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顧西河有記憶以來,就沒有生父生母的一點記憶。
她是被奶奶養大的,從小住在那個偏遠的山區,而她的生活,是一間有些殘舊的瓦房子,和一條崴了腳的小黃狗,還有那個靠著針線活為生的奶奶。
在他們那個地方,這樣的家庭放眼望去,不計其數。不過有些孩子的父母在外有了出息,就回老家建洋房,甚至會接走家裡的老人和孩子,去大城市生活,而當他們開著那輛與這個簡陋鄉村格格不入的車子離開時,總會讓安靜的村子雞飛狗跳。
每當那個時候,顧西河總會問奶奶:「奶奶,我的爸爸媽媽在哪裡?」
奶奶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抬頭轉著有些老化的眼珠子說道:「西河乖,你的爸媽會回來的,別急。」
說完,奶奶便繼續眯起雙眼,幹起活來。
不過久而久之,顧西河不再問了,因為忘記了從哪一天開始知道,自己已經被拋棄了,生父生母將永遠不再回來。
但是小小年紀的她不懂這些複雜的感情,一如既往地與村裡的孩子玩耍,就這樣,她認識了楊長北,那個住著洋樓用著顧西河叫不出名字玩具的楊長北。
楊長北也是由奶奶帶大的,只是他的母親離世得早,父親楊國金隨後也外出討生活。沒人知道他的父親具體是做什麼的,只知道是做生意,這兩年發了達,便財大氣粗地回來,風風光光地蓋了幾棟房子。
村裡的人見聞各懷心思,紛紛對他們熱情好客,野心大的想從中撈點油水,膽子小的想沾點運氣。楊國金當然明白他們的心思,但並不討厭,反而很喜歡他們乞求自己的樣子,畢竟他們從前是如此看不起他……
楊長北雖然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但人小鬼大,懂得不少,對前來諂媚的人愛答不理,有些厭惡那些被大人教壞了的孩子,甚至是那個有些老奸巨滑的父親,但唯獨對顧西河不一樣。
其實在他家還沒有建房子前,他家的環境比西河家還差,那個時候,也只有西河願意和他玩,因此,他只對她好。
算起來,顧西河比楊長北小兩歲,但由於長期營養跟不上,身子瘦得不成樣。楊長北經常說她像個假小子,留著短短的頭髮,性子不太活潑,不愛說話,但心地善良,從不說苦。
他記得有一次他們去河邊摸魚,那時候是晚秋,河水有些冰涼,原本他只是想摸摸魚玩玩而已,但她卻異常認真,甚至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還摸著。
他一把揪過她的手,傷口被河水泡得起皺,血早已凝固,他問:「只是玩玩而已,幹嘛那麼認真?」
她說:「奶奶喜歡吃魚,但她不給我下水,我瞞著她下水摸魚,下一次我可能下不了水的。」
顧西河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語調平平的,但楊長北聽著心頭不是滋味,想起他們家已經不愁吃穿,但他們家依舊為此發愁,他不再說話,讓她上去,而他一頭潛入水裡,悄悄遊進別人家的魚塘,捉起了大魚……
那幾年,在那個山村,總可以看見兩個孩子,一個活潑,一個沉靜,走遍每一個角落。而村裡人都說他們感情好,有些還笑著對楊長北的奶奶說:「顧家那孩子雖然身子瘦小了些,不愛說話,但性子好,以後當媳婦也不錯了。」
在他們那個貧瘠的地方,如果小時候兩家孩子玩得好,感情要好,兩家便會默默給孩子訂娃娃親,不為別的,只因為太窮,外面哪裡會有姑娘願意到這裡,所以村裡流傳了這樣一個風俗。
只是到了後來,有些人家到外面有了出息,逐漸離開這裡,這一個風俗也就漸漸淡化了,但對於貧困人家,依舊適用。
每當那個時候,楊長北的奶奶只是笑而不語。
而顧西河聽見了,會問楊長北:「他們說以後我是你的媳婦?什麼意思?」
楊長北看著那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女孩子,臉蛋有些緋紅,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意思就是我們永遠在一起啦,你這個問題多多的小姑娘。」
聽到楊長北這樣說,顧西河頭一次臉上有了嬌羞,她低下頭,說不出心裡為什麼那麼甜,雙手緊握著,轉過身凝望著遠方,不再說話。
2
因為家裡貧窮,顧西河差點沒上學,好在最後申請到鄉鎮上的資助資格,終於在8歲那年上學了,而楊長北7歲那年就已經上學了。
學校離家裡有些距離,每天清晨破曉,楊長北便騎著自行車來到顧西河家裡,載著她一同上學,夜晚夕陽西下,也是載著她一同回來。
說起來,顧西河是讀書的料子,悟性特別高,但楊長北就不是那塊料子,還有些搗蛋,不過他不敢在西河面前放肆,因為她不喜歡。
那時候,鎮上的學校來來去去也就是方圓幾裡村子的孩子,因為楊長北的父親揚眉吐氣長了面子,楊長北也跟著出了名,所以整個學校,都知道他們感情很要好。
顧西河原本以為,他們的日子會這樣繼續下去,但在她10歲那年,一切都變了。
顧西河還記得那年夏天,楊長北的父親開著車子回來了,然後一段時間裡,楊長北像消失了一樣,沒有出現在村子裡,而等到他出現在她家門口的時候,假期已經是快要結束了。
他對她說:「西河,我要走了,要去外面讀書了。」
10歲的顧西河歪著頭,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是心有股難受:「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大城市了。」
「在哪?」
「西城。」
顧西河默默地記住了這個城市,看著他,她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離開的,像村裡其他孩子一樣,跟著有出息的父母離開。奶奶曾經說過這裡的生活很苦,如果外面有了好生活,誰會願意繼續留在這裡?
小小的年紀不懂得什麼是告別,顧西河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外流。
楊長北看著她慌張了,那時候他已經12歲了,長成了一個高個子的小夥子,他低著頭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最終摟過她抱在懷裡,她還是很瘦小,個子只到他的胸口,他撫摸著她的頭髮:「別哭,你哭我難受。」
西河在他懷裡哭得更厲害了,哭著哭著,又蜷縮著,像一隻安靜的小貓,最後沉睡了過去,沒有了知覺……
就這樣,楊長北走了,只留下了那輛每天接送她的自行車,10歲的顧西河個子小,常常夠不著腳去騎自行車,但卻有些固執地騎著。而她的性子越加沉靜,只是安靜地讀書,不再與別的孩子玩耍了。
但村人偶然會注意到一個小姑娘安靜地坐在那座山丘上望著遠方,有人說:「真可憐,從小沒了爸媽,還以為那楊家會與她訂娃娃親的……也是啊,人家是大戶人家,現實點也是正常的……」
後來,村裡逐漸恢復了平靜,再後來,楊長北的奶奶也被接去了大城市,再後來,關於他們的消息再也沒有了……
3
六年過去了。
顧西河因為成績優異,跳級考試了,考上了西城的重點高中,因為離家太遠,她住在學校,但好在成績出眾,學費全免。而她周末做家教,補貼生活,偶然有剩餘的就會寄給奶奶。
而這些年,她已經長得亭亭玉立了,只是還是有些消瘦,但是一張秀麗的臉蛋會讓人忽略掉這個缺陷。她還留了長發,喜歡扎著高高的馬尾,有了姑娘的模樣。只是還是不太喜歡說話,很安靜,總是一個人安靜地讀書。
日子就這樣安靜地到了高三,顧西河偶然還會想起楊長北,想起那座一起躺過的山丘、走過的山間田野、摸過魚的小河流……她以為再也不會遇見楊長北了,但沒想到相遇了。
那晚考完了省考,顧西河就被同學拉出來放鬆,是在一間KTV。
那是顧西河第一次去KTV,五光十色的空間和無限放肆的聲音,都讓她很不習慣。同學還叫來了啤酒,她看著那個同學熟練地將那些淡黃色的液體倒入到並排的玻璃杯裡時,突然有了慌張,她不禁起身逃了出去。
顧西河沒有注意到走廊前方有人,猛地撞了上去,對方低著頭髮出一聲悶響。顧西河看著眼前穿著時尚,身材有些高大的年輕男孩,身子不禁顫抖起來。
不過等到對方抬起頭來,顧西河才認出了他:「楊哥哥?」
楊長北看著眼前這個清秀的小姑娘,愣了半天,才激動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西河!」
久別重逢讓他們異常歡喜,顧西河甚至忘記了時間,與楊長北徹夜長談。她說了很多很多話,似乎是要將這幾年的沉默都補回來。
楊長北看著她,一如小時候那樣,現在的她長高了不少,那個長長的馬尾總是愉快地舞動著,他看著她的笑,心底湧現出許久未有的快樂。
那年楊長北跟著父親到大城市,等到了家的時候,他才知道,父親已經娶了另一個女人,有了新的生活。他不喜歡那個女人,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也不喜歡他,覺得他從小生活在農村,是個沒有教養的野孩子。
而楊長北與他的父親關係很疏離,他的父親徹底不再是記憶中的和藹可親,亦很少在家,即使回來,也很少見得上面。
雖然他有了更好的物質生活,但卻失去了快樂,他想念顧西河,那個笑起來很好看,從小就一起生活長大的女孩。
可是沒多久奶奶也被接過來了,自那之後,他們也不再回去了。但沒幾年後,唯一對他好的奶奶也離世了,從那以後,他的世界蒙上了一層灰色……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楊長北看了看,半刻才接過,他背過西河,有點漫不經心地說著:「嗯,知道了,現在回來。」
顧西河看著他,隱隱約約聽見是一名女子的聲音,等到楊長北掛了電話,她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好看,輕輕地問著:「楊哥哥是要回去了嗎?」
楊長北抬起頭:「嗯。」
……
4
楊長北有一個很讓他鬧心的人,她叫何真真。
何真真不是一般人,他的父親何啟業是西城市的第一富豪。最初楊長北的父親做的是鋼材生意,只是小本經營,後來不知道通過什麼路子,打通了官路,將鋼材生意做大了,久而久之,與上面的幾位領導也就有了交情,所以後來,各家的孩子也有了交集。
楊長北的父親,非常渴望自家兒子可以與富豪的女兒比翼雙飛,努力撮合著他們,對此,楊長北非常反感。
而何真真對他動了真情,天天圍繞著他轉,甚至到學校找他。他對何真真談不上喜歡,甚至已經委婉拒絕了她,但她依舊不依不饒,繼續纏繞著他,讓他很是頭痛。
楊長北回到公寓,何真真看見他回來了,立馬飛奔過去雙手掛在他身上:「長北,你可回來了!」
楊長北拿下她的手,有些疏離地後退了幾步:「你怎麼有我家鑰匙?」
「你弟弟給的。」
楊長北心一沉,那小子是繼母的孩子,自小與他作對,自然有什麼事讓他過得不好就做什麼事。
「夜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叔叔說了,明天是他的生日,要我們一起回去,早去晚去我們都是一起回去的,那為什麼今晚不先在一起?」
楊長北被她神奇的邏輯繞得不想說話,他了解她的性格,從小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中長大,如果有什麼事逆她的意,必定會鬧得眾人皆知。
他不想理她,不再說話,默默地將一個枕頭和一張被子拿到客廳鋪了起來:「今晚你睡房間吧。」
何真真看著他沒有拒絕,心底大喜,雖然父親不喜歡她喜歡他,但也無妨啊,她喜歡就夠了。
次日。
楊長北帶著何真真回家,楊國金很高興,開了一瓶珍藏的紅酒,喝得臉通紅,一直說個不停。而繼母在一旁也偶爾插幾句話,她雖然不喜歡楊長北,但是喜歡何真真,畢竟她是有錢人的女兒。
忽然,楊父說著:「長北,真真啊,依我看,你們還是趁早訂婚吧。」
楊長北一聽立馬反對:「爸,你搞錯了吧?我和真真什麼都沒有。」
「怎麼說?昨晚你們都在一個屋裡住了。」楊父有些狡猾地看著他的兒子。
何真真聽見了耳朵通紅,低著頭暗自樂著,餘光還不忘看著楊長北。
楊長北一時語塞,竟沒有了脾氣,只是心底透涼,他總算看出來了,居然是父親讓弟弟將鑰匙給何真真的。他感到異常不可思議,他的父親簡直沒有個做父親的樣子,只是一心想著發財。
這時,門被打開了,好巧不巧進來的居然是何真真的父母。
「我說長北啊,做男孩就要有擔當,你們昨晚都住在一起了,再說真真這姑娘多好啊,我瞧著就喜歡。」這時繼母看著楊長北,在這個關節眼上狠狠扇了一把火,還不忘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而在一旁一直默默不語的弟弟也有些嘲笑地看了一眼楊長北。
當然,剛進門的何氏夫婦聽見後臉都不好了,特別是何啟業,臉都青了,兩眼瞪得老大,直直看著不爭氣的女兒,還有那個不知好歹的小子,當然,少不了在他看來野蠻狡猾的楊國金……
5
房間裡,坐著兩人,一面是西裝革履的何啟業,國字臉上一雙嚴肅的眼睛正瞪著對面身材有些發福的楊國金。
楊國金被他看著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慢悠悠地拿出一根煙,用那兩根粗壯的手指夾著煙,吸了一口:「我都說了,只要我們兩家合成一家,我就不會將你的事說出去。」
楊國金口中的事,正是何啟業違法的事。
其實楊國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不過他是一個商人,而且不是一個好商人,這麼好的事,他當然要撈上一筆,不然以前他哪能掙那麼多錢,再說,何啟業女兒喜歡他兒子,他手上拿著對方兩個籌碼,他當然要好好與他談談。
「你休想!」何啟業氣得上氣接不上下氣。
「那可能不久後需要你到警察那喝喝茶。」
何啟業聽著氣得話也說不出來,楊國金看著他,正氣的皮囊下竟有這麼骯髒的人心。
「其實我也好商量,三七分,你三我七,很公平啊,畢竟我是要出貨的,再說你女兒以後要嫁到我們家,我拿多一些給她花也不過分吧!」楊國金說著這句的時候一雙精明的眼閃爍著。
何啟業沉默了一下,思索了一下默默坐下了,恢復了一貫的作風:「好,但是你得保證,這些貨都是由你出。」
「好!」楊國金聽見,眉開眼笑,向何啟業遞過一根煙,何啟業看著他,接過了,嘴角微笑,不過這笑容,似乎暗藏著什麼玄機……
……
顧西河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楊長北了,很是想念他,直到有一天,她看見楊長北有些情緒低落地站在她面前。她從小懂事,他沒有說,她也沒有問,只是楊長北問她:「可以陪我喝喝酒嗎?」
顧西河不喜歡酒,但是在他面前,她點頭說好。
那是顧西河第一次去楊長北的家裡,那是一個小小的公寓,他將酒放在桌子上,打開悶喝了起來,顧西河看著他說:「不要喝那麼急,小心嗆著。」
楊長北沒有管,還是自顧自地喝著,突然,他看著她說著:「我是不是很失敗?」
他生活在一個沒有溫度的家庭,父親亦不是一個好父親,這樣就算了,但他的人生也要被控制著,他討厭這樣,更討厭這樣的自己。
「怎麼會呢?楊哥哥在我心裡是最厲害的。」
楊長北看著她,從小到大,除了奶奶,顧西河是第二個真心待他好的人,他一直都不能忘記那年她問他:「他們說以後我是你的媳婦?什麼意思?」
那時他看著她純真的雙眼,內心澎湃,他和她說就是永遠在一起的意思。現在這個小小的過往猶如甦醒的春天,一下子佔據楊長北的內心,熾熱又明朗,他忽然抓起顧西河的手,說道:「西河,我們在一起好嗎?永遠那種。」
6
18歲的顧西河,終於和楊長北在一起了。
那段日子,是顧西河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她感覺全世界都在為他們的愛情喝彩,連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的。
很快,高考完了,顧西河順利考上了理想的學校,但她卻放棄了,填報了楊長北的學校,她對他說:「我不想去那間學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讀同一個專業。」
楊長北開始的時候是反對的,但他拗不過她,他看著她急壞的表情和篤定的眼神,第一次發現原來她是如此執著,為了他,可以如此犧牲。
那時候,楊長北在心裡默默發誓,這一世,他負任何人都可以,但絕對不能負她。
就那樣,顧西河和楊長北在同一個學校,讀同一個專業,而楊長北因為早兩年漫不經心,有好些科目掛科,需要重修,所以很多課程,他們都是一起上。
而楊長北身邊自從有了顧西河之後,開始認真讀書,不再不務正業,開始成為圖書館的常客,當然,和他一起的,還有顧西河。
同專業的人都知道,楊長北和顧西河談戀愛了,他的同學還打趣他說:「以前還以為你不喜歡女生,連何真真那樣的女孩都沒感覺,原來一早心有所屬啊。」
每當這時候,楊長北總是傻傻地笑著。
……
楊長北以為不會再見到何真真,畢竟那次之後,她被送去了臺灣做交流生,但沒想到她會趁著周末偷偷回來了。
那時候,楊長北和顧西河正從圖書館出來,何真真就立馬跑了上來,但當她看見楊長北身邊的顧西河時,一臉敵意,特別是楊長北拉著顧西河的手,狠狠刺痛了她。
她一把扯過楊長北,對顧西河說著:「你是誰?!居然拉著我的男朋友!」
顧西河知道她,楊長北對她說過,他被他父親安排了一場婚姻,他不喜歡她,那麼眼前的女孩應該就是她了。
「對不起,我才是他的女朋友。」顧西河看著她,絲毫不懼。
而楊長北被何真真這樣一扯,差點站不住腳,對她的反感莫名增加了:「何真真你別發瘋可不可以?我真的不喜歡你,你別一廂情願好不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西河身前護著她,生怕何真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傷害到她。
何真真徹底炸了。
也許他們鬧得動靜大了,引起四周不少人的關注,何真真有些掛不住面子了,加上從小也只是狐假虎威,於是指著顧西河說道:「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走著瞧!」
說罷,她便轉身狠狠地離開了。
7
因為這樣一鬧,楊長北擔心何真真會繼續找顧西河麻煩,便讓她從學校搬了出來,住進了他的公寓裡。
但連續過了幾周後,何真真卻沒有翻出什麼風波來,而家裡那邊,父親也沒再提及訂婚的事情,楊長北便慢慢放鬆了警惕,暫且將煩心事擱置一邊。
這天,顧西河對楊長北說:「長北,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想給你慶祝。」
「不需要慶祝,你陪在我身邊就好。」楊長北寵溺地抱著她,將下巴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頭。
「可是我還是想好好慶祝一番。」顧西河起身有些著急地看著他。
「好好好,都依你。」楊長北看著她,只要她高興,他就願意。
就這樣,楊長北陪著西河一起去超市採購,兩人幸福地挑選著食材與物品,他們甜蜜的樣子,不禁讓身旁人紛紛矚目。
回到公寓,他們一起布置場地,吹著氣球,點著蠟燭,插好鮮花,再一起洗菜,煮飯。顧西河看著忙碌的楊長北,原本說要給他慶祝的,現在卻好像是為她慶祝似的,但是,這種感覺很甜蜜,很幸福,她真的希望,這樣的幸福可以一直下去。
……
顧西河一直以為,她與楊長北的愛情可以天長地久,但是她似乎被楊長北保護得太好了。
她不知道楊長北的父親各種幹涉、阻擾他們的愛情,甚至施展經濟壓力,斷了楊長北的生活來源。
她也不知道何真真有好幾次發瘋地跑到楊長北家裡撒野,鬧得不可開支,場面一度難看。她一開始以為何真真沒有來找過她麻煩是因為她懂得了知難而退,卻不知道她是去鬧楊長北的家庭,這樣一來二去,左鄰右舍都向著她,只認為顧西河是第三者。
她也不知道楊長北的繼母使了什麼手段,原本楊叔叔對她印象還不錯的,但是現在似乎對她有些反感了。
……
這些,都是直到後來,顧西河才知道。
8
那天只有顧西河在家,因為楊長北被斷了經濟來源,去做兼職了。
突然,門被敲響了,她打開,是楊叔叔。
她有些吃驚,有些緊張,手心都出汗了:「楊叔叔……好久不見,原本還和長北說過段時間去拜訪你的,沒想到你先來了,是我們疏忽了……」
「沒事,我就是來找你的。」楊國金默默打量著她,他記憶中這個丫頭就很瘦,不過現在倒長開了,很清秀,但眉間中又透露著一絲堅韌。
感覺到楊叔叔的威嚴,顧西河有些不敢發話了。
楊國金越過她,又打量著公寓,布置得很溫馨,連他都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溫馨,讓他不禁放鬆起來,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商人精明狡猾的氣息。
他轉身很直接對顧西河說:「我知道你們很愛對方,從小就有感情,但是我反對你們,自古以來門當戶對,我們家有我們家選兒媳婦的標準,你還達不到。」
「楊叔叔我不認同你,雖然我家庭環境沒有你們好,但是我們精神上門當戶對,再說,我有學識,有才智,有創造價值的能力,以後必有一份好的工作,以後無論工作上還是家庭環境上,都不會太差。」
楊國金沒想到這丫頭還挺有個性,他不禁有些欣賞她,但是他是一個精明的商人,從來只做更大的買賣。
「這麼說吧,你也有價值,但何真真也有價值,再說你奶奶常年有眼疾,現在是急著用錢治療吧,如果你離開我兒子,你奶奶的治療費用,我全包,另外我還會給你介紹男孩子,當然,條件不會比長北差。」
顧西河突然理解為什麼楊長北不喜歡他的父親,因為在她印象裡,他是一個親切憨厚的人,但現在看來,他的父親真的是一個極其無情的人,似乎人在他看來,就是有多少價值的事。
楊國金看著她沉默了,笑了一下,還是年輕啊,經不住一點錢財的誘惑,但他卻不知道,顧西河在聽到他那番話後,更加堅決陪在楊長北身邊。
她很心疼楊長北,這麼些年來,他都是孤獨一個人,既然過去她無法參與,那麼往後她一定要陪在他身邊。
……
楊叔叔來找她的事情,顧西河沒有與楊長北說起。
而楊長北那段日子也不好受,臉上憔悴了不少,顧西河心疼他,說:「不要緊,我們一起面對。」
楊長北看著她心暖暖的,又澀澀的。這段時間他們的日子有些拮据,而她原本消瘦的臉蛋又被削了幾分,他不禁心疼地撫摸過她的臉。
而另一邊,他父親對他說,他和何真真的訂婚將會在兩個月後舉行,這件事他沒有和西河說起,因為他不想傷害她,而且他相信他可以處理好。
9
顧西河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來月經了,原本她就消瘦,月經不穩定是常有的事,擱置到現在,楊長北才終於勸動她去看看。
楊長北讓顧西河坐在大廳,他去掛號,然而他離開後,她看見了何真真。
何真真是和楊長北的繼母一同出現的,繼母是陪何真真來檢查身體的,其實她是不願意來的,但是楊國金說以後財路還要指望這位公主,誰又叫她天生喜歡和有錢人打交道呢,所以也就來了。
何真真眼尖,一眼看見了顧西河,便走了過去揶揄說著:「喲,這不是自稱是長北的女朋友?怎麼?這麼孤獨嗎?」
顧西河看著她不想理她,只是看到她身邊那位衣著講究的貴婦稍稍多看了幾眼,那應該是長北的繼母,她不喜歡她,特別是她那雙看人的眼睛。反而是對方,有些探究地望了她幾眼,之後又有一絲不屑。
何真真見她沒反應也不急,只是說著:「鄉巴妹,過兩個月我和楊長北就訂婚了,你到時有空過來坐坐。」
顧西河聽見,心頭一緊,有些不可置信。
繼母看見了,連忙添油加醋:「可不是嗎?他們那晚都住在一起了,總該給我們真真一個交代,再說,不是那一晚,我們今天哪會出現在這裡?還有啊,你以為這段時間楊長北都去打工兼職嗎?其實只是回來陪真真而已,也難為你了,一直被蒙在鼓裡。」
她不說話還好,她說完之後顧西河臉色蒼白,那些字詞是多麼地刺痛她,她不相信,但她看見何真真手上那張診單,「婦科」二字深深給了她當頭一棒……
何真真看見她如此神情大快人心,拉過楊長北的繼母就走了,轉身還偷偷說著:「我拿診單時隨手拿錯了,沒想到如此有用哈哈哈……」
……
楊長北回來了,但他看見她臉上慘白,不禁擔心著:「西河,你還好嗎?」
顧西河搖搖頭,她很想問他,那是不是真的,但她又不敢問,只是有些盲目地走著。她沒有去坐電梯,而是盲目地走向了離自己最近的樓梯,她一直走著走著,像沒有靈魂似的。
楊長北看著她滿心著急,他緊緊看著她,想拉過她的手,但她似乎有意迴避,只是一直走著……
忽然,她踩空了,從樓梯上狠狠地摔了下去,隨著樓梯的下坡趨勢,狠狠地翻了幾個跟頭,楊長北驚嚇地尖叫著:「西河!」
但他來不及捉過她的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從二樓摔到了一樓。
顧西河只覺頭昏眼花,身體來不及感知痛感,只覺下腹痛得天崩地裂,她感受到一股熱流從那流出,然後是一點一點慢慢肆意擴張的血紅……
10
顧西河流產了。
當她醒來知道的時候,整個人都呆滯了,雙眼沒有了星河。
楊長北難過地握著她的手,他在她沒有醒來的時候,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他看著她猶如一隻單薄的蝴蝶,那麼沒有生氣地躺在令人窒息的白色裡。醫生對他說:「她原本就消瘦,血氣不夠,這一摔,可夠折磨了,底子也摔壞了。」
那一刻,楊長北是多麼痛恨自己,那個他說要好好保護和守護的女孩,居然在他面前變成這樣。那種無能為力的難過,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而當她醒來後,他看著她沒有任何感情,像一隻沒有靈魂的娃娃,他對她說:「西河……是我不好,是我不對,你打我罵我好不好……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顧西河默默地聽著,她只覺得他在為何真真那件事情向她道歉,她眼神木愣,然後雙手放在小腹上,心一點一點地在撕裂,那是她的寶寶嗎?可是她的寶寶不見了,她把寶寶弄掉了,寶寶肯定會怪責她,怪責她不是一個好媽媽……
顧西河其實很相信緣分,相信緣分都是老天眷顧,現在連老天都不放過他們的孩子,他們是不是真的不應該在一起……
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在流淚,一直流不停,白色的枕頭都被她的淚水滲得發慌,可她絲毫沒有知覺,只是一直流著淚。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顧西河哭累了,她開始回憶他們的小時候,一直回憶著,她想起那座高高的山丘,每到夏季就長滿好看的花;
她想起了那條他們一起摸魚的河,每到夏季也長滿好看的荷花;
她想起了那條他們一起上學的路,路邊長滿了狗尾巴草,那時候她還沒有狗尾巴草高,而長北總是打趣她……
那些過往,美好得讓她眷戀,她以為人生可以一直這樣美好下去,她以為和長北可以永遠這樣幸福,快樂下去,就像小時候那樣。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都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不能躲開那些布滿荊棘的命運。
她很想問長北,何真真所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不知為何,楊長北不見了,空蕩蕩的病房裡,只剩下她一個孤單的人……那一刻,她徹底絕望了……
愛的時候有多深情,絕望的時候就有多冷漠,她看著楊長北給她打來的電話和發來的信息,她不想看,更不想回復,卻回復了一條信息,那是楊叔叔給她發的。
「長北原本可以過更好的生活,你如果愛他,應該讓他得到更好的,而不是像現在讓他這般奔波、疲勞,做一些對未來沒多大作用的事情,他有自己的職責,而不單單只是為了你。」
顧西河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知道這些話都是衝著她來的,甚至是無理取鬧,不講任何道理,但那一刻,她卻回復道:「好。」
11
知道顧西河流產住院了,楊國金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寶貴機會,他對楊長北說:「現在你去找她,我可以馬上讓她今後踏入絕境,但是我也可以讓她前程似錦,你自己看著來。」
21歲的楊長北,無權無勢,他看著不近人情的父親,第一次心寒到頭皮發麻。他想起之前無意中得知父親見過西河,現在她突然流產,他總覺得,是他父親對她說了什麼,安排了什麼,才導致西河現在這般傷心絕望。
但他還是太年輕了,只能狠狠地握緊拳頭,死死地盯著他的父親,他相信他能說到做到,因為他心狠,也的確有這般能力。
楊國金滿意地看著兒子,果然還是這樣有用,只要把握了他的弱點,事情就好辦多了。
就這樣,楊長北安靜地待在家裡,但他度日如年,他很想去看看西河,他心急如焚,無法睡眠。
他給她打電話,發信息,全部石沉大海,終於趁著父親不在的一天偷偷溜了出去,但是他看見的只有空蕩蕩的病房,他驚慌地跑回公寓,但他發現,西河的東西已經不在了。
那一刻他真的慌了,無力地倒在一角,那個他很愛的女孩,還沒來得及解釋,就把她弄丟了。
他跑回學校,只被告知,顧西河申請了去財大做交流生,下個月就走,同學問他:「你不知道嗎?我還以為你們一起去呢,只是看見她那天,她臉色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楊長北無法回答,只是聽見心撕裂的聲音,他想找她,但她已經不想見他了,甚至要遠遠地離開,不給他任何機會。
……
顧西河走了,從學校離開後,她買了一張回家的票。
還是熟悉的環境,熟悉的道路,奶奶看見她回來了,很高興,步履蹣跚地捉過後院裡的母雞,顧西河連忙拉過奶奶:「奶奶,你身體不好,我來。」
「不用,殺雞的力氣我還是有的。」奶奶有些固執,語言也儘是寵溺。
顧西河拗不過她,只好由奶奶去了,但是她偷偷轉過頭,抹著眼淚,這一輩子,除了楊長北,就是奶奶對她最好了,可是現在,楊長北不要她了……
但她不後悔愛過他,因為,那是她喜歡了很久的男孩子,從小就很喜歡的男孩子……
12
楊長北與何真真的訂婚取消了,因為楊國金被捉了。
父親為錢拿他和人聯姻,可婚禮成泡影,父親和嶽父全被抓了。
警察查辦那天,楊長北才知道他的父親長期涉及非正當買賣,警察捉住楊國金的時候,他還面不改色:「非法買賣倒談不上,只是前些日子大名鼎鼎的何啟業找我合作談生意,他的身子,恐怕也不見得有多乾淨。」
警察毫無表情,將他拉進了警車,只剩下面面相覷的繼母與小兒子,倒是楊長北看著自己的父親被捉,心裡竟沒多少波瀾,雖然有些驚慌失措,但是更多的是沉痛。
而不久後,何啟業也被捉了。
一下子,富裕的兩個家庭雙雙淪陷,何真真從小嬌生慣養,看見楊長北家一洗如貧果斷沒了想法,逃都來不及。
而楊長北的繼母雖然是個貪財之人,但沒有離去,反而默默守在家中一言不發,這倒讓楊長北有些意想不到,原來繼母對父親還是有感情的,而弟弟似乎也變得安靜下來,不再與他作對,不再做無謂的事情。
而楊長北,作為家中的長子,似乎一夜長大,他去監獄看過父親,只見昔日意氣風發的人一下子變成了毫無生氣的老人,他說不出譴責的話,只讓他好好照顧自己。
只是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呢?」
這一句,似乎在問為什麼他已經不再是他所認識的父親,也似乎在問他為什麼要將西河趕盡殺絕,他也是後來才知道了西河離開的真正原因。
楊國金沉默著,良久才抬起那雙不太精神的眼睛望著他:「你和你母親很像,特別是眼睛,很乾淨。」
說罷,他站起離開了,沒有任何留戀,警察望了楊長北一眼,似乎在感慨他們的父子關係。
楊長北心裡哽塞,艱難地咽下了一股沉痛,他稍稍低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想起他的母親,他記事起,父親就是一個很溫柔很老實的人,那時候在村裡沒人看得起他,只有母親不嫌棄他,嫁給他,給了他最幸福的溫暖,那時候,父親深深愛著母親,只是母親過世後,他就變了。
心裡的寄託沒有了,社會又是如此薄涼,他突然理解父親的薄情,但是,他也無法原諒他的薄情。
13
三年後。
楊長北早已畢業了,現在靠著自己的努力,利用之前父親打下的基礎與資源,努力創業,經過半年的努力,現在已經有些小成績了。
他的繼母現在變得安靜,不再滋生是非,看來那時候對她的打擊相當大,到現在還沒有好好緩過來,而他的弟弟與他關係還可以,說說玩笑,相互扶持。只是,那個他最愛的女孩,還是沒有任何一點信息。
按道理,她也已經畢業了,他曾經去過她的學校找過她,但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去向,他失望而歸。
這一天。
楊長北開著車從公司回家,在平時熟悉的街角處不知為何停下來,然後仿佛著魔似的走進那間平時都不會去的星巴克。
他打開門,目光緊緊鎖住咖啡臺前那個長髮及腰的女子,她一邊與服務生笑著點咖啡,一邊問著這裡哪邊是有插座的桌子。
她的聲音很好聽,當她側過臉的時候,楊長北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停止了,那是他日夜思戀的女孩啊。
只是顧西河根本沒注意到身後有一個人,正深情地注視著自己。
顧西河終於看見他了,綻放著的笑容逐漸凝固,然後是驚訝,喜悅,慢慢眼眶也溼潤了,然後對他笑著。
楊長北看著她,心是不停地顫抖著,她笑了,那麼熟悉的笑容啊,那還是他的西河啊,也許是驚喜過度了,他上前的腳步都有些不穩。
「西河,你還好嗎?」楊長北輕輕問著,生怕她會突然走掉似的。
「我很好。」顧西河安然說著。
「你……會留下嗎?」
西河看著他,點了點頭。
楊長北聽著,注視著她,不禁流淚了,這麼久了,他終於找到她了,他想著他們的過往,既然過往無法改變,那麼他真的希望,從今以後,一切可以重來,而他對她的傷害,他願意用一生去補償。
「西河,我們在一起好嗎?永遠那種。」楊長北看著她,再一次說出了這句話。
「讓我想想,你這個陌生人啊。」楊長北沒有想到她會這樣,但看著她沒有拒絕的樣子,依舊笑靨如花,他瞭然,如果他愛的女孩願意再一次接受他,那麼他也願意重新追她一次,重啟屬於他們的愛情。
「噢?那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顧西河笑著點頭了。
後記
顧西河去財大做交流生後,情緒一直很低落,她甚至恨過楊長北,怪他太過絕情,說不愛就不愛了。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那都是一場誤會,而且他家發生了變故,她一直很想回到他的身邊,但又一直怪他,為什麼不來找她。
可能老天真的愛捉弄他們,其實一直以來他們錯過了很多次,只是雙方都不知道,但幸好,一切還來得及。
而愛情裡沒分對與錯,只是經歷過那些曾經,讓她懂得自己只想和最愛的人在一起,不想再錯過,畢竟一輩子能用盡全力愛一個人,真的太難得了。而楊長北,也是這樣想的,而且他比以前更愛她了,也有了更多的能力去守護和保護她了。
這一輩子,他們都不想再分開了,那麼往後餘生,一年四季,一日三餐,有愛的人,便足夠幸福了。原標題:《荊棘城池》;作者:葉之清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