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努·李維斯大概也可以歸入中國觀眾的老朋友行列。不過,這位老朋友暌違中國內地大銀幕已經五年之久了——上一部內地全面開畫的作品,還是自導自演的《太極俠》。《太極俠》口碑稀鬆馬虎,在北美地區的票房更是慘澹到只有戔戔十數萬美元。敗走麥城的基努·李維斯,在憑藉《疾速追殺》、《疾速特攻》等影片在好萊塢重新發力之後,也終於重回內地引進片市場,只是這部中小成本製作的《複製人》撞上年末黑馬《無名之輩》,又有《毒液》《無敵破壞王2》《神奇動物2》《憨豆特工3》這樣的重量級「大片」分庭抗禮,票房輸得雖然相當慘,倒也不算冤。
《複製人》海報
說起來,基努·李維斯是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公民:出生於黎巴嫩,母親是英國人,父親是美國人,祖父是愛爾蘭裔,祖母則有中國、夏威夷和葡萄牙血統。作為最早進入內地觀眾視野的好萊塢明星(其1994年主演的《生死時速》,是內地最早引進的分帳大片之一),基努·李維斯憑藉《黑客帝國》系列走上事業巔峰,之後的發展一直較為「佛系」。演員本人的真實生活(好友、親人在自己最走紅時相繼意外去世),被大量公眾號真真假假的雞湯文稿塑造得一片悽風苦雨,導致觀眾總試圖從基努·李維斯挑選劇本的眼光,來猜測演員的心路歷程。《複製人》當然是一部虛構電影,但劇情有意無意地讓人聯想到對基努·李維斯真實生活的指涉,倒讓影片有了超出於淺嘗輒止的B級科幻倫理片的意義,更多了一層自我情感療傷的意味。
電影的劇情不難描述。在一次意外車禍中,基努·李維斯飾演的神經學科學家威爾·福斯特失去了妻子和三個孩子。在好友科學家的幫助下,威爾通過克隆身體以及傳輸意識復活了家人。而與此同時,威爾將不得不挑戰科學的限制、躲避警方的調查、以及對峙供職的實驗室。類似題材的影片已經不算新鮮——在暑期檔上映的《侏羅紀世界2》裡,小女孩的複製人身份,甚至構成影片最驚悚的一幕情節。基努·李維斯的這部《複製人》,雖然也有正反派交火的情節,倒並不以驚悚作為賣點,值得觀眾把味的是影片對於「真愛復活」的糾結態度,從而讓影片探討的主題超脫了懸疑犯罪,而進入倫理層面。
《複製人》劇照
電影《複製人》的中文譯名不盡準確,英文片名《Replicas》,實則是指雙重意義上的「複製」:既包括再造出音容笑貌宛如生前的肉體,又包括複製傳輸生前的意識。因此,影片裡被復活的家人,構成對逝者生命的嚴格「延續」——區別僅僅在於是將意識「寄存」和「延續」在本體之外的另一具軀殼內。
在較寬泛的倫理語境下,影片中的「複製人」似乎不構成對傳統倫理觀念的挑戰——本質上是人類追求永生的嚮往對生理條件限制的突破。影片拋出的倫理挑戰在於:如果「複製」過程允許人為操縱和修改,則「複製」的主導權,究竟在於複製者還是被複製者?被複製者是否有權要求記憶不被篡改,又或者複製者是否可以替被複製者做決定,而選擇讓被複製者被動成為「快樂的無知者」?
《複製人》劇照
影片設定「複製」行為需要時間和資源。因此,威爾只能在妻子和三個孩子中選擇「複製」其中的三人。最終,威爾放棄掉對小女兒的「拯救」,而僅「複製」了妻子、大兒子和大女兒。為避免「複製」行為的「穿幫」,威爾除了要刪除掉三人記憶裡與小女兒相關聯的部分,還要竭力抹去生活中一切與小女兒有關的痕跡。這一左支右絀的挑戰,不僅讓威爾疲於奔命,更引來警方和實驗室老闆的調查與幹預。
讓人遺憾的是,影片在一股腦拋出前述倫理困境之後,以商業電影最擅長的避重就輕方式,將影片敘事主線,引向了正方(威爾及家人)與反方(警方和實驗室老闆)關於人體複製技術的權力爭奪之中。威爾的家人幾乎是未經過任何痛苦的思考,便認同了複製人的身份;而電影的結局設計,對於類似題材而言,更是出於意料的皆大歡喜:威爾與實驗室老闆達成妥協,用自己的意識複製出一個機器科學家,以繼續指導實驗室項目的開展;而作為回報,實驗室亦為威爾提供幫助,使小女兒得以被複製和「重生」,從此一家人在遠離塵囂的海邊實現家人的團聚和歸隱。
《複製人》劇照
觀眾會猜想《複製人》的幸福結局(happy ending)是基努·李維斯將現實生活中的不如意,藉助科幻電影的曲筆「圓夢」。然而這樣天真孩子氣的劇情走向,除了給觀眾和創作者本人片刻的自我安慰,並不有助於激發觀眾對於生死倫理問題的深入思考。普通觀眾當然不會面臨影片中所設定的複製人倫理困境,但諸如「應不應該允許安樂死」、「是否應該無限制地延長生命(以高昂的醫療費用為代價)」、「善意的欺騙是否好過誠實的傷害」之類的辯題,在公共輿論場域裡曠日持久地激辯不休。即使不能指望一部百餘分鐘的科幻電影嘗試對這類難題給出解答,至少不應該敷衍了事,將答案導向虛無。《複製人》是讓觀眾醒得太快的一場幻夢,幻夢過後殘留的是無盡唏噓。
《複製人》劇照
《複製人》選擇首先在中國上映,之後進入歐洲地區,要遲至明年1月上旬才在北美地區大規模上映。這一罕見的全球發行策略,很容易被認為是為了避免口碑不佳影響本土市場的「雞賊」做法。從映後反映來看,基努·李維斯的影迷普遍對影片寄予同情的寬容。影片談不上難看,作為中小成本科幻電影,完成得算是中規中矩。如果影片除了讓觀眾再次心疼基努·李維斯,還能讓觀眾生發出「憐惜眼前人」的感慨,更珍視生活中與家人朋友的相處時光,那這部白白浪費掉科幻設定的科幻倫理片,也總算對現實生活還有那麼一星半點的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