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本「自傳體」小說,《大衛·科波菲爾》幾乎可以涵蓋七晷區日晷映射下的全部時區,甚至連日晷本身所在的區位都是科波菲爾或其創造者多次光顧的所在。但同樣考慮到這本小說「自傳體」的背景,我最終還是將核心的時區鎖定在那片最華麗的舞臺上:距離日晷東南不遠的考文特花園市場。
在那個真誠地相信魯迅兒時的朋友確實名叫「閏土」的年紀裡,我曾經同樣真誠地相信:「自傳體」小說確實是某種傳記,證明就是老師講述高爾基的身世時總會堅定地引用《童年》、《在人間》中的段落。我至今不太確定,為什麼那時喜歡讓我們閱讀名人傳記或自傳體小說。或許是考慮到勵志,但即便是以我當時的視界範圍,已經可以明確察覺書中那個人的世界與我的毫無相似之處,因而毫無可比性或可參照之處。
《大衛·科波菲爾》插圖
儘管如此,與《霧都孤兒》相比,《大衛·科波菲爾》還是那時更受我歡迎的一本書。究竟我是否從中學到了某些積極向上的東西,我已經記不大清楚。因為當時我的心思多半花在琢磨一個我不大應該留意的人物:曾與科波菲爾過從甚密後來卻背叛了他的詹姆斯·斯蒂福斯。在全書普遍以潘趣式漫畫體繪製的插圖中,斯蒂福斯是難得神清氣爽的一個俊朗人物,在「大鬧學堂」一幅中尤其如此,以至於我明知他對那位倒黴的梅爾先生很不公平,卻不由自主地在心裡留了偏袒,像插圖上的科波菲爾一樣內疚卻又不敢表述。那時我看不透斯蒂福斯爐邊談話的含意;至於他誘拐小艾米莉私奔的事件,如同科波菲爾一樣,我反芻了許久過往的情節才相信自己的偏袒被背叛了。即便如此,直到斯蒂福斯最後死於暴風雨的海上,我才最終確信:作者真的是要像對付一個壞蛋一樣把他寫死掉了。斯蒂福斯曾對科波菲爾說:「我親愛的雛菊——我管你叫雛菊,你不介意吧?」看到科波菲爾回答「一點也不」時,我曾經有種不屑,但如今我已經不介意承認,這個綽號其實也挺適合當年的我。
把這麼多注意力放在書中的一個壞蛋身上,事後證明倒也未必是件壞事。或許正是因為斯蒂福斯的線索太過富於戲劇性,以至於不大像可能發生在現實中,我忽視了這是一本原本可視為傳記的「自傳體」小說,所以,當我對照真正的狄更斯傳記、發現小說中的記述更像是一臺使用了「逢兇化吉作弊器」的舞臺劇,倒也沒感到更多的意外。
狄更斯童年做工的地點是華倫鞋油廠,他把這段經歷同樣賦予了科波菲爾,但換成了給酒商洗瓶子;兩人的命運都因一筆外來的財產而發生改變,不同的是,狄更斯的父親獲得的只是價值450英鎊的一小筆遺產,而且狄更斯的母親此後還拖延了一段時間才解除了他的「勞役」。科波菲爾卻是投奔了他「有房有車」、生活小康的姨媽,還從此過上了眾星捧月般的少爺生活。狄更斯的職業生涯開始於律師事務所的小職員職務,科波菲爾則是由他姨媽出資1000英鎊、從學徒費昂貴但地位顯赫的訴訟代辦人事務所開始做起。最令人感到作家的筆確實堪稱「武器」的是那段科波菲爾與事務所老闆女兒朵拉的戀情。這段故事脫胎於狄更斯自己與銀行家女兒比德內爾的初戀,狄更斯本人的戀情因對方父親嫌棄他家境寒酸而作罷。在小說裡,因姨媽意外破產而同樣陷於窘境的科波菲爾也被朵拉的父親勒令斷絕兩人的關係,但令人瞠目的是,這位父親竟在當晚死於車禍,於是科波菲爾人財兩得。回顧以上,想起《大衛·科波菲爾》經常被狄更斯稱為自己「最寵愛的孩子」,確實覺得它有受寵的道理。
當然,小說原本就是作家肆意暢想的舞臺,何況狄更斯本人對於真正的戲劇舞臺也不陌生,而且一直自信頗有表演才能。法國人經常調侃英國人血管裡那股業餘演員的衝動,狄更斯又恰好是那種在這方面最血脈賁張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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