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平安夜(12月24日),英國與歐盟在脫歐問題上達成了一致。
雙方最終擬定了脫歐後的自由貿易協定。
在平安夜前達成協議後,英國首相鮑裡斯·詹森發表推文,表示「搞定了」(The deal is done)。圖片來源: Twitter
這份協議,在英國正式脫歐日期(2020年12月31日)到達前,避免了英國走向無協議脫歐的「硬脫歐」局面,可謂驚險。
從2016年6月23日,英國全民公投表決,最終以51.9% vs 48.1%,決定英國脫歐開始,英國脫歐終於按下了第一個按鈕。
到如今畫上句號,已經四年多過去了。
很多人可能會認為,公投決定了英國脫歐。這話既準確,也不準確。
不準確,是因為按照英國的制度,公投只是一個民意的反映,並無配套的執行程序。脫歐的法律決定,只有代表國家主權的政治實體(在英國,這意味著英國議會)才有權力做最終決定。
準確,是因為英國議會作為民選機構,當然把尊重民意當作頭等大事,如果公投民意要脫歐,那議會就會配合脫歐。所以,在這個意義而非法律層面上,說公投決定了脫歐,倒也準確。
只是,正式啟動脫歐,不是一個簡單的法律程序。
首先要由英國政府通知歐盟:我們的人民決定了要跟你們分家,所以我們打算執行分家的安排。正式文件是《退出歐盟通知法令》,要先由英國政府提交到議會同意才行。
英國議會在這方面存在不同看法。不用驚訝,不是原則分歧,而是技巧上的。
有些議員認為,即使我們接受民意,按照民意行事,我們也不能公開說,否則歐盟知道我們必須退,沒等談判開始人家就掌握你的底牌,那還能談到什麼退出的好條件?
最好的方法,我們公開說,退不退是我們議會才能決定,要看退出條件再最終決定。
當然,這樣的小技巧,也只是英國脫歐的小插曲了。
2016年公投結束後的第二年,2017年1月,英國政府向議會提交了《退出歐盟通知法令》,在英國上下兩院來來回回幾個回合後,終於在2017年3月16日讓法令通過。隨後英國首相宣布,2017年3月29日正式啟動脫歐程序。
所謂正式啟動,就是在這一天,英國政府《脫歐通知信》通過英國駐歐盟大使,交到歐盟理事會主席手裡。
隨後英國與歐盟啟動脫歐談判,並在2017年12月8日,達成了脫歐的框架協議。
英國政府據此在2018年1月,向議會提交《退出歐盟法令》,經過議會幾輪來回,在2018年6月通過生效,規定了英國正式脫歐的時間為2019年3月29日23時。
但是,從英國國家利益來說,脫歐不能只是單方面的事情,除非萬不得已才會選擇無協議脫歐的方案,英國最好能跟歐盟達成脫歐後的合理協議。
圍繞這份協議,出現了多次反覆與延期。這個過程中,英國政府非常艱難,一會兒歐盟同意了,但議會不同意,一會兒議會同意了,但歐盟不同意。
雙方來來回回拉鋸。
2019年5月24日,德蕾莎·梅伊在唐寧街10號含淚發表辭職演講。她說:「從我第一次走出我身後的大門,我就致力讓英國政府不僅僅是為少數人服務,而是替所有人發聲。我已經傾其所有,去實現2016年的脫歐公投結果。對於沒能帶領英國完成脫歐,我感到非常遺憾。在談判過程中,妥協不是一個壞詞。我今天宣布,我將於6月7日星期五辭任首相,選舉新領導人的流程將在下周啟動。我們的政治在近期可能承受壓力,但英國仍有很多優點,值得我們驕傲。」圖片來源:Bloomberg
直到首相都換了,到鮑裡斯·詹森上臺後,到2020年1月,一切才峰迴路轉。
2020年1月9日,英國下議院通過了《脫歐協議法令》;1月22日晚,上議院通過;1月23日,女王批准;1月24日,歐盟執委會以及理事會主席批准英國脫歐協議;1月29日,歐洲議會通過。
1月31日,英國正式脫歐,進入脫歐過渡期。
過渡期截止時間為:2020年12月31日。
而過渡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英國與歐盟正式籤署《英歐貿易協定》(UK-EU Trade and Cooperation Agreement)。
這件事情,也完成的有點驚險,幾乎在最後一刻才算籤署妥當。
12月31日過渡期滿,而平安夜到元旦是假期,因此平安夜的這份貿易協定,可以說,是踩著交卷的鈴聲完成的。
沒有這份協議,到1月1日,英國跟歐盟就會處於有脫離意願、但無正式協議保障的硬脫歐局面。
但有了這份協議,一定程度上保證了金融市場的穩定性,緩解了英國和歐盟雙方可能產生的更大震蕩。
而英國脫歐,本身意在從法律與政治層面脫離,而非貿易、經濟和安全方面。因此雙方達成的協議,也只是關於貿易等方面。
這場歷時四年,歷經三任首相,談判曲折的計劃,讓脫歐已經成為一場馬拉松式的「拖歐」,才最終到達今天的局面。
如此費勁,英國為什麼還是執意要脫歐呢?
英國究竟圖什麼?
01
脫歐的困難
其實,從短期來看,英國「脫歐」是弊大於利的。現實層面,英國正在面臨脫歐帶來的劇烈陣痛。
從2016年脫歐公投以後,英國的GDP增長率就持續降低。在2015年以前,英國的GDP增長率普遍在3%以上,但到了2017年以後,增長率再也沒超過2%。
英國GDP增長率,從2014年至今。圖片來源:investing.com
2019年,位於倫敦的經濟政策研究中心(CEPR)發表了一項研究報告。
報告指出,2016年以後,英國公司在歐盟的新投資增加了12%,而歐盟向英國的新投資則減少了11%。
這意味著,不管是英國公司還是歐洲公司,它們都意識到,英國將出現一個更高的貿易與移民壁壘,相應的機會在變得越來越少。
經濟學家幾乎普遍認為,隨著金融等領域的收縮,儘管英國在農業等方面會有更多機會,但英國在脫歐之後經濟會變得更差,而不是更好,至少在10到15年以內是這樣。
比如,在脫離歐盟以後,英國也就脫離了歐洲共同農業政策(CAP)、共同漁業政策(CFP)和《倫敦漁業公約》( London Fisheries Convention)。
這些政策貌似傷害了英國的農業和漁業。《倫敦漁業公約》曾允許北海各國可以在彼此水域捕魚,允許建立12海裡的捕魚區。這樣一來,坐擁北海的英國實際上吃虧了。
可問題是,農業和漁業早已不是英國的主要經濟來源。實際情況恰恰相反,英國農業和漁業只佔GDP的1%,相比之下,英國第三產業則佔據約80%的GDP。
脫歐之後,英國不會在經濟上直接佔什麼便宜。從這個角度看,脫歐無異於買櫝還珠。
現任英國首相鮑裡斯·詹森。早在詹森擔任《每日電訊報》的編輯期間,他常發表疑歐文章。英國脫歐運動中,鮑裡斯時常乘坐刷有「我們每周交3.5億英鎊給歐盟,讓我們把這筆錢用在國民醫療服務上吧!」的雙層巴士,這樣的運動口號,對脫歐有遲疑的英國人來說,非常有衝擊力。圖片來源:DW
在政治上,脫歐常常被指責是孤立的、激進的,甚至是「民粹」的。而且,在英國脫離歐盟之後,很多歐盟國家可能效仿,這對歐盟與全球化都是一種傷害。
對於英國自己來說,北愛爾蘭的邊界問題也是脫歐過程中最大的麻煩。
由於愛爾蘭是歐盟國家,英國脫歐後,北愛爾蘭與愛爾蘭共和國(Republic of Ireland)的邊界,就會成為歐盟與英國的唯一一道陸地邊界。
如果不在北愛爾蘭和愛爾蘭之間設硬邊界,來自歐盟區的人員和貨物,就可能通過這道「軟邊界」走後門,流入英國;
如果在北愛爾蘭和愛爾蘭之間設立硬邊界,就會違反《貝爾法斯特協定》,激化與愛爾蘭之間的衝突,上個世紀的血案很有可能再次上演;
如果折中,在北愛爾蘭和大不列顛島之間設立邊界,就會將北愛爾蘭擋在國門外,割裂整個國家。
而且,英國和北愛爾蘭之間有分歧,英國不願意設立邊界,挑起愛爾蘭的仇恨,但北愛爾蘭想要設立邊界,由此多了許多基礎設施的投資,因此埋怨英國。
英國對此也感到委屈:我們可以不設邊界呀,是你們的問題。
邊界問題,成為英國脫歐路上的攔路虎。
脫歐面前擺著重重困難,想要離開歐盟,談何容易。
饒是這樣,英國還是要脫。
02
分裂的民意
脫歐困難重重,英國當然知道。
但從2016年以來,英國已經義無反顧,寧可「硬脫」也要「脫」。這種態度讓歐洲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與英國進行漫長的談判和交涉。
畢竟,硬來對雙方都不好。
漁業問題是談判的核心問題之一。
雖然漁業給英國帶來的GDP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但漁業在象徵層面的價值卻遠大於自身的價值。漁業等同於一個國家的海洋捕撈權,實際上象徵著國家主權。
這些年,由於加入歐盟,歐盟國家享有英國捕魚配額的大頭,在70%左右。離開歐盟,英國必然要收回這一重要權力,而歐盟又不會輕易放棄。
漁業因此成了一個談判的重要內容。
英國的專屬經濟區(Exclusive Economic Zone)圖片來源:BBC news
在平安夜達成的協議上,雙方在漁業問題方面都做了一定讓步。
協議規定,12月31日之後,英國和歐盟達成5年半的漁業過渡期。在此期間,歐盟漁船仍可進入英國水域,但英國有更高的捕魚配額;在此之後,英國將重新取得對其水域的完全控制權。
北愛爾蘭問題也是如此,誰也不想看到一條「硬邊界」,再次引發不堪回首的衝突。歐盟與英國談判的結果是,北愛爾蘭將留在歐盟內部市場和關稅聯盟之中。
這樣,北愛爾蘭和愛爾蘭共和國的確沒有了「硬邊界」,英國大陸運往北愛爾蘭的商品則需要一些審查。
這實際上也給英國帶來了隱憂,隨著北愛爾蘭和愛爾蘭越走越近,本已淡化的北愛爾蘭獨立運動,有可能捲土重來。
在英國「脫歐」公投以後,新芬黨(SF)對「硬邊界」持反對態度。新芬黨是2017年以後北愛爾蘭議會中最大的民族主義政黨,主張將愛爾蘭統一為民族國家。不過,北愛爾蘭與英國在宗教上相近,始終沒有獨立或與天主教國家愛爾蘭合併。圖片來源:Wikipedia
即使這樣,英國還是堅持脫歐,這是因為,英國仍認為脫離歐盟是利大於弊的。這又怎麼解釋呢?
的確,相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也許GDP數字能夠很大程度上代表國家是向好還是向壞發展。但對於國民來說,一個國家的好壞,是以自己的利弊得失來衡量的。
對於漁民和農民來說,英國在這些年對自己並不友好。
比如,英國的小鎮大雅茅斯(Great Yarmouth)就在這些年逐漸變成了最窮的地方;而在過去,大雅茅斯曾依靠鯡魚業遠近聞名。
在大航海時期,這裡甚至是笛福筆下「認識英格蘭最好的鑰匙」(the finest key in England),而現在則成為極次要的角色。
當這樣的地方不再是少數的時候,它們就不斷向國家發送了信號:我們出問題了。
因此,脫歐公投並不是保守派一時興起的提案,也不僅僅是政客押注政治前途的籌碼。
不管在英國左派政黨工黨(Labour Party),中間政黨自由民主黨(Liberal Democrats),還是右派政黨保守黨(Conservative Party),對於脫歐這件事,各黨內部都有較大的分裂。
顯然,脫歐不是一個意識形態問題,更像是英國內部的南北矛盾。
實際上,在2016年脫歐公投上,認為要留在歐盟的主要區域是北愛爾蘭和蘇格蘭,英格蘭和威爾斯傾向於離開歐盟,這是南北之間的矛盾。
2016年脫歐公投的投票分布,黃色為留在歐盟,藍色為脫離歐盟。左圖以行政區域劃分,右圖以下議院選區劃分。支持留在歐盟的區域,基本為英國北部地區。圖片來源:Wikipedia
聚焦到每個區域時,我們會發現,相對來說,中心城市更傾向於留在歐盟,比如倫敦。
但在英國的大城市中,也有明顯的分裂,較為邊緣的大城市傾向於離開歐盟。
同樣的情況也反應在每一個城市中;在一座城市人口稠密的核心區域,人們往往希望英國留在歐盟,邊緣的鄉鎮中人則相反。
不管怎麼說,脫歐體現了大部分英國人的態度,這些人分布在英國的各地、各黨派中,並不集中。
作為一個成熟的民主國家,英國不能僅僅因為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富有、更有權勢或更成功,就忽略另一部分人的意見,何況這部分還是多數。
即使從經濟計算上來說,也不能完全說脫歐一定是弊大於利。經濟學向來不看短期,而要看長遠。長遠來說,英國獲得相對獨立的地位,也可使國家煥發活力,留在歐盟中,免不了為其他國家所累。
如今,英國的經濟雖然發展了,在歐洲事務中卻顯得缺乏影響力,且經濟發展已經出現不平衡,富的地方更富,窮的地方更窮。
經濟之外,移民是另一個被公認為英國脫歐的主要因素。
「移民說」認為,由於歐盟國家的人員湧入,對英國的就業造成巨大壓力,導致英國社會不滿;來自中東的難民,被分攤到英國;佔英國人口8%的500萬穆斯林,更是讓英國感到恐慌......
由此推導出的結論是:英國脫歐,是因為反移民,反穆斯林,是因為種族主義在作祟。
但其實,移民並不是英國與歐盟最大的矛盾。
在美國胡佛研究所對英國議員丹尼爾·漢南(Daniel Hannan)所做的訪談中,後者談到了英國脫歐最深層的原因。
丹尼爾·漢南是英國保守派議員,曾擔任歐洲議會議員。90年代以來,漢南一直致力於讓英國脫離歐洲。在詹森與歐盟達成自由貿易協議後,漢南在《每日電訊報》發表文章,寫到:「與其他條約一樣,這份條約是一個妥協。但它保障了英國自己設定的目標,在恢復主權的同時,維持自由貿易。」圖片來源:Daily Express
漢南說,在1700萬支持脫歐的選民中,脫歐的理由有千萬種,但有一種是脫歐支持者反覆提及的,那就是讓英國成為英國的因素。
相比較而言,移民問題和漁業問題、經濟問題一樣,不是不重要,但和這個因素比起來,都只算次要問題。
(And all of them said the same thing, that the top issue for leave voters was the principal of decisions that affect the UK being made in the UK. Immigration was offered as a separate topic and it usually came a distant second.)
在媒體和公眾眼裡,漢南是脫歐的總設計師。他在坊間有一系列外號,《金融時報》稱之為「英國脫歐的幕後推手」(the brains behind Brexit),《衛報》稱之為「帶你脫歐的男人」(the man who brought you Brexit)......
他的觀點,可以看作是絕大多數脫歐支持者的觀點。
什麼是讓英國成為英國的最重要的因素呢?
在今年年初Express的採訪中,漢南特別提到幾點:
「我們的投票制度不同。」
(We were different with our voting system.)
「我們沒有成文憲法。」
(We didn't have a written constitution.)
「我們的法律制度不同,這個制度只能和愛爾蘭共享。」
(We had a different legal system, which we shared only with Ireland.)
「當歐盟想要借鑑成員國的傳統時,通常是英國意識到,二者的傳統並不兼容。」
(And so when the EU drew on the shared traditions of its members, it was usually Britain that found that it didn’t match.)
說白了,就是英國的制度和文化,與歐盟格格不入。
漢南對英國脫歐的思考,集中在《自由的基因》這本中。
《自由的基因:我們現代世界的由來》作者:丹尼爾·漢南譯者:徐爽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兵時間:2015年
在書裡,漢南明確指出,加入歐盟,讓英國喪失了完整的自由、獨立和主權,而這些都是英國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光榮傳統。
英國脫歐的深層原因,在於英國人並不認為自己是「歐洲人」,在於英國所屬的「盎格魯圈」(Anglosphere),與歐洲大陸文化圈之間,對於平等觀念、法律原則、政治制度等方面的理解,都有根本性分歧。
「盎格魯圈」的自由基因,帶來了一系列現代世界的憲政原則:代議制政府、議會至上、個人自由、法治、自由貿易、開放平等......
這也是為什麼,從《大憲章》到光榮革命,英國對任何集權的行為都非常警惕的原因。
而歐盟,正在逐漸演變成超國家體系的龐大主權體,這實在讓英國人感到不安。尤其是歐盟採用的大陸法體系,更是讓採用普通法的英國水土不服。
歐盟的法律系統,是自上而下的指令條文,是成文法;而英國沒有一部成文憲法,英國的法律是通過案例、慣例內生出來的制度。
兩者實在無法兼容。
每當英國要通過自己的法案時,總需要先看看,是否和歐盟那一堆繁雜的條文相違背,這實在太讓人吃不消。
所以,對於像漢南這樣習慣了英國法律文化傳統的一類人來說,脫歐不是因為英國不想做國際合作,而是歐盟本身不夠好。
歐盟的法律想要重新塑造英國,讓流淌著「自由的基因」的英國人,即便是再艱難,也要脫歐。
因為,如果不脫歐,英國的法律與制度,就會被歐盟拖垮。
03
問錯了問題?
從這個角度來說,或許我們一直以來問錯了問題,我們要問的不應是「英國為什麼要脫歐?」,而應是「英國真的融入過歐洲嗎?」。
其實,在加入歐盟這件事上,英國始終是扭扭捏捏,瞻前顧後。
歷史上,英國挨了歐洲大陸國家的不少揍,使得英國奉行光榮孤立的傳統,不願意看到任何一方坐大,總是想要制衡。
英國與歐洲大陸從來都是若即若離,從羅馬以後,或至少從諾曼時期以後,就再沒與歐洲大陸「一體」過。歐洲是否有助於英國的國力與影響力上升,這的確值得懷疑。
在保守黨的執政下,英國加入歐洲的步伐,更是顯得遲疑。
二戰以後,歐洲國家普遍遭受重創,在看到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爭霸的局面下,為了走出陰霾並獲得長久穩定,歐洲國家開始「抱團取暖」,這才有了歐共體及後來的歐盟。
1951年,西德、法國、義大利與低地三國籤署《巴黎條約》,決定成立歐洲煤鋼共同體。到了1958年,六個國家繼續建立了原子能共同體和經濟共同體。
英國加入歐共體並不順利。
英國三次提交申請,兩次因為法國總統戴高樂的阻攔而擱淺。第三次,在保守黨首相愛德華·希斯(Edward Heath)的領導下,英國終於在1973年加入了歐共體,這還是因為戴高樂去世,沒有了阻力。
可是,加入才一年,英國就想要脫離歐共體。
1975年,英國就是否留在歐共體進行了第一次公投。雖然公投沒通過,但從那時起,脫歐的念頭就種下了。
當時的保守黨黨魁已是柴契爾夫人,她認為英國應該脫離歐共體,這樣才能獲得完全的國家主權。只不過,當時英國才剛剛加入歐共體,既沒獲利,也沒損失,保守派政府的態度其實是觀望。
英國態度雖然模稜兩可,但歐共體卻高歌猛進。1992年,《馬斯垂克條約》通過,歐盟成立。
英國再次面臨那個沒有解決的問題,而且更加緊迫:是完全投身歐盟,還是退出歐盟以求獨善其身。
隨著歐盟逐漸建立有效的合作,打破國家邊界與統一貨幣,英國的位置更加尷尬。地理上,英國沒有歐洲大陸上的那些國家互相連接的開放邊界,在貨幣上英國又不想拋棄這最後一點「帝國尊嚴」。
在這個十字路口上的首相是布萊爾(Tony Blair),他是偏左的工黨黨魁。對於歐盟問題,他的態度看似很明確,那就是繼續投身於歐盟,和歐盟一道統一貨幣,把英鎊拋棄以換取在歐洲的領袖地位。
然而,布萊爾的想法不僅沒說服英國人,連工黨都很難贊同他。結果,這一猶豫,就猶豫了十多年,直到卡梅倫(David Cameron)出任首相。
卡梅倫與詹森,牛津大學的師兄弟,保守黨裡的同路人,最終也因為脫歐問題分道揚鑣。圖片來源:New Statesman
從卡梅倫到詹森,三屆英國政府都是保守黨執政,這看起來像是為了「脫歐」設計的,但實際是相反。
關鍵的轉折在2011年,當時金融危機剛剛過去,歐盟中多個國家相繼出現嚴重財政赤字,引起金融市場對歐元區各國主權違約的擔憂。
英國在這次危機中,也成了帶有侮辱性的「歐豬國家」(PIIGGS)之一。
金融危機後的葡萄牙(P)、義大利(I)、愛爾蘭(I)、希臘(G)、西班牙(S)、英國、德國、歐盟和歐元區的經濟情況。藍色為政府預算餘額,綠色政府累積的負債,黃色為GDP增長。這些國家的開頭字母經常被一些人組成侮辱性單詞,以此嘲笑歐盟的經濟。圖片來源:wikipedia
要有難同當,英國就必須加緊進入歐元體系;但想自保,就要與歐洲保持距離。
結果,當卡梅倫向歐盟提出要保護英國利益,要求歐盟為英國金融部門提供具有法律約束力的保護時,歐盟直接拒絕並擬了另一份條約。
事實證明,英國不但從沒像法國和德國那樣對歐洲事務具有影響力,也沒有獲得真正的利益。
於是,在掙扎了44年後,天平終於倒向了脫歐。
在某種意義上,脫歐這個詞用得並不準確,因為英國從沒有像法國、德國那樣融入過歐盟,也沒有真的主導過歐盟。
長遠來看,英國與歐盟在政治上解綁,很可能是一項明智的選擇,因為英國並不是一座孤島,它還有遍布世界各地的廣泛盟友。
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放棄雙方的緊密協作關係是一種損失,那麼,對英國如此,對歐盟亦然。這也是為何在最後一刻,歐盟還是與英國通過了自貿協定的原因。
脫歐之後,「自由的基因」是否會繼續延續,還有待觀察。
但英國已將命運握在自己手中,至少這一點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