那樹木、花草、枯乾、青苔,那錯落的卵石、澄碧的湖水、玩耍的小魚兒,連同湖底清晰可見的沙浪,仿佛沒有被人動過,都是天然的、原生態的,是在這兒存在了千萬年、且還將永存下去的物質。
而我們人類卻是匆匆過客,就連悟透了大自然與人的關係真諦的「大人物」梭羅也是如此。
湖很大,邊走邊看邊拍照,半個多小時後才走到過半。
有路牌指引著我們從環湖小徑稍稍向一處山坡爬去,梭羅小木屋的舊址就在這裡。
不錯,「風水」很好,好得有點類似韶山毛氏祖墳。背山面湖,山埡凹若淺弧,半空松濤陣陣,葉縫漏雨滴答,梭羅哪會寂寞無聊。
小木屋不知什麼年代被毀,廢墟裡的石礎和卵石被後人清理出來,在原地基上打下刻有標記的石樁,卵石在一旁堆成小山並立牌註明,以資憑弔、體味。
4.這次遊覽參拜過後,時光又流過了六個年頭。
我在此將六年之後的「後話」先在這兒說說,為的是敘事完整,便於讀者集中了解。
因為伢們公司地址變動,我得以客居梭羅之康科德鎮的鄰鎮博克斯伯勒。
就近從容行走瓦爾登湖,再次通讀梭羅離群索居之心靈獨白,更加理解我之偶像當年的「清高」、「另類」作為。
他也跟我們一樣身陷浮世塵囂,隱居湖畔一為「逃離」,二為體驗。
我學梭羅,與女婿在梭羅的湖裡垂釣。
梭羅說湖裡魚兒多且特別。
「小魚、條鱈和鱸魚,還有所有棲息在這個湖裡的魚類,確實要比生長在別的江河湖泊裡的魚類更乾淨、更漂亮、更結實,因為這裡的湖水更純潔,人們一眼就能把它們區別開來。也許很多魚類學家可以利用它們來培育新的品種。這個湖裡還有一些品種乾淨的青蛙和烏龜,以及數量極少的淡菜;麝鼠和水貂也在這兒留下了它們的痕跡,偶爾一隻週遊四方的香龜都會到此一遊。
有時候,我一大早推船離岸時,不知怎的會把夜間藏身在船底下的大香龜給驚動了。春秋兩季,鵝鴨成群,往往在這兒出沒無常;白肚皮的燕子(拉丁文學名Hirundo bicolor)在湖上輕輕地掠過,還有一些斑鷸(拉丁文學名Totanus macularius)整個夏天淨在石頭湖岸上「晃來晃去」。
有時候,我還會驚起了棲息在湖邊白皮松枝頭上的一隻魚鷹;可我不知道海鷗有沒有來過這兒,如同它們常去美港一樣。潛水鳥到這兒來至多每年一次。現在常到這兒來的,全是一些不同凡響的動物。」
可釣了個把時辰沒魚兒咬鉤,也許是我們的釣法不對?
而我在整個大波士頓地區的幾個主要湖泊裡,都釣到過大魚比如鱸魚、梭子魚的呀。
青蛙、斑鷸倒是碰到不少,烏龜、魚鷹、潛水鳥也有謀面,海鷗也曾翩翩飛過湖泊上空的。
然對照當年的梭羅「釣事「一想,我未免太俗氣也太小氣了吧。
梭羅儘管要在湖裡和湖畔「撈生活」,他也並沒把釣不釣得到魚兒放在意下的。
我本家鼻祖姜太公的「釣法」早就名揚天下,難道我把「願者上鉤」的禪理禪趣都給忘了?
5.梭羅當年在此與魚兒、鳥兒一樣棲居,像古人一樣在此種豆「土裡刨食」,悟出了先前的哲人們都沒有發現的「兩個自我」的「超驗哲學」。
他知道他自己是作為一個有實體的人而存在的,就是反映他的思想和情感的舞臺;同時他又很清楚自己有一種雙重性,即「可以遠遠地看待自己,就像看別人一樣」。這就是他的「另一個自我」——可以像看別人一樣地看自己,像批評別人一樣地批評自己的高超的「另我」。
欲生出「另我」,就必須逃離喧囂汙濁求乾淨清靜,體驗簡單樸拙自勞自食的耕讀生。二者合一,才能為思想減負放飛。
巧合的是,恰恰我的此段人生,猶如自在無拘的老馬,藉助梭羅的「基地」與著作引領,正好撒蹄馳騁這異國他鄉的漠漠荒野。
梭羅告訴我們,有了思考,我們就會心智健全,欣欣若狂。通過心靈有意識的努力,我們就可以超然獨立於各種行動及其後果之外;世間萬物,不管好壞,都像激流似的打從我們身邊逝去,那就是名符其實的「身外事」了。
6.人世間,對自己的生活,能明察秋毫者又有幾人?
當今之世,太多熟悉環境、深諳世故、工於心計、長於權錢的人,這類人卻是多之又多矣!連原生態的居家過日子的人都愈來愈少。
其實有吃有喝有穿有住、能夠平平常常地居家過日子,這就夠了,完全沒必要給它附加上一些漂亮、沉重而專供別人觀看的東西。
「我的生活本身已成了我的娛樂,而且還歷久常新。它是一個多幕劇,沒有結局。而我的沉思默想幾乎沒有中斷過。我喜滋滋地看到,小鳥落在附近的樹枝上,永久花長在桌子底下,黑莓的藤蔓纏繞著桌子腿;松果、慄子以及草莓的葉子俯拾即是。仿佛它們這些形態就這麼著轉化為我們的家什、桌椅、床架子——因為我們的家什原先就來自這些草木之間。」
「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獨處,是有益於身心健康的。」誠齋斯言!然如此境界,既需勇氣,更需內涵——即梭羅前述的「另一個自我」。一個自我清醒著,另一個自我活躍著。喧囂,風光,那是專供心窩未滿之人的填充品。擁有「第二個自我」,心已滿盈,且若止水,其餘浮世絢爛再也難容。
7.反觀今世,當年梭羅隻身進入瓦爾登湖築屋墾荒自食其力,對我們似乎已成奢侈。可供我們全身心融入的大自然,走遍神州大地恐怕也僅幾處稀罕物,到處都被人佔領與開發著,若真存有人跡罕至之地,那一定沒有人類生存的基本條件。
因此現今我們讀梭羅學梭羅,只能退而求其次,局限於精神層面,著力於心靈自由。
日子慢慢流著,身體悠悠閒著,精神天馬行空著,豈不是梭羅引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