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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排版,紀錄片式的流水文,將就看。記得點開音樂,放鬆一些。
首先,向在伊斯坦堡阿塔圖爾克國際機場遇難的生命表示哀悼。數字就不寫了,對官方和媒體而言,那是不斷上漲的數字,對我們而言,那是感同身受。
我已經很難想像在過去的60小時以內,我曾經在那裡,曾經度過了生命中最為蠻長的幾個小時,一切都跟夢一樣。
感謝我的同伴們,在最重要的時刻,我們始終在一起,相互信任相互支持,迅速決策果斷行動同心協力,成功用最快的方式讓自己離開危險的境地,並儘快回到了國內。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我一直在一起的同伴有L,V,N,還有在躲過第一波襲擊後遇到的女生M,也感謝你,你是我們的幸運星。
幸運的泡麵
別那麼沉重,讓鏡頭回到當地時間6月28日下午4點,陽光明媚,藍天白雲
我們一行四人到土耳其轉機,再過8個小時,就可以登上直飛上海的飛機。因為時間太長,我們進城轉了一圈,用不多的時間參觀了這座曾叫君士坦丁堡的東羅馬帝國首都,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首都,橫跨歐亞大陸,連接黑海和地中海的神奇而美麗的城市。我不想放圖,因為那些都不重要了。
由於時差原因我的同伴V一直很困,催促我們早點回去,與此同時,L一直要求找到熱水,就想吃中國味道的泡麵,我們的隨身包裡一共還有最後四包,這是促使我們一直走在幸運的時間節點的第一步。
這時候時間撥到當地時間6月28日晚上8點多,此時國內是6月28日11點多,在給各自家人都報過平安說我們到機場之後,我們在安檢口逗留片刻發現由於太早,我們的登機口還沒安排,直奔右側的FOOD COURT,開始找熱水,準備泡麵。順便介紹下機場布局,大概是個王字形,FOOD COURT在第二橫右邊,爆炸在第二橫和第三橫之間,候機在第一橫。
接下來的半小時一共做了以下幾件事:
我先去買飲料的櫃檯看了下, 並沒有熱水,然後回到座位,拿了我自己和L的保溫杯進到登機口區域想找水裝回來。(這機場別說熱水,冷水直飲都沒有)
我回到座位的時候,N去買礦泉水了,我們三個坐著等。
L的執念驅使他去找工作人員詢問,並終於在一家咖啡店要到了開水,倒了滿滿一杯,回來給我們炫耀終於有熱水了
V一直坐在座位上看行李
我為什麼要說這幾件事,因為事情只要發生在任何一個節點上,我們都走散了,手上也不會帶任何的行李和證件。可剛剛好,我們不但都離事發有點距離,而且在一起。
時間大概是8點40左右,L已經放好了調料包,準備倒水了。
第一波襲擊
從安檢口往我們這個區域的通道突然看到了如潮水般湧來的人群,四散逃命的樣子, 恩,就跟你現在腦補的一樣,跟電影裡的也一樣。
嗒嗒嗒嗒嗒
我不會記錯的,就這麼多聲,也許是AK47
拿起包,背上,跟著已經衝過來的最快的人一起,進了最近的廁所。對了,L居然來得及把保溫杯蓋子給擰上了。
進到廁所我就懵了,從剛才人群跑來的狀態看,如果是有AK47在後面掃射,或者是發生人質劫持,廁所就是死路一條,再也沒有地方逃,但似乎也沒有選擇,我跟N擠進了最靠裡的一個坑位,裡面還有一個黑人小哥,門外,一個媽媽說,here is my baby,let her in,she is a baby。那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畫面,在這次見到的人性光輝之一。
恩,腿一直在抖。
很快,進來一個工作人員,只會說一句話,no problem,out,it's ok。不管你問什麼,就這句話。
我反正不敢出去。
隔壁間出來一對東北母女,那媽媽可嚇壞了,「打槍,打槍啊,就在我旁邊,可嚇死了」他們是從安檢口一路衝過來的,她女兒拿出了手機,這是我第一次進男廁所,我要拍一下。這麼心大的姑娘,不容易啊。
工作人員三番五次進來要求我們出去,沒辦法就出去了。
一片亂糟糟,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安慰,有的人在跟家裡打電話,也有人跟我一樣,在錄像。
這是我們從廁所出來後的第一段錄像,之後我們就見到了M,她是一個人坐飛機,遇到了好心的日本老夫婦在安慰她,在見到我們幾個中國人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一直拉著N的手。
因為沒有廣播(是的,全程沒有廣播,也沒有靠譜的來自工作人員的消息,全程),我開始搜索twitter/facebook/google/bbc/cnn,試圖找到什麼信息,但什麼也沒有。看了一圈這個FOOD COURT似乎真的是死路一條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之後,我們決定轉移去登機口,一方面還是心存儘快登機趕緊回國的念想,另一方面,我們至少還有其他路繼續可以跑。這個決定是對的。
轉移直至到達停機坪
航班信息依然還沒有,M經常在這裡轉機,她告訴我們中國的飛機都在裡面那個,我們就繼續往裡走,走到一塊可以看航班信息的地方繼續等,看上去,航班還在繼續。
突然,又有一陣啪啪聲,大家想都沒想繼續往裡衝,還下了一層樓,這時候已經到了航站樓的盡頭,我跟L、V 還有這時候遇上的男生說,如果還有情況,我們抬起休息區的椅子直接衝開玻璃跳下去,外面就是停機坪。
也就2分鐘,啪,一聲。
幸好,有一個外國男人跟我想的一樣,他第一個砸開了第一扇門,並且用手的力量,直接拉開了候機廳進廊橋的電動門(坐過飛機的都可以自行感受一下),對了,他是一個父親,帶著女兒。
門只有一道縫,人都擠在門口,卻只能一個個過去,不知誰起的頭,我跟著一起大喊,open the door!open the door!在我衝進廊橋之後,回頭看到同伴也都緊跟著進來了,腦海裡突然想起冰與火之歌,hold the door!hold the door!hodor!hodor!
這時候站在廊橋盡頭的工作人員居然還不肯我們繼續往前,當然誰也沒有管他,我們通過廊橋的樓梯,直接走到了樓下的登機口門口,擺渡車區域。在這裡,無論如何,我們可以往跑道上跑,要說安全,這是最好的選擇。
以上都是逃命階段,我不管是真的有危險還是有些聲音只是自己嚇自己,至少我們用最快的速度讓自己儘可能的遠離危險了。接下來,就進入伊斯坦堡機場管理混亂和不靠譜的階段了。
信息不公開、消息不同步和機場決策混亂
一開始,我們被要求上擺渡車,我們一看,這個好啊,上車趕緊開走,遠離是非之地。結果上了車不開,滿滿一車人,車門開了關關了開,就是車不開。我們只好做最壞打算,大家把頭低下來,身子彎下來,至少不要把頭露在窗戶可見的地方。一直腿都麻了,車還不動。過了一個小時以後,才有工作人員過來引導大家下車,我們就又站到靠牆的地方,離門遠一些,這時候開始有工作人員發水。
大概半小時以後,重新組織上車,這次車開了,來到了一個應該是機庫的旁邊, 以機庫的牆為直徑,用擺渡車圍了一個半圓,工作人員又開始發水,告訴大家沒事,以及不許出這個半圓,這裡是安全區。
在這個短暫的安全時間內,我們做了幾件事:
加上後來又遇到的兩個中國女留學生,我們約好一直要在一起,大家不能走散。
我給我的紅茶移動國際漫遊卡又充了一天的錢,當時是11點58分,本來是要上飛機的時間了,我只買了一天的網,最後兩分鐘完成了套餐選擇和微信支付,當我收到付費完成消息的時候真的是如釋重負。
(真不是廣告,這裡要感謝paris,幫助我拿到了紅茶移動的內測卡,從而無論在土耳其還是後來在慕尼黑,我的手機都能夠確保聯網,作為唯一一個對外聯繫點,報平安,上網查信息,聯繫各種人幫忙。我本來只是借轉機體驗這個國際上網卡產品的,沒想到派上了大用場。國際漫遊也許有用,但中國移動在土耳其只有50M一天的流量限制,N開通了,但後來就不能用了。)
M也聯繫上了她的男朋友,讓她男朋友幫她充了手機費,她的手機卡是另一個國家的國際漫遊,在全部過程中,只有我和她可以上網,她可以打電話。
我們各自的包裡還有一些食物,就著水吃了一點,補充能量。V的包裡還有一個蘋果給我吃了,M拿出了給弟弟帶的酒心巧克力,那一口下去伏特加滿嘴的感覺,我也是忘不了了。
這是在安全區的錄像,我刻意偏開了我的同伴們。
被組織進機場過海關,另一個混亂的開始
後來又來了工作人員,開始喊話,讓國內乘客和國際乘客分別上車,我們以為,警方已經解決了問題,可以登機了。也許他們真的也是這樣安排的。
到了入口,來了一個工作人員,說跟我走,去海關口,再檢查一次進關。
現在回想,這真的是一個非常愚蠢的安排,把這麼多人重新集中回機場,在不做安全檢查的情況下先做排隊海關檢查,簡直了。
這段也有視頻,有回到機場後看到的癱坐在地上的,有不斷插隊希望儘快出海關的人,反正到最後,我們的前前後後,都擠滿了人。帶頭插隊的,是幾個德國軍官。因為公眾號只能貼3個視頻,就不放了。
那一刻格外像鐵達尼號的場面,什么女士小孩老人優先,什麼外國人比中國人更有秩序會排隊,什麼都沒有,只有儘快把自己的護照遞給邊檢讓自己過去。邊檢的舉動也很有意思,你們都搶,都遞到我面前,我就一個都不檢,必須按順序來,為此都快打起來了。
V是我們裡面第一個排到的,於是把我們5個人的護照都一起遞了過去,過完海關走了一段,我們才把護照又重新分好,拿到各自的機票和護照籤證。這個時間點也很重要,因為再過5分鐘,我就跟大家走散了。(本來還有2個前面提到的留學生妹子一起的,但被另一個外國大漢插隊擠散了,是在都靈學藝術史的,作為尤文圖斯球迷,我希望她們已經安全回到了國內)
這時候我們在一個過道裡被引導前進,其實就是爆炸發生地,我們的左側是行李提取轉盤,右側用廣告牌隔開的,是已經炸爛的天花板,震碎的玻璃,和還來不及清理的屍體。這裡我就沒有再錄像和拍照了。
隊伍繼續前進,前面大概有一個卡口在檢查,我們離卡口約3米左右了,突然只聽啪啪啪三聲槍響, 轉身撒腿就跑。這時候已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我往後跑了兩步發現前面人跑得慢,就迅速向右跑向了行李轉盤區。而同伴們都是直接往後跑的,L跑的最快已經跑回海關了。回過頭來工作人員又說沒事了。
(沒事個毛線,永遠不要相信土耳其人說的話。後來據V講,他其實看到了警察拿槍躲在柱子後面,那三槍是警察擊斃歹徒。而根據後來L看到的CNN的英文報導,即使擊斃了,就在那個地方,在我們都離開之後,還是發生了一次爆炸)
我往後找了兩步,沒找到同伴,往前也沒看到,喊了他們的名字發現大家都看著我,為避免引起騷亂,我只能按照指示穿過剛才發生槍響的卡口,進入了一個兩邊都是警衛和工作人員的通道,並沒有開燈,這裡應該是新聞裡報導的恐怖分子計程車下車以後引爆炸彈的地方,警衛強調把手機收起來不允許拍照,我看了一眼炸壞的電話亭就繼續往前了。 看樣子,因為爆炸發生在國際航站樓,我們被帶到了國內航站樓,由於真的一刻不想待了,我還天真的以為,可以安排大家在國內航站樓起飛回國。
因為只有我有網,我開始給我們的群裡留言,告訴他們我在哪裡,在往哪裡走。我一直沿著國內航站樓走到大門口,到了廣場上,才看到L和N給我發來的留言和微信語音通話未接。M的手機可以上網,但分享出來的wifi時斷時續,幸好在關鍵時刻連上了,實時通話不太靠譜,但至少我們通過語音留言,確認了對方安全,5到10分鐘,他們也來到了出口,如釋重負。
離開,只是離開
到了這個時候,雖然回國依然是最想的事情,但似乎回去坐飛機已經不可能。我們就決定往外走。請注意,沒有任何的工作人員能給到信息,他們只會說EXIT,出來了就不管了。接著走到一個被稱為security aera的地方,我們才看到零星的軍人或警察,然後記者已經在隔離區外開始採訪。我們也是從沒想到自己會出現在這樣的新聞裡。
後來有人開始引導我們上公交車,然後開了好遠好遠,來到了市中心的一處廣場,就丟下不管了。這時候已經是當地時間凌晨3點多了,北京時間國內八點多,離事件發生已經7個小時了,我們終於在廣場上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在公交車上我們做了幾個重要的事情:
現在回國離開這裡是第一要務,我跟L說,我們現在就得買票,換個城市離開這裡,現在票肯定很少,一定要立刻搶到手。
我們迅速聯繫了國內的同事R哥,他在家剛準備上班,一直幫我們搞定了需要他在國內做的一切,對此深表感激。只要是能從土耳其出發的回國的機票都可以,當然,不能從伊斯坦堡出發。
感謝美亞國際旅行社,在R哥聯繫到之後,立即表示給予幫助,開始查票,這個時候找票務代理出票是最穩妥和快速的方式。
R哥在國內幫我們找票的時候,我們在廣場上開始研究路線,M經常在這裡轉機,相對熟悉,知道一個伊爾密茲機場和安卡拉的機場,我們谷歌地圖算了下驅車前往的時間,安卡拉相對近,但也要4個半小時最快。唯一一班從安卡拉飛回國並且不從伊斯坦堡轉機的機票只剩9張了,當天下午三點,經慕尼黑轉機,沒有二話,買。
下一步就是怎麼去,這時候已經不信任任何人了,我們甚至拒絕了一個願意無償提供幫助收留我們的大叔。
三個備選方案:
感謝enterprise集團的B哥,幫我們訂了一輛附近可以取到的SUV,我們可以自己開到安卡拉機場還。當時是當地時間凌晨4點半,我們需要等門店開門,B哥也幫忙聯繫門店儘快開門。
感謝皇包車的孟總潘總和申總,幫忙聯繫當地華人司機,我們擔心自己的狀態開不好車,還是別人開車靠譜些。但天太早了,司機也都還沒起床。
感謝我的好朋友W,被我半夜叫起來,通過法國大使館聯繫上了伊斯坦堡領事館,不過由於領事館實在幫不上忙,也堅定了我們自己解決這個事情的想法。W還幫我確認了,我們沒有德國籤證沒問題,在慕尼黑轉機是不影響的,我想如果有問題,至少也還可以通過大使館的力量幫忙搞定臨時籤證,這都得作為方案留著。
同時,在惠課堂歐洲群裡,我們發現了一個當時同在機場的客人,加了微信確認安全後,問了她是否需要一起轉移回國,她表示自己很安全,會等待航司安排。
這時候我們已經轉移到了一家露天咖啡店,開始吃東西喝水,補充能量,並且給充電寶充電,為接下來的轉移做準備。店主給了我們幾盤小蛋糕, N突然開口了,現在是6月29號了,我今天過生日。
祝你生日快樂!此生難忘吧
輾轉回國路
等到差不多6點的時候,為了能確保趕上飛機,我們5個人擠上了一輛計程車,500美元,500公裡,趕往安卡拉。(後來司機跟我們又收了100美元高速費,不過給就給了,安全到達就好)在計程車上沐浴著29號早上的陽光,那種感覺不亞於肖申克衝向雨中的那一刻。
安卡拉是土耳其首都,這已經是另一番狀態了,進機場高速前有持槍軍警,高速口有駐軍基地,進機場前有配槍警察,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安檢。最讓我們安心的是,這個機場雖然是首都的,但實在太空曠太沒人,恐怖分子才不會到這裡搞事。
不過這時候我們已經是驚弓之鳥了,在吃東西的間隙,我把機場繞了一圈,了解了一下地形,回來跟大家確認如果還有事情,我們怎麼跑。
感謝漢莎航空的HX師姐,我們這趟航班是漢莎和國航的共享代碼,師姐幫我double check了可以無籤證轉機,以及航班的情況,並且提供了很多慕尼黑機場的休息和吃喝信息,讓我們安心不少。
感謝cooper和小凱,你們在嘉惠的朋友圈下面看到我說我在土耳其轉機的消息,一大早看到新聞就給我發來問候的微信,兄弟們放心,我很安全。
感謝ally和雙貓群的各位,你是第一個看到新聞發來問候的,那時候國內才5點多。
剩下的就是逐漸安心的過程了,落地慕尼黑機場的時候,那種現代德國的工業化的溫暖的金屬感,就已經讓我們心態好很多了,吃了一頓Airbräu的肘子和香腸,喝了德國啤酒,一種重生感,昨天已經恍如夢境。就像玩了一次巨大的密室逃脫。
到了浦東機場公司來接機的時候,重新講述我們所經歷的事情,才發現,手還是有些抖。我現在把這些寫出來,是不吐不快,全倒出來,會好受很多。
寫在最後
我還想表達的是,恐怖主義不是孤立的、別人的,他跟每一個人息息相關,也許我也曾經對類似的新聞也只是哀嘆一聲,對死亡人數也只是個數字的概念。
可當你真的聽到AK47的聲音時,當你躲到角落發現再也無路可逃時,當你發現你都不知道怎麼去跟家裡跟你相愛的人聯繫去說什麼時。才會回過頭來發現,恐怖主義,就像高懸在烏雲頂端的you know who,我們必須去正視,去戰勝自己的恐懼,或者收起死的是你們與我何幹的嘲諷態度。
也許我們依然做不了什麼,為這個世界。但就像英國那些逗逼的想留歐卻逆反心理投了脫歐的民眾一樣,每個人的想法和行為,實際上就在推動這個世界。
惟願世界和平。
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I am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