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璞用三十多年的小說創作,終於與筆下的錢鍾書夫婦達成和解

2021-01-10 冰川思想庫

冰川思享號特約撰稿 | 姚崢華

宗璞先生的《野葫蘆引》四卷《南渡記》《東藏記》《西徵記》《北歸記》及結尾《接引葫蘆》前後跨度33年,素描了三代中國知識分子、數十個家庭在抗日戰爭時期西南聯大的悲歡與離合、聚散與變遷,以及之後個人在大時代飄零中的選擇與求索。

這部長篇小說引起強烈關注並遭到熱議,則是裡邊的人物讓讀者有索隱鉤沉的興趣。

比如,主人翁孟樾的原型,是宗璞的父親馮友蘭,他的《中國史探》當指《中國哲學簡史》。校長秦巽衡的原型是梅貽琦。外國人夏正思教授是「中國通」溫德。江昉在大學教楚辭,政治上激進,遇刺殺,原型是聞一多。錢明經潛心研究甲骨文,人花心,指的是吳宓。白禮文嗜好雲煙火腿、學問大、愛罵人,是劉文典。身患殘疾、自學成才的數學家梁明時,是華羅庚。莊卣辰是葉企孫。蔣文長是汪曾祺。凌京堯是周作人。蕭子蔚是曾昭掄。莊無因是楊振寧。玳拉是戴乃迭……而裡邊作者最偏愛的孟樾之女嵋,貫穿全場,顯然是宗璞本人。

這些人物參照了哪些原型其實並不要緊。關鍵還有一對夫婦——尤甲仁、姚秋爾,格外耀眼,所有人都認為茅頭直指錢鍾書、楊絳。

那麼,為何這對人物如此特殊?他們出場的由頭是什麼?作者是如何著筆,又如何令情節推進,最後結局如何?我們不妨在小說中沿著尤甲仁、姚秋爾的人生軌跡,一步步探尋作者的寫作動機和思路變化。

01

宗璞為何從《東藏記》開始引入尤甲仁姚秋爾夫婦

1988年宗璞《野葫蘆引》第一卷《南渡記》出版。裡邊並沒有尤甲仁姚秋爾這對夫婦。當年宗璞60歲。

1990年父親馮友蘭去世。宗璞說,《南渡記》問世後,她把全部精力用於侍奉老父,但「用盡心力也無法阻擋死別。」父親在她生命中的重要,由此可見。父親去世後,她自己重病一場。之後病魔沒有放過她。1996年起目疾加重,做過幾次手術,雖未失明,卻無法閱讀。後來的寫作全憑口授。她寫寫停停,且戰且行,差不多七年之久。2000年《東藏記》面世。

《東藏記》甫一出版,反響巨大。尤其在第四章的第192頁,出現了「一對陌生夫婦來訪」,他們是剛從英國留學回來的尤甲仁姚秋爾。

宗璞是1993年下半年開始寫《東藏記》。之前書中人物在她頭腦中一直活動,「時間無法計算」。

▲2019年12月陸建德在深圳坪山圖書館(作者供圖)

據前不久來深圳坪山圖書館做《反傳統的<圍城>》講座的陸建德老師介紹,他於1990年從英國劍橋大學獲博士學位回國,同年年底就職於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在這個所裡,他的前輩有錢鍾書、楊絳,還有宗璞。

錢鍾書楊絳大宗璞十七八歲,可以說是兩代人。

坊間流傳的一個說法是,錢鍾書當年從法國回來能到西南聯大教書,是西南聯大文學院院長馮友蘭的功勞。但錢鍾書只呆了半年便離開。對外的原因是父親錢基博在湖南藍田國立師範學院任教,希望兒子回到身邊照顧自己。然而,另一個的說法是,驕傲的錢鍾書把西南聯大的人罵遍了,比如「西南聯大的外語系根本不行,葉公超太懶,吳宓太笨,陳福田太俗」,在《錢鍾書交遊考》中,謝泳老師說,錢鍾書離開西南聯大,確有人事方面的原因。

馮友蘭為何要舉薦錢鍾書呢?

1923年,馮友蘭學成歸國後,在清華大學教授哲學。而此時,錢鍾書剛被清華大學錄取。錢鍾書的聰明和天賦被許多教授認同和欣賞,包括馮友蘭在內。在清華,馮友蘭可以算是錢鍾書的老師。

錢鍾書的生平上寫著,1938年秋,他與楊絳乘法國郵船回國。被清華大學破例聘為教授。次年轉赴國立藍田師範學院任英文系主任。

楊絳曾在《記錢鍾書與圍城》中記述了這件事:「1938年,清華大學聘他為教授,據那時候清華的文學院長馮友蘭來函說,這是破例的事,因為按清華舊例,初回國教書只當講師,由講師升副教授,然後升為教授。」

可見,馮友蘭賞識錢鍾書並破例聘其為教授,對他有提攜之功。

按此邏輯推理,錢鍾書應感恩馮友蘭。

但,事情的轉折來了。

1979年4月至5月,六十九歲的錢鍾書隨中國社會科學院代表團到美國參觀。訪問了哥倫比亞大學、加利福尼亞大學貝克萊分校等地。在史丹福大學時,錢鍾書應邀參加了該校亞洲語文系的一場座談會,參加座談會的有劉若愚、莊因教授等30多人。這場座談會被報導的內容,後來導致了宗璞與楊絳的筆墨之爭。也可以說為宗璞創作尤甲仁姚秋爾埋下了伏筆。

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事實呢?

這裡引用1998年7月宗璞在天津《文學自由談》雜誌刊出她寫於6月《不得不說的話》:

1997 年春節稍後,有朋友拿來孔慶茂所著《錢鍾書傳》(江蘇文藝出版社 1992 年出版),其 222 頁說,錢鍾書 1979 年 5月10 日曾在美國史丹福大學亞洲語文系一次座談會上發表講話,「當座談會上有人提到某哲學家的赫赫大名時,錢鍾書說此人在『文革』中出賣朋友,致朋友迫害而死」。該書第 232 頁註明此段文字的根據是莊因《錢鍾書印象》及《關於〈錢鍾書印象〉的補充》。

此後,我又見到牟曉朋、範旭侖所編《記錢鍾書先生》(大連出版社 1995 年出版),其 208 至 210 頁就收了莊因這兩篇文章。前者說,「座談會中也提到了哲學家馮友蘭,錢鍾書把馮友蘭罵了一大頓。

又說,馮友蘭最不應該的是出賣朋友,在座有人問馮友蘭究竟出賣了哪些朋友,錢鍾書卻不願指出姓名」。後者補充說, 錢鍾書在座談會上還曾說過這樣的話:「馮友蘭捏造事實,坑人使妻小俱死。」文中沒有孔慶茂所寫「致朋友迫害而死」字樣。

自(上世紀)四十年代末以來,我見到的對先君馮友蘭先生的批判、責備不可勝數,但這樣白紙黑字的謾罵還是第一次見。

這篇文章詳細地敘述了此事的前因後果。

寫完《東藏記》的宗璞當然不能接受報導中錢鍾書的此番評論。馮友蘭在女兒眼中的形象,就像小說中孟樾在女兒嵋眼中的形象——沉穩堅定、勤奮刻苦、專心學業、憂國憂民、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大愛人間。對學術問題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富有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是一位品行道德俱佳、為人所稱頌的學界精英、學校砥柱。在小說中,宗璞通過嵋給孟樾獻上深深的敬與愛。

但報導中錢關於馮的評論事關重大,宗璞覺得有必要問清情況。「但因得知他們的女兒去逝,錢先生又在病中,我不願給他們增添煩惱,故久久未說。而我心情壓抑,隨即患病,此事遂一擱數月。後因想到必須乘當事人都在世時把事情說清楚,乃於去年十月(1997年10月)向楊絳先生提出此事,並希望她婉轉向錢先生問明究竟。

楊先生拒絕去問,堅決否認錢先生曾說過上述的話,所舉理由有馮先生是錢先生的五大恩師之一,他決不會說等等。但楊先生至今沒有公開聲明錢先生沒說過那些話。(《不得不說的話》)」

宗璞選擇了公開寫文章質詢。

楊絳於1998年8月8日寫了回應文章《答宗璞〈不得不說的話〉》,發表於《新民晚報》和《文匯讀書周報》,否認錢鍾書說過指責馮友蘭的話。她說:「宗璞根據傳說錢鍾書的記載 , 曾一再來信 、來電話, 譴責錢鍾書訪問美國時誣衊毀謗馮友蘭先生。我也曾一再向她舉出事實, 說明這事不可能。」「我就遵照她的要求 ,公開說明錢鍾書不可能在美國誣衊 、毀謗馮友蘭先生『出賣朋友 ,致朋友迫害而死』 、『坑人使妻小俱死』等話 。

根據宗璞一九九七年十月二十四日給我的信 , 所說的『朋友』 ,指章廷謙 。她信上講了『文化大革命』中馮先生和章廷謙的事 。」楊絳文章中還寫道:「馮先生去世後一天,臺灣季季女士打來長途電話,……問錢鍾書先生對馮先生的學問如何看法。我把這話告訴我旁邊的錢鍾書 。他叫我傳話:『馮先生是我的恩師 。但是我們對學問的看法不同。』」「錢鍾書沒有跑到美國去誣衊、毀謗馮友蘭先生。誰要指控他做過這件事,必須提供確實、充分的證據,指控才能成立。這是法律。」最後,她「希望宗璞保持自己的理性 ,不要太感情用事,折磨自己。」

之後宗璞在《文學自由談》(1998年06期 )又寫了《再說幾句話》,「對楊文中的某些說法,我有所保留。」文章最後,她「誠懇希望我們的社會能夠形成說真話,講事實的風氣,這是最重要的。如能把寶貴的時間無損耗地用在文化的創造上,何幸如之!

這場筆墨官司最終以所涉出版單位向宗璞公開道歉了結。

關於事情的來龍去脈,穆正平先生曾在《中華讀書報》上寫文章做了回顧。 華南師範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哲學所的陳曉平老師也撰文敘述。坊間議論頗多,至今也沒有消停。

我們再回頭看那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尤其1950年代之後,中國很多知識分子在學術底線堅守與政治立場站隊面前,有意或無意模糊了一些界限,做出不得已的個人選擇。

風口浪尖上的許多文化名人都不能例外, 「文革」期間馮友蘭寫詩「懷仁堂後百花香,浩蕩春風感眾芳」、「為有東風著力勤,朽株也要綠成陰」、「則天敢於作皇帝,亙古中華一女雄」;錢鍾書參與英譯毛選和毛主席詩詞的修定……這些原本無可厚非。但其中主動與被動、積極與消極、可選可不選與沒有選擇餘地之間的差別與尺度就無法一概而論,人性的複雜也從中可見一斑。

1990年馮友蘭先生病重去世。此後宗璞經歷了喪父之痛和自己的身心重創。1990年12月電視連續劇《圍城》在中央電視臺播出,進一步引發了錢鍾書熱。這期間,夏志清先生《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譯繁體字本於1979年和1991年分別在香港和臺灣出版,在書中,錢鍾書被推崇為吳敬梓之後最有力的諷刺小說家。錢學再次被學界和讀者廣泛認同。

正是在這樣的外圍大環境下,人物在「頭腦中活動」無法計算時間的情形下,宗璞開始了第二卷《東藏記》的創作。

02

尤甲仁姚秋爾在《東藏記》中的學識與人品

他傳就是己傳。抗日戰爭爆發後馮友蘭一家離開北平,「南渡」昆明,9歲的宗璞入西南聯大附中學習,在昆明一待8年, 親身經歷過西南聯大戰火紛飛的歲月,直至1946年北大、清華、南開各自回遷原址。雖然顛沛流離,但她始終生活在父親所庇護的家庭和校園生活中。

儘管是小說,宗璞參考了一些史料,在她筆下,許多細節真實呈現,例如日軍修訂的教課書上的不實文字「1931年9月18日,日軍經中國人民邀請,不辭辛苦遠涉重洋而來協助成立滿洲國,建設王道樂土。」這些在小說中真實重現,讓作品與生活更為貼近。

我們從小說中的人物可以捕捉到一些生活的原型。「人物的命運離不開客觀環境,畢竟是『真事隱去』的『假語村言』(《東藏記》宗璞後記)」。她希望「對得起那段歷史。」

心中有話,不吐不快。

於是,在《東藏記》(192頁),「這時有一對陌生夫婦來訪,兩人身材不高,那先生面色微黃,用舊小說的形容詞可謂面如金紙,穿一件灰色大褂,很瀟灑的樣子。那太太面色微黑,舉止優雅,穿藏青色旗袍,料子很講究。」

主人翁孟樾很高興,介紹給他太太碧初和他同校的老師錢明經。「這位是剛從英國回來的尤甲仁,即將在明侖(大學)任教。」他想不起尤太太的名字,後來知道叫姚秋爾。

宗璞筆下,「兩人滿面堆笑,滿口老師師母。尤太太還拉著媚的手問長問短。兩人說話都有些口音,細聽是天津味。兩三句話便加一個英文字,發音特別清楚,似有些咬牙切齒,不時也互相說幾句英文。他們是在歐戰爆發以前回國的,先在桂林停留,一直與弗之(孟樾)聯繫,現在來明侖任教。」

寒暄過後,尤甲仁說,「英國漢學界對孟師非常推崇,很關心孟師的生活。」他問起弗之著作情況,弗之說,雖然顛沛流離,東藏西躲,教書、寫書不會停的。

宗璞一邊引進新人,一邊樹立孟樾高大的形象,儘管戰時紛亂,但知識分子本色不動搖。

此處姚秋爾出場了。她笑笑說,「甲仁在英國說英文,英國人聽不出是外國人。有一次演講,人山人海,窗子都擠破了。」尤甲仁也補充說,「內人的文章登在〈泰晤士報〉上,火車上都有人拿著看。」

夫妻倆互相叫好。如果說,前邊只是引子,那麼接下來,宗璞開始進入正題。她巧妙地借錢明經這個人物,以他的敏銳和心思來側面展現尤甲仁。

於是有了以下這一段情景對話——

錢明經忽發奇想,要試他一試。見孟先生並不發言,就試探著說,尤先生剛從英國回來,外國東西是熟的了,又是古典文學專家,中國東西更熟。我看司空圖〈詩品〉,「清奇」一節——

話未說完,尤甲仁便吟著「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把這節文字從頭到尾背了一遍。

明經點頭道,「最後有『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氣之秋』。我不太明白,說是清奇,可給人悽涼的意味。不知尤先生怎麼看?」

尤甲仁馬上舉出幾家不同的看法,講述很是清楚。姚秋爾面有得色。

明經又問,「這幾家的見解聽說過,尤先生怎樣看法?」

尤甲仁微怔,說出來仍是清朝一位學者的看法。

「所以說讀書太多,腦子就不是自己的了。這好像是叔本華的話,有些道理。」明經想著,還要再問。

但故事的推進還是要循序漸進,此時,宗璞把節奏控制了一下。由弗之出面——

弗之道:「江先生主持中文系,最希望老師都有外國文學的底子,尤先生到這裡正好是生力軍。」

明經暗想,連個自己的看法都提不出來,算什麼生力軍。當下又隨意談了幾句,起身告辭。

接下來,弗之尤甲仁喝茶。

尤甲仁道:「秋爾在英國,沒有得學位。不過,也是讀了書的,念的是利茲學院研究院,她也有個工作才好。」

弗之想,似乎英文方面的人已經夠了,法文德文方面的老師比較缺。便說,可以去見王鼎一先生問一問。

姚秋爾說,「我當慣了家庭主婦,只是想為抗戰出點力,有份工作更直接些。」她說話細聲細氣,不時用手帕擦擦臉頰。

不難看出,宗璞是刻畫高手,四個人物,一場對話,輕輕鬆鬆把這對剛從英國回來的夫婦的秉性描眉畫眼了一下,人物形象頓顯,為後邊的發展埋下了伏筆。

如果尤甲仁姚秋爾是暗指錢鍾書、楊絳,那麼我們來看看錢楊的實際情況。

1935年,錢鍾書以87.95分第一名成績考取英國庚子賠款公費留學生,為歷屆中美和中英庚款平均分最高,赴英國牛津大學艾克賽特學院英文系留學。1937年,他以《十七十八世紀英國文學中的中國》一文獲牛津大學艾克賽特學院學士學位。這個學位是否譯成學士學位,學界也有爭論。

陸建德老師2019年4月在清華大學新水利館講座時提到,「錢鍾書在英國牛津最初讀了B.Litt(副博士),這個學位非常不容易拿。在牛津大學拿這個學位的人,特別有自信,極其優秀。」在他看來,錢鍾書拿到的是很稀缺的副博士學位。

陸建德老師又稱,錢鍾書兩年拿到那個學位,和楊絳一起到巴黎遊學一年(赴法國巴黎大學從事研究),1938年秋搭法國郵船回國。那時候抗戰已經爆發,他們先到昆明西南聯大教書,再回上海探親,探視父母后發現再去昆明路途十分困難。錢鍾書父親錢基博是一個老式文人,當時在藍田師範(今天的湖南師範大學)教書,便叫兒子前往,錢鍾書不得不聽從。

錢楊回國的路徑在錢鍾書生平年表中均有客觀記載,不存在疑義。宗璞在小說中以尤甲仁姚秋爾為影子,算有跡可尋。何況,虛構與非虛構在文學創作中並非一向界限分明,可多種釋義並存。

到了《東藏記》第七章,第292頁。尤甲仁姚秋爾再次出現。

宗璞安排他們住進了刻薄巷一號。但不免加了一句:這些名字是後人附會,還是當時就這樣叫,無人考證。

哪怕在小說中,她也聰明地將自己的的責任摘乾淨了。

「尤甲仁到明侖上課,很受歡迎。他雖是中文系教授,卻開了十八世紀英國小說選讀和翻譯等,再加上本系的古典文學課,真顯得學貫中西。他上起課來旁徵博引,古今中外,名著或非名著,只要有人提起,無不倒背如流,眾人俱都佩服。」

「姚秋爾也經錢明經介紹到一個中學教英文,以她的才學應付幾個中學生綽綽有餘。他們於教課之瑕,瀏覽昆明名勝,極盡山水之樂,一晃幾個月過去了。」

對他們的才學,宗璞筆下是肯定的。但小說家擅長細節呈現,人物的特徵隨著情節推進愈發鮮明。我們不妨看看——

這天下午,尤甲仁興致勃勃回到家,姚秋爾正伏案改作業,抬頭嫵媚一笑,問,「有什麼新聞?」這是他們彼此間常問的一句話。

尤甲仁拿出一張報紙,指著孟仉訂婚啟事。「未婚夫死了三天,才登的這啟事,以前有抱著木主結婚的,現在還有畫著黑框訂婚的。孟弗之怎麼這樣!」

姚秋爾眨眨眼睛,「說不定人家早海枯石爛過了。」兩人會心一笑。

接著說夏正思幾次戀愛失戀的軼聞。宗璞筆鋒一轉——

過幾天,同仁間流傳著夏正思失戀的故事,果然豐富了很多,尤其在投海這一段,加了找情人告別這樣十分感傷的場面,在海邊徘徊時又加了種種渲染。

這故事幾次出入刻薄巷,離原來的人和事一次比一次更遠。

大家見他們輕薄,都不與之談論。他們似有所察覺,稍有收斂,但仍免不了以刻薄人取樂。他們這樣做時,只覺得自己異常聰明,凌駕於凡人之上,不免飄飄然,而毫不考慮對別人的傷害。若對方沒有得到信息,還要設法傳遞過去,射獵必須打中活物才算痛快,只是閉門說說會令趣味大減。

作者以旁白或是話外音的方式大段加以議論,固然依據行文上下代表「大家」之意,也不免流露出作者個人臆想和揣測,下筆滔滔,大有「打中活物才算痛快」的其樂陶陶。

可還不夠,接著,宗璞給尤甲仁安排了一次中文系演講——

他不講詩,不講小說,不講理論,不講翻譯,講的是「莎士比亞和湯顯祖」。戲劇不屬他的本行,但他信手拈來,就可以勝任。他講了莎士比亞幾個重要劇作的梗概,大段背誦,抑揚頓挫,聲調鏘鏗,很有戲劇效果。又把〈牡丹亭〉中幾段著名唱詞,一字不落背了下來,可惜他不會唱崑曲,不然更加好看。

雖然整個演講內容豐富生動,卻沒有說出比較的是什麼,思想上有什麼同異,藝術上有什麼差別。同學們聽了,有的讚嘆,有的茫然。

這一段呼應了前邊錢明經引用叔本華「讀書太多,腦子就不是自己的」的梗。但這隻關乎學識,還不關乎人品。宗璞對筆下的這對新人,遣詞造句上輕易不會放過,自有一種邊寫邊發洩的快感。我們且繼續看——

系主任江昉聽了,隨口說了一句,外國有些漢學家就是這樣,只知摳字眼背書,沒有自己的見解思想。這話傳到刻薄巷,尤、姚兩人尤覺無名火熊熊上燃。

後有重慶兩名記者被捕,江先生發表文章批評不民主的做法。尤甲仁對記者之事不置可否,卻對江昉大加攻擊,說,「現在民主人權很時髦了,無怪乎以前有人說江善於投機,這可不是我說的。」

這個的細節表現了大是大非面前尤甲仁只一味想報復他人以尋一己之快的狹隘心理,難免涉及到人品問題了。接著,還有一處,尤姚聽聞凌雪妍的婚戀故事,之後,這個版本在坊間就放大蔓延開去。

宗璞忍不住又把自己放了進去,評論道:「謠言的傳播就像瘟疫,在有知識的人群中也不例外。凌雪妍萬裡尋夫,像是個小唱本,其中一段伴郎代新郎更是浪漫,編造了雪妍和李宇明的感情糾葛。其實以尤姚之才,完全可以另起爐灶創作,但他們是要傷害活人,才感到快樂。製造謠言還要傳遞謠言,這才完整。」

「傷害活人」、「 製造謠言還要傳遞謠言」,難免讓人又聯想到1979年錢鍾書訪美中對馮友蘭的評價。宗璞處處暗藏機鋒,心中的怒氣一展無遺。

在此卷的372頁,他倆再次出場。

又有一天,樓下邵為的妻子出走,晚上姚秋爾和尤甲仁討論這件事情。姚秋爾說,我說她穿著的衣服可笑,邵不以為然。尤甲仁接話,他當然是覺得可愛,狗會覺得有什麼比糞更好嗎?兩人又笑了一陣。

宗璞總忘不了與刻薄巷這個名詞相掛鈎。在這對夫婦身上,人前人後的「刻薄」是無時不在的。但除了人品學識外,似乎還要與生活掛鈎,在艱難困苦面前,他們又會何去何從?

像抖包袱一樣,宗璞小心地藏著密碼暗號,讓後續發展有跡可循——

尤甲仁在幾個大學兼課,又常有翻譯的零活,在同仁中,他們的日子比較好過,可是姚秋爾的手也是一天天粗糙起來。

這一個周末,在夏正思家舉行朗誦會,說起戰局,有人說學校再次遷移是免不了的,也有說接到天津上海家裡的人來信,已經淪陷的地方倒是安靜。姚秋爾心中一動。

夏正思用法文朗誦了《八月之夜》,大家都很感慨。尤甲仁卻叨了一句「自作多情」。這讓夏正思很生氣。輪到尤甲仁朗誦時好幾個人退場。

「當天晚上,姚秋爾在枕邊說,我有一個想法。我們回天津去好不好,這邊逃難的日子還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尤甲仁沉吟說,未嘗不可考慮,我討厭系裡這些人。他們對我有看法,也許下學期會解聘我。

秋爾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會嗎?那些人會解聘你?誰的才學及得上你?

尤甲仁撫摸著秋爾的手,道,孟先生會保我的。不過,也許我們自己先走為好。生活也太苦了。」

謝泳老師在《錢鍾書交遊考》中就說,西南聯大這段不愉快的經歷,對錢鍾書後來創作小說《圍城》是有影響的。在《圍城》中西南聯大的一些人、事,可以窺得一見,也可以看到作家通過小說人物表現出自己的評判。

接著,宗璞著筆——

又有一次,因為對《九歌》的英譯有幾處不同看法,尤甲仁和其他人有爭執。「意見不同,本來是可以討論的,尤甲仁卻說了許多嘲諷的刻薄話,引起議論。」有人背地裡說,「尤甲仁自視太高,全不把人放眼裡。」「文人相輕也是常情,但是過於傷人,未免叫人寒心。」因了這些,他倆的去志並未減少。

此處筆鋒一轉——

某天湖邊散步,他們偶遇原樓下與別人相好而出走的邵為的太太,豐衣足食。她問秋爾,學校還會搬家嗎,接著又說,再逃難,更沒法子過日子了。我要是你們,早回天津去了,總比這裡舒服得多。說罷,坐家裡的人力車走了。留下的秋爾,喃喃,好久沒有坐人力車了。

貌似一筆滑過,卻把姚秋爾在條件艱苦下對物質的內心嚮往暴露了出來。再清高,也有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不難想像,《東藏記》2000年出版後,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很多人撰寫了讀後感,有在索隱中對號入座並加以分析的,認為「文革」中馮友蘭出賣良心,一介書生錢鍾書看不起,遂出言諷刺。宗璞於是寫書為父報仇。

有人指出,錢此舉是「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表現。也有人認為,《東藏記》讓錢鍾書楊絳走下神壇。同樣有人說,對於錢鍾書的學問宗璞根本無法懂得。更有人說,尤甲仁姚秋爾處的著筆如趙姨娘之罵,影響了整本書的水準。還有人說,《東藏記》是半部「反知識分子小說(余杰語)」。

但就像馮家接連變故一樣,錢家也連遭不幸,1997年3月,錢瑗因患脊椎癌去世。1998年12月19日,錢鍾書去世。剩下《我們仨》中的楊絳一人,獨自頑強捍衛錢鍾書的人格品質。

2005年《東藏記》獲得第六屆茅盾文學獎。

03

《西徵記》《北歸記》《接引葫蘆》中尤甲仁姚秋爾的發展演變

第三卷《西徵記》2008年寫完。這期間宗璞的夫君蔡仲德先生2004年去世,她一個人天地之間踽踽獨行。2017年第四卷《北歸記》完成,到出單行本時,已到2019年。

《西徵記》主要寫明侖大學學生投筆從戎,參加遠徵軍與日本侵略者作戰的故事。

第347頁,抗戰結束,學校北遷。此時,宗璞不忘交待尤甲仁夫婦——

刻薄巷中的尤甲仁夫婦早有離開昆明之意,起先因戰局嚴峻,想要逃避,後來見滇西反攻勝利,便又留下。這時已安排好行程,特地到孟家告辭。尤姚二人在大學中人緣很差,他們自視甚高,常對別人做出點評,難免得罪人。

這天他們來到孟家,孟弗之不在,太太碧初接待。「下學期聘書還沒有發,我們不好直接到北平去。想先回天津,看望老人。」尤甲仁說。姚秋爾接話道,「甲仁還有一位叔父在堂,甲仁是最有孝心的。」

夫婦倆依舊夫唱婦隨,珠聯璧合,極其和諧。儘管與前一卷極盡諷刺筆法相比,這一卷相對柔和了很多,但宗璞還不想轉變太快。她又安排了一個細節——

尤甲仁又問,聽說師母這邊帶不走的東西,都交由一位廚師處理,辦得好。姚秋爾說,能不能也給我們辦一辦,我們的東西不多。碧初就寫了條子,後來,二人嫌給的價錢少,又想了別的法子。

到了第四卷《北歸記》。對日勝利塵埃落定,內戰烽煙又起。歷史巨變的前夜,國家的前途,個人的命運,雜糅其中。

此卷尤甲仁姚秋爾的份量更弱。

第六章224頁。在北平的明侖大學新住宅區建成,大夥搬進昆莊。尤甲仁姚秋爾與錢明經在昆明時是鄰居,這次依舊還是鄰居。三卷前後創作跨度達二十多年,但宗璞並沒有忘掉線頭,終將還是一個個接連上,算是一個呼應。

她寫道,有人想從昆明移臘梅來種,姚秋爾則說,我倒想種菜呢,現在大白菜這麼貴。要知道,當年在昆明,姚秋爾家可是只放一部牛津大詞典,其他都不在眼下。此處的大白菜,已暗暗點明了尤甲仁夫婦的轉變,從曲高和寡冷嘲熱諷、不屑於與眾人打交道,到如今已能接地氣生活。

229頁。兩人再次出現——

時局在變,尤甲仁收到臺灣某大學的邀請信,邀他前去工作。他和秋爾頻繁討論去還是不去,兩人覺得,無論誰執政,只要不反對,總是能平安的。最終傾向留下,但未做決定。

政府為了支持金圓券,禁止私人持有黃金、白銀和外幣。尤甲仁是天津世家,有祖產,他們又有些外國朋友,自有一個社交圈子,兩人的日子過得很是悠閒。他們夫婦存有幾條黃金和一些美鈔,因為對金圓券信心不夠,若是拿出來兌換很捨不得。命令中說如不兌換就要沒收。沒有原因而沒收私產,這樣的政府可靠嗎?兩人每天的話題便是換還是不換?

到了九月二十九日,兩人討論了一夜,最後一致的意見是,若不換落得個沒收,仍然是一無所有。若是換,就算是有去無回,也還是支持了國家財政。只好決定將全部積蓄換成了金圓券。同時也決定了謝絕臺灣邀請,不去臺灣,留在大陸。

在這些細節描繪中,如不對比此前,讀者會認為尤甲仁夫婦就是普通知識分子中的一員,想法舉止都入情入理,與現實不違和,讓人不反感。

到第274頁,已近小說尾聲。在孟家聚餐。炮火聲中——

姚秋爾看桌上的菜雖然簡單,卻很誘人。說,還有綠豆芽?先給尤甲仁搛了一筷子。「如意館這幾天不送菜了,我都自己到校門外買大白菜。」

從想種大白菜到自己買大白菜,尤甲仁一家已完全融入了學校老師的北平日常,不再口出刻薄之言或故做清高。經過聯大八年輾轉各地歷盡辛酸,到頭來與孟弗之走到一起的親密的幾家人,尤甲仁夫婦列位其中。

大家談論中,匆匆吃完。「在北風的呼嘯中,他們穿過黑暗一步步走,腳步是那樣沉重。慢慢轉過小山,各自散去。

創作《北歸記》後一半時,宗璞已患過一次腦溢血,但她又活回來了,並不輕鬆,「南渡、東藏、西徵、北歸,人們回到了故土,卻沒有找到昔日的舊家園」。她於是決定繼續,因為,時代的大轉折並沒有完,人物命運的大轉折也沒有完。

所以,還有最後的《接引葫蘆》。宗璞決定以貞元之氣給這群陪伴了她三十年的人物一個結局,就像書中嵋送走了幾乎所有的人,最後留下了她自己,睜眼看世界。

如果說,前邊四部小說承載的是從1937年至1948年12年間,不同學科三代人輾轉各地的人生際遇,那麼《接引葫蘆》則是從新中國成立一直寫至新世紀半個世紀以來政治運動、社會發展、時代變遷中中國知識分子的改造、轉變與堅守。宗璞最後引用父親馮友蘭的話「人必須說了許多話,然後歸於緘默。」

2018年5月,宗璞劃上了整部書的句號,此時,她年屆90歲。兩年前的2016年5月25日,楊絳病逝,享年105歲。

關於宗璞和錢家矛盾源於錢鍾書對馮友蘭的評價,儘管楊絳先生撰文否認,但不管是學界還是坊間,都有此種共識。

從事「文革」受難者研究和打撈工作的王友琴女士寫過《林燾先生與文革歷史》,這是她對著名語言學家、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林燾先生的訪談記錄,裡邊佐證了這一段歷史。

「林先生說,他曾和中文系章廷謙教授關在一間房子中。有一天章廷謙說,他很苦惱,因為馮友蘭教授說他在西南聯大時是國民黨區黨部委員,那樣就是『歷史反革命』了,但是他並沒有當過。後來,軍宣隊在大操場召開全校大會,把章廷謙當作『抗拒從嚴』的典型用手銬銬起來塞進一輛吉普車當眾絕塵而去。 」

林燾先生旁證著北大同仁們的文革苦難,也慚疚著自己苦難中的狼狽和軟弱。王友琴在文章中驚訝的是,章廷謙和林燾等先生受到的迫害,在這個爭論中(宗璞楊絳筆墨之爭)被放在一邊了。

有一位網名叫「雪飲刀」的作者,因此撰寫了文章《依然被時代劫持著的錢鍾書和馮友蘭》,感慨1979年座談會是「以譴責或被譴責的方式走進真正的師生大義、靈魂省察和時代反思的表現」,「 是中國大師級為數不多的文化交往中屈指可數的一次靈光血性的閃現」,「卻在三十年後被主流化的犬儒精神矮化為名譽之爭的家庭之間的風波」。

宗璞對老父親一直很是敬愛,在小說中用「孟弗之」,可以想像是孟夫子的諧音。為了維護親人的形象而在小說中費盡筆墨刻劃人物形象表達情感訴求,是可以理解的。據說,何兆武先生在《上學記》中批評了馮友蘭,書出版後,宗璞也與何兆武爭論過。

同理,為了維護錢鍾書,楊絳哪怕在生命的後期,也不惜拿起法律武器與各方作戰。她沒有驚擾重病的錢鍾書而選擇獨自撰文回應宗璞,即是鮮明的一例。

實際上,從《東藏記》再到《西徵記》《北歸記》直至大結局的《接引葫蘆》,在小說中近百位人物角色中,尤甲仁夫婦的著筆並不算多,份量不算重。他倆只是匆匆過場的人物,不過是知識分子中的一抹顏色,增加了這個群像的立體性豐富性。

到整部小說的結尾部分,《北歸記》第七章(268頁),有這麼一節很是特別,宗璞讓弗之在課堂上講了「烏臺詩案」,說,「蘇軾因嘲諷朝政,他的詩更被深文周納,成為反對朝廷的證據,被捉到汴京投入監獄。」「受到冤屈,幾乎喪命,卻還要說『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大才如蘇軾,也不得不這樣說,而且是這樣想的,這是最最讓人痛心的。千百年來,皇帝掌握億萬人的命運。國家興亡全憑一個人的喜怒。一個人的神經能擔負起整個國家的重任嗎?神經壓斷了倒無妨,那是個人的事,整個國家的大船就會駛歪沉沒。」

蘇軾受陷害還要高呼「聖主如天萬物春」,且「不得不這樣說,而且是這樣想的」,宗璞是否意比父親馮友蘭,在大時代面前個人之渺小之無力?連詩聖蘇東坡都不能例外,又遑論區區其他人呢?她在為父做「理解之同情」的同時,也不免發出「這是最最讓人痛心的」感慨。

小說之外,宗璞從沒有對尤甲仁姚秋爾這對人物展開評論。楊絳也未曾對小說中的人物發表意見。

時間的推移,小說的發展,作者心態的變化,尤其小說中尤甲仁姚秋爾的人生態度轉變,我們得以窺見宗璞自己人生態度的轉變。時隔二十多年的創作時間裡,世事的不斷打磨,史料的逐一呈現,客觀語境下人性複雜性的展現與調和,宗璞從一開始的怒火十足到慢慢放下,直至最終與小說中的人物達成和解,或是說,與自己內心達成了和解,與歷史達成了和解,與時代達成了和解。最後她將個人的愛恨情仇轉為對時代的思考,直面社會弊病,揭示遺忘戰勝歷史,並試圖激活思想活力,努力做出對社會責任的承擔。

在全書結尾處她寫下重重的一筆:「百年來,中國人一直在十字路口奮鬥。一直以為進步了,其實是繞了一個圈。需要奮鬥的事還很多,要走的路還很長。」

我們或許可以想像宗璞在自我和解的同時也實現了某種自我升華,這部作品最終提供了一種對西南聯大時期直至兩千年中國風雲變幻的個人歷史解說,有其敏銳的社會觀察和深厚的人文情懷,尤其是結尾,儘管匆匆,卻另有一種深長意味。

不管影射說、原型說、索隱說、考據說……這些猜測是否成立。從客觀角度,這個特定時期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群像,側面反映了時代特徵和學界風貌,尤甲仁姚秋爾這兩個人物本身為小說添色不少。

從個人角度,《野葫蘆引》開始創作時,父親馮友蘭撰寫對聯「百歲寄風流,一脈文心傳三世;四卷寫滄桑,八年鴻雪記雙城」對女兒寄予厚望,宗璞堅持三分之一世紀,憑老邁之軀以頑強的意識力最終完成了皇皇巨著,大可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於她本人更是功德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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