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片沒落前的佳作,日劇複合手法,講述獨一無二的殭屍片
一次偶然我在一個網站上看到這部劇,其實第一眼看到《殭屍》的預告片便很喜歡。小時侯最害怕殭屍,電視每次播放那些殭屍電影,不論中西,我都嚇得魂飛魄散,惟恐閉目不及而晚上做噩夢。故此片男主角小豪出場時我卻有一點不認識,事後方知這個人原來是八十年代殭屍片紅星啊。
女友不看鬼片,適逢周一收工後沒什麼事做,我便孤身進場一探也;結果不但沒有失望而回,觀影后更心有戚戚然,久久不能平復。入場前瞄了幾眼為數不多的影評,知道影片以黑暗為主題,影像上亦呈以一片灰白黑;果然開頭便以最蒼白的顏色來說話:灰暗的屋邨,蒼白的屍體,紅得發黑的血,一片荒涼破敗景色,彷佛置身鬼域。好久沒看過以顏色作文章的電影了(顯然我看過的電影太少),腦中仍有印象的只有華倫天奴的標殺;只此首幕已吸引我聚精會神看下去。
一個被時代遺忘的昔日殭屍電影明星,他演這個不過不失,滄桑而帶點神經質。 然而此君出場,除交代劇情外,他搬入屋邨空置兇宅,竟即上吊自縊,結果惹來潛伏兇宅內之厲鬼意欲借屍還魂,幸得隱世道士阿友及時驅鬼救命,驅鬼過程方是重頭戲也:只見這身穿「街坊裝」白色背心配「孖煙通」的末代道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門、入屋、割繩、驅鬼,動作兔起鶻落,乾淨利落;直到錢小豪撞牆倒地,觀眾才從壓迫感十足的動作場面回過神來。而整個「鬼上身」過程也不馬虎;從陰風颳起,吹滅燈光,厲鬼現身,陰魂入體,都氣勢十足。這連續幾幕具現代電影特有的凌厲感之餘,仍帶有舊時港式殭屍片的色彩,拍得毫不失禮,亦足見導演本人對舊時殭屍片之情意結,欲以本片向前人致敬。我不偏好驚悚片,但也不特別討厭。只要電影能引起我好奇心,題材不拘,我都感興趣。看完短短的預告片,風格特異之餘題材帶有濃烈香港情懷,而導演竟是久未所聞的前歌手麥浚龍,我不禁起意入場。
以為是死人借屍還魂,再有道士作法起壇,甚或是女鬼發狂,屍鬼成精,正邪大戰,當然還有忍氣與畫符的人為作對港式胡鬧……可原來全都欠奉,僅餘三個家庭,於《殭屍》裡,除去向八十年代港產殭屍鬼片類型及相關人馬致敬之外,更重要的,是為近一、兩年冒現的香港主體性討論,提供進一步詮釋。說的就是那三個戲內的家庭:惠英紅所飾的寡婦帶著兒子,其丈夫因為侵犯孖女而被殺,受害孖女亦當場喪命;吳耀漢與鮑起靜飾演的夫婦,因為前者於樓梯猝死,讓妻子未能忘懷,而向鍾發所飾的道士九叔求助,欲借屍還魂。最重要的,是錢小豪飾演的小豪,滿有自傳色彩地說自己半百歲卻要返回原來起點,求的就是一死,以謝失落的演藝事業與家庭生活。
兩個個半小時的情節,彷佛要說錢小豪被陳友所飾的道門後人救了,接連而來的就是殭屍翻生並與女鬼魂魄合一,豈料錢小豪與陳友為了對抗,由結界打至人間,再由高處墮到地面,看在錢小豪眼裡的閃回光影,才知那或許只是他的一場想像──尾聲的十分鐘,是錢小豪剛搬到屋邨大廈,看到惠英紅買菜回來,為好好家庭下廚;吳耀漢僅留在神臺的遺照裡,而飾演其妻的鮑起靜卻釋然懷念……還有陳友與樓南光,倒是食檔夥計與老闆,都是普通人,沒有隱世道術。小豪繼而自殺死了,兒子前來認屍,才見屍影現身。
這個屍影很不簡單,因為它才是現實;而錢小豪臨死閃回的人屍鬼惡鬥,就是他回望一生的永恆光輝,僅屬他引以為傲的我十六歲就做男主角的演藝記憶,而那要暗示的,就是香港電影的輝煌!是關於香港的故事──香港這地方的精神壽終正寢,卻亦以任何方式迴光返照,甚至回憶前塵,在思念裡拼湊想像,以求尋回光彩,才告離世。
是故電影以小豪自殺,藉詞如同他的個人外傳,要切入的關鍵,其實就在尾聲的十分鐘,說他的想像與真相;就正如他所言,半百歲人返回從前,看到風光,承認遺憾,然後一走極樂。香港喻意於此昭然若揭,就是陳友所說的:今日不但少見道士,更少見米鋪,雖然後話是,道士總會隨身帶點糯米,不作闢邪,卻可炒飯,如同曲線顯露隱世奇招──而那就是香港鬼片,香港電影,香港社會!
當香港似乎要依靠臘鴨與狂舞,由街舞青年,透過武/舞動身體替自己的邊緣身份,過氣師傅與弱勢團隊充權,以見尾聲總是大快人心的設計,相對《殭屍》這部劇的反高潮,盡見小豪的世界,原來沒有電影鬼界的奇門遁甲,卻反而是一場虛空的哀號。他所言的現實比電影更難過,就是因為現實根本沒有如同《打擂臺》的「唔打就唔會輸,要打就一定要贏」,以至另一部電影為了跳舞可以去到幾盡的廉價修辭;相反《殭屍》揭露了置之死地那些道理只不過是電影戲碼,現實是「一去冇回」的失落,僅靠片段回憶,尤其配以靈幻想像,才能稍稍見到真我,肯定昔日的一鱗半爪。
如果那真如香港今日的邊緣性,那《殭屍》這個電影就是以小豪臨死的邊緣回望與想像,透過香港電影的殭屍鬼怪電影,象徵一瞬重溯,就是自我安慰的結局。這個結局不由前行,因為已在終極邊緣,卻又因此而更可肯定前塵,可又無需如《打擂臺》與《狂舞派》的一路打下去跳下去。由此去看,《殭屍》起而為《殭屍先生》插曲,但是終而為哀悼小豪的餘音,可似乎暗示了,要完結的,就讓它完全毀掉,就如主角殆盡,死如燈滅,更不由象徵後代的兒子承傳,故事要走下去,會是另一場不一樣的書寫。這或就是香港電影與社會的僅餘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