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食物志》[日]澀澤龍彥 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羅馬盛宴上的孔雀舌頭,法國宮廷裡的仙鶴肉,億萬富豪的「味道審查會」,威尼斯貴族「空中飛的餐桌」,克利奧帕特拉的美食遊戲,龍肝鳳髓和袁枚的食譜……澀澤所寫的「美食」,大多與美味無關,而是以他自身獨特的審美趣味為基準,從他所熟悉的各類稀奇博物文化中,選取了與食物有關的物語進行腦洞大開的創作,東西方與食物有關的奇聞逸事在他筆下匯聚,妙趣橫生。
該書共收錄了作者24篇隨筆,除了6篇「華麗食物志」系列隨筆,第二、三部分是關於歐洲和日本的美術藝術,第四部分是關於現代日本的舞蹈家、畫家和詩人等。
夏目漱石《我是貓》的第二章中,有一段迷亭先生的來信:「夫此類孔雀舌宴,往昔羅馬全盛之時,曾一度極為流行,僕亦認為實乃豪奢風流之舉,平生對此垂涎已久,此情伏希諒察……」迷亭先生接著在信中描述了羅馬貴族們兼顧豪奢與健康的習慣——比如為了保持腸胃健康,食後必入浴,咽下之物盡數嘔出以清掃胃內,寫得詼諧可笑。總之,多虧了漱石的《我是貓》,「羅馬大盛宴」這一觀念,在明治以來的讀書人腦中已根深蒂固。
《我是貓》對此功不可沒。迷亭先生說的沒錯,羅馬文人們的詩文中常見「孔雀」一詞。華美絢麗的孔雀,或許在當時作為奢侈菜餚的典型而廣為人知。只是,孔雀菜餚的味道似乎一般,賀拉斯(羅馬傳說中的一名英雄)就說過,味道和雞沒兩樣。相比孔雀,被哲學家塞內卡譽為「王者之奢侈」「駭人之奢華」的紅鶴舌頭更為出名。
《博物志》的作者普林尼寫道:「頂級美食家阿比修斯讓我知道了紅鶴舌的絕妙美味。」現如今,我們在吃法國菜、義大利餐時,會食用牛的腦髓和舌頭,至於孔雀、紅鶴等的腦髓和舌頭,難以想像有多美味。然而對於羅馬人而言,「鳥的腦髓和舌頭乃珍饈美味」好像已經成為一種固定觀念。埃拉伽巴路斯,這位據說因行為肆意放蕩十八歲就遭殺害的年輕皇帝,某日突然下令:「遣獵人去呂底亞(Lydia,小亞細亞中西部)!捕些不死鳥回來!」
不死鳥,親愛的讀者們都知道,是一種想像中的鳥。出現在童話中無可厚非,可現實中無處可尋。羅馬皇帝權力再大,這種要求憑藉人間力量也是沒轍,自然沒人能捉回不死鳥。無奈,埃拉伽巴路斯只好對不死鳥死心,轉而食用鴕鳥腦髓以解饞。在此之前,雖說羅馬地大物博,但無人食過鴕鳥的腦髓。這可稱得上是嗜食怪味之最甚者吧。究竟是否美味,史無記載,無從知曉。
稱得上是「餐桌上的狂誕」的奢侈菜餚,除此之外,數不勝數。越是遠地生產的食物,越是令人垂涎。有名的如拉韋納的蘆筍、塔蘭託的牡蠣、西西里島的星鰻、科西嘉島的鯔魚、愛奧尼亞的山鳥、西班牙的蜜蜂、高盧的閹雞、敘利亞的梨、努米底亞的母雞、非洲的松露、米塞努姆的海膽等。如此這般,食物和產地總是連在一起。
再說一說羅馬人都喜歡吃的一種叫鸚哥魚的魚。據普林尼記載:「在如今,足以稱得上是最高級的魚肉。據說它是唯一一種會反芻的魚,不食小魚,只吃草。在喀爾巴阡海(位於土耳其和克裡特島之間)產得最多。」讀完這麼寥寥幾句,我們還是不太明白它究竟是種什麼魚。在日語版《亞里斯多德全集》中,鸚哥魚的對譯語是「Parrotfish」,而在北隆館的《動物圖鑑》中,被譯作了「武鯛」,貌似跟瀨魚比較像。羅馬人主要吃這種魚的內臟,尤其是肝臟。「只有一種食物和鸚哥魚較為相似,那就是江鱈。」普林尼如是說。既是如此,那我們或許可以把它想像成是鱈魚的內臟。雖然我們不覺得會有多美味,不過吃厭了美食的美食家們,反而覺得味道很好吧。
還有駱駝腳跟、八目鰻魚子、孔雀蛋、野雞肉臘腸以及前面提到的紅鶴舌頭,這些都屬於特級怪味了。歐洲沒有駱駝,所以必須不惜重金和勞力從中東運過來。
據史學家蘭普裡第努斯記載,羅馬皇帝埃拉伽巴路斯經常食用駱駝腳跟、雄雞雞冠等。我們不禁擔心,吃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胃能受得了嗎?大概是羅馬人的舌頭異常發達,就像日本人能生吃魚肉一樣,這種雄雞雞冠或許也是生吃的吧。
還有特製魚露,是一種用青花魚的內臟和鮮血製成的醬,種類繁多,品質三六九等不一,是羅馬人餐桌上必備的調味料。有點像日本的鹹魚,比較接近我們現在日常食用的鳳尾魚醬。吃生蠔的時候,蘸點這種特製魚露,味道立馬升級。不僅如此,它能給任何菜調味。
佩特羅尼烏斯的《薩蒂利孔》第二章「特裡馬爾奇奧的盛宴」中,有一段關於特製魚露的描述,在此引用一下以供參考:
四個奴隸伴著音樂,踏著舞步緩緩而出,揭開了盆蓋,露出一隻碟,碟裡盛著雄雞和母豬乳房,正中央是一隻野兔,看起來像張開羽翼的天馬。再仔細一看,盆的邊角立著四尊半獸神,和胡椒粉攪拌在一起的特製魚露就從它們身上流出來,剛好流注到那仿若在河道裡遊得正歡的魚肉上。我們一行人,附和著奴隸們的掌聲,邊笑邊走近這頂級之至的佳餚。
這是小說,當然有渲染誇張之處。不過類似這樣的場景,在羅馬皇帝和貴族一日三餐的豪華宴席上,應該是能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