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講一個寄生蜂的故事。寄生蜂對多數人來說並不陌生,從前的小學課本裡就有赤眼蜂消滅螟蟲的內容(據說現在沒有了);在初中學習周建人先生的《蜘蛛》時,我們又接觸到了另一類寄生蜂——蜾蠃。除了捕捉蜘蛛,有些種類的蜾蠃還捕捉鱗翅目昆蟲的幼蟲。《詩經·小雅·小宛》中說:「螟蛉有子,蜾蠃負之」。古人看到蜾蠃抱走了螟蛉的幼蟲,放在自家的泥房子裡,後來泥房子裡又有新的蜾蠃鑽出來,就以為蜾蠃收養了螟蛉的孩子,並把它們變成了自己的孩子。因此,螟蛉也被用來代指義子,比如《三國演義》裡關羽就稱劉備的義子劉封為「螟蛉」。不過,也有一些細心並且善於觀察的古人(如陶弘景、郝懿行等)發現這個傳說是錯的。蜾蠃抓了這些青蟲不是為了養育它們,相反是拿它們當糧食給自己的孩子吃。
蜾蠃把一隻青蟲帶回泥房子
寄生性的膜翅目昆蟲統稱為寄生蜂,赤眼蜂屬於膜翅目赤眼蜂科,蜾蠃屬於胡蜂科。膜翅目中還有許多科的成員過著寄生性的生活,比如著名的繭蜂。據估計,繭蜂科有一千多個屬,三到五萬個種,它們全部是寄生蜂。繭蜂的幼蟲在化蛹時會吐絲做繭,故而得名。
繭蜂科中有一個刻絨繭蜂屬,這個屬的幼蟲寄生於菜青蟲和尺蠖等鱗翅目幼蟲的體內。在不需要具體區分的情況下,我通常把鱗翅目的幼蟲籠統地叫做「毛蟲」。刻絨繭蜂並不像蜾蠃那樣選擇大個兒的毛蟲,麻醉了,封起來供孩子們慢慢食用,而是把卵產入一些年幼的小毛蟲體內,而且也不用毒液麻醉它們。小毛蟲們仍然能夠自由活動,取食樹葉,並一天天地長大。同時,數十條繭蜂的幼蟲也在毛蟲的體內一天天地成長。它們以毛蟲的血肉為食,卻巧妙地避開毛蟲重要的內臟器官,以保證毛蟲活著,一直給它們提供鮮肉。後來毛蟲長大了,刻絨繭蜂的幼蟲也長大了。到了要化蛹的時候,繭蜂幼蟲們便咬穿毛蟲的體壁,鑽將出來,同時吐絲做繭。
如果故事到這裡結束,那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寄生蟲的故事。可是,離奇的情節才剛剛開始——毛蟲並沒有死去,它也開始吐絲,但不是給自己做繭,而是把絲蓋在一堆繭蜂的繭上,做成一個「大繭」。然後毛蟲就守在大繭的附近,充當起保衛者的角色。繭裡那些呆著不動而且營養豐富的蛹讓很多天敵們垂涎,比如某些肉食性的蝽會把它們銳利的口器插入蛹中吸取美味的汁液,還有一些姬蜂會把它們的卵產入這些蛹中。這種對寄生生物的寄生在生物學上叫做重寄生——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然而,此時吃素的毛蟲變身為一位悍勇的戰士,它猛烈地甩著頭和身體的前部,驅趕著繭蜂的天敵們,還時不時給大繭補充一些絲。在毛蟲忠實盡責的守衛下,繭蜂蛹的存活率得到了保障。當蛹發育成熟準備羽化的時候,連日來不吃不喝,日夜操勞的毛蟲也終於油盡燈枯,倒地而死了。這位毛蟲真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諷刺的是,它捨生忘死的舉動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仇人。蜾蠃養育毛蟲只是個離奇的傳說,毛蟲「養育」繭蜂卻是殘酷的現實。
幾乎每一個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然而,這種現象並不是那麼罕見。瓢蟲繭蜂屬也有類似的生活史。雌瓢蟲繭蜂把卵產入瓢蟲成蟲的體內,不過每隻瓢蟲裡只產一粒卵。幼蟲在瓢蟲體內生長,成熟後從瓢蟲的腹部鑽出來吐絲做繭。此時的瓢蟲也像前面著了魔的毛蟲一樣,擔當起了保姆的角色。直到一周左右以後,繭蜂羽化離去,瓢蟲方從魔怔中醒來。與毛蟲相比,這些瓢蟲還比較幸運,它們中的一些能夠活下來並恢復正常的生活。甚至有些瓢蟲後來再次成為瓢蟲繭蜂的宿主。
抱著蜂繭的瓢蟲
繭蜂是如何操縱宿主的行為,讓它們來保護自己的蛹的呢?目前人們還不很清楚。今年年初,一些法國科學家在繭蜂寄生的瓢蟲體內發現了一種和脊髓灰質炎病毒相近的新病毒,認為這種病毒可能是讓瓢蟲變成「殭屍傀儡」的元兇,但具體的機制還需要將來更深入的研究。
生存鬥爭的大潮中,生物們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對於寄生蟲來說,操縱宿主的行為顯然是一種效率極高的手段。因此,寄生生物操縱宿主行為的現象也相當常見,比如鐵線蟲會驅使螳螂「投水自盡」,弓形蟲會讓感染的老鼠變得不怕貓。儘管在人類看來保護仇人比跳水或不怕貓的怪誕行為更加匪夷所思,心理上也更難以接受,但對於那些「頭腦簡單」的動物來說這些並沒有本質的不同。毛蟲只是在重複一些簡單地動作,它絲毫不知道這些動作的含義。而且不光毛蟲不知道,產卵的繭蜂媽媽和安安靜靜睡在繭裡的小繭蜂們也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演化的鬼斧神工。
註:寄生蜂的寄生行為屬於擬寄生(Parasitoidism)。與典型的真寄生不同的是,這些寄生蟲只是部分時間生活在宿主體內,如寄生蜂的成蟲都是自由生活的。另外,擬寄生通常會造成宿主死亡,擬寄生宿主的結局比真寄生的宿主更悲慘。需要說明的是,擬寄生和真寄生並沒有嚴格的界限,在很多場合可以不做具體的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