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這是長城寬帶最後一次上熱搜。
詞條「長城寬帶100萬元打包轉讓」下面,有新用戶擔心自己才交的資費沒有著落,也有老用戶借著機會緬懷租房歲月。
但幾乎沒有用戶為這家公司惋惜。
三大運營商的寬帶已經步入千兆級別,而長城寬帶還在卡網,「用過長城的都知道它為啥撲成今天這樣」。
昔日劍指三大運營商的民營霸主、城中村寬帶首選,如今在一片唱衰聲裡被賤賣潦草收場,留給用戶最後的印象,只有便宜、難用、服務差。
當然了,長城寬帶會倒,除了自己不夠努力,還有時代的淘汰賽。
先天不足
在前十年,時代是推著長城寬帶往前的。
2000年,中國網際網路行業剛剛起步,如今的百度、阿里、騰訊這些巨頭,彼時不過剛剛成立的初創公司。
相比之下,由長城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中國長城計算機深圳股份有限公司、深圳長城開發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聯合投資設立的長城寬帶,可謂背靠大山資本雄厚。
由於牌照限制,寬帶在國內是個壟斷行業,能架設骨幹網絡的只有移動、聯通、電信這三家,剩下的二級運營商最多可以搭建大型區域網,再向這三家租用帶寬。用戶越多,租得越多,給一級運營商上供的租金也就越多。
長城寬帶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是個二級分銷商。
作為三大運營商的二級分銷商,它本就不生產寬帶,而是寬帶的搬運工。從上遊拿到產品後,長城寬帶拿到自己圈起來的客戶裡分發。由於上遊給的產品單價固定,它只有通過將分享產品的個體單位做大。壓低價格做量,用規模粗暴地佔領市場。
單薄的利潤和單一的盈利方式,註定了他們無法在技術研發上進行投入,也不可能靠技術和上遊對抗,更別提動搖這些手握寬帶的「地主」們的根本。
但長城確實曾經成為威脅。
在中國網際網路快速發展的那幾年,寬帶需求跟著井噴。起個大早的長城寬帶,一度成為行業裡衝在最前面的領跑員——電信還賣著2M、4M,長城寬帶就搞出了10M、20M,等電信升級10M,人家早就開始拿50M網速當賣點了。
網速快是一方面,更可怕的是價格。100兆的寬帶套餐,5年只要2017塊,折算下來一天一塊。有些長城寬帶發的小卡片上,寫的價格更是叫人心驚:18元/月,一天只要六毛。
由於實行代理商制度,長城寬帶的小廣告遍布大街小巷,電梯裡、樓梯上、甚至停在街邊的自行車。為了拉客,各級代理也是奇招不斷,有的主動上門挨家挨戶做推銷,有的打出只要辦理寬帶就送米送油。
那幾年,電信聯通尚且需要消費者自己去營業廳申報辦理,長城寬帶只用打個電話,馬上有師傅上門安裝。
從性價比到宣傳和服務,幾乎全方位領先,長城寬帶很快成為城中村和老小區霸主。相似的場景隨處可見:不知名的電風扇開在三檔,扇葉轉動得有些吵人,耳機裡的聲音帶著毛刺,屏幕上是對網速要求沒那麼高的CS、夢幻西遊等早期遊戲。
最多的時候,甚至一度坐擁超過1400萬家庭用戶和50萬的企業用戶。
租人家的帶寬做生意,還在用戶數量上生生壓了三大運營商一頭,看起來風光,實際上藏著巨大的隱患。
由於沒有自己搭建骨幹網絡的資格,長城寬帶一直用的是共享模式——幾個用戶共用一根網線。在個人移動終端所需數據量還不算大的新世紀前十年,大家都是逛逛論壇、打打低幀率的2D網遊甚至頁遊,差距沒那麼明顯,卡頓也無足輕重。
但隨著信息傳輸技術不斷迭代,網民的要求只會更高,消費升級必然發生。
先天不足的長城寬帶,註定跑不過能自己拉光纖入戶的三大運營商,而網速沒有競爭力,就只能繼續用價格吸引客源,收入低了又不得不降低成本,租更便宜的帶寬,分發給更多的用戶...
陷入惡性循環,長城寬帶會倒下,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迴光返照」
長城寬帶曾經有過足夠的時間去轉型,可惜,他們沒有把握住那些微小的徵兆。
徵兆第一次出現,是在2007年,用戶暴增帶來的紅利被低價戰略衝退,長城寬帶這一年淨利潤很不好看——負1.43億。
那時網上對於長城寬帶斷網的報導也開始增多,尤其是片區性斷網。長城寬帶的工作人員後來向用戶解釋,問題在於線路設備質量比不上電信等大運營商:沒有專用管道,長城寬帶很多設備就暴露在外面,遇上打雷下雨甚至周邊施工,經常被意外破壞。
資金壓力,逼得長城寬帶開始對外尋找注資。
2008年4月,中信網絡和長城科技分別出資1.5億元對長城寬帶進行增資,沒多久,成都鵬博士又以10.84億元的價格受讓了中信網絡持有的長城寬帶50%股權及4.84億元債權,其中50%股權作價6億元。
交易完成後,鵬博士與中信網絡各自持有長城寬帶50%股權,剩餘的50%股權,被鵬博士在2013年一季度完成收購。
老東家長城系甩手跑路,從特鋼冶煉轉型網際網路增值服務、城市安防監控、廣告傳媒三大主營業務的新東家鵬博士,卻對長城寬帶身上的網絡服務體系和終端客戶資源寄予厚望。
長城寬帶沒讓鵬博士失望,寬帶業務很快挑起了這家公司的營收大梁。
在國務院《「寬帶中國」戰略及實施方案》春風之下,把網絡接進鄉鎮、縣市成為熱潮,主打低價路線的長城寬帶進一步壓低價格,用同等網速下僅有一級運營商一半甚至更低的價位優勢,在下沉市場左右逢源。
那會兒電信百兆寬帶一年至少3000起步,長城寬帶低到1500,要是三年起買每個月更是只要66元,一年才792。用戶數也因此擺脫了前幾年的下跌頹勢,漲到600萬,佔全國總量3.5%。
第一年帳面經營業績突飛猛進,營業收入和歸母淨利潤數值提升明顯:從2012年的25.6億元迅速增加至58.2億元,歸母淨利潤也實現翻倍式增長,由2012年的2億元增加至4億元。
有新股東扶持,長城寬帶迎來一個短暫的高潮。2013年,長城寬帶淨利潤為2.91億元,佔鵬博士淨利潤4.03億元的54.37%;2014年,長城寬帶淨利潤為4.15億元,佔鵬博士淨利潤5.34億元的42.73%;2015年,長城寬帶淨利潤為3.25億元,佔鵬博士淨利潤7.17億元的45.28%。
但情況很快發生了變化——2015年的最高點過後,長城寬帶營收下滑,鵬博士的增長速度被迅速打回原形。
這一時期,併購是鵬博士增厚業績的主要手段之一,從長城寬帶這類運營商再到軟體服務、信息諮詢、有線電視甚至廣告公司,一路金錢開道大搞外延式併購,順著產業鏈買買買。
燒錢的效果立杆見影,併購最狠的2011-2016年,鵬博士的營收從22.05億元增至88.5億元,增長了3倍;歸母淨利潤從1.57億元增至7.67億元,上漲近4倍。然而好景不長,由於公司的盈利能力沒有出現本質提高,不斷高溢價併購導致標的爆雷後,2019年,鵬博士的預計虧損高達五十個億。
這一年,長城寬帶一邊和蘇寧雲商、網宿科技一起獲批,成為國內首批民營寬帶接入試點企業,另一邊開始失去性價比和網速優勢,背上「龜速」寬帶的罵名。
網速時有時無,遊戲、視頻動不動就卡死,長城寬帶被戲稱為「網癮終結者」,動手能力強的網友們專門製作了一張海報表達憤怒,最上面的標語簡單粗暴:
要想孩子成績好,長城寬帶少不了。
是誰殺了誰?
從靠網速快殺出重圍,到因為網速慢備受詬病,起起落落20年,長城寬帶走進了絕路。
2019年,眼看敗勢已定,鵬博士開始逐步抽身,先是4月份宣布將戰略性退出寬帶市場,8月份又註冊了長寬通信服務集團有限公司,把北京地區約127萬用戶歸屬權將轉讓給北京聯通。
到這年底,長城寬帶網絡服務有限公司完成了組織架構和業務調整,除了董事長、法定代表人、經理、執行董事、監事等多名高層職位發生變動,經營範圍則不再包含網際網路接入服務、國內多方通信服務、國內呼叫中心等業務。
一直到2020年9月4日,最後一根稻草落下,長城寬帶被以100萬的價格賤賣,告別鵬博士的同時,也宣告民營運營商可以比肩三大運營商的時代終結。
自掘長城,只是「死因」之一。
除了由於共享網絡帶來的網速下降、斷網頻發這些問題,長城寬帶的服務質量也在走下坡路。已經成為用戶投訴維權中心的百度長城寬帶吧,簡介一欄的「抱團維權」格外醒目,來自天南海北的用戶,在這裡寫下各自與這家公司拉扯的心路歷程。
網友們總結了斷網後,長城寬帶客服的處理路數:要麼裝死不回話,要麼就是巧立名目向用戶收取維修費,甚至還有人遭遇客服直接威脅,「不續費就斷網」。
吃相那麼猙獰,也是迫不得已——長城寬帶越來越沒生意了。
時間回到長城寬帶利潤開始下滑的2016年,在政策指導下提速降費避無可避,三大運營商寬帶速度直線上升,價格卻不斷下跌。到2018年,電信、聯通兩家均預計寬帶費用年內降低至少30%,移動甚至乾脆推出免費辦理。
政策壓力,反倒讓三大運營商迅速擴大了用戶基本盤。長城寬帶的性價比優勢蕩然無存,願意選擇二級運營商的用戶所剩無幾。
面對三大運營商的降維打擊,長城寬帶還來不及反抗,又被卷進歷史的車輪——棚改和城中村消退,讓長城寬帶的基本盤崩了。
城中村的外來務工人員流動頻繁,對寬帶網絡的要求並不高,便宜的長城及各路黑寬帶成為首選。「三線」亂拉、光網落後隨處可見,廣州天河區的車陂村,僅僅兩個社區剪除這些線路,就剪出來50多噸銅芯線。
好巧不巧,長城寬帶的網線也被剪了不少,十通投訴電話有七八起都是這個原因。
什麼叫消滅你與你無關。
大象和螞蟻
2016年,長城寬帶開始踏上下坡路的時候,一起拿到首批民營牌照的蘇寧雲商已經和中國電信達成戰略合作,正式換賽道遠離寬帶業務。
同期入局的網宿科技也開始業務轉型,開展布局雲計算戰略,大步前進收購相關企業,甚至涉足5G概念邊緣計算——這是5G和高清時代核心網下沉的一種方式,主要價值在於減少超大流量對的網絡消耗。
說白了,轉型邊緣計算就是放棄跟寬帶較勁,直接去給其他企業就近提供5G數據服務,從運營商改行當起服務商。
隨著5G時代大門打開,運營商之間的廝殺方式發生劇變。
移動時代,智能設備讓寬帶的應用場景縮減,再加上網絡基本普及之後,整個市場已經沒有多少增量的餘地。換句話說,要獲得更多消費者,在價格差不多的情況下,差距只能靠產品質量拉開。
於是三大運營商開始燒著真金白銀投資基建,計劃投入動輒千億,跑馬圈地,爭搶建設移動雲、網絡雲、IT雲等戰略基礎設施的機會。
搞基建,門檻高得嚇人。拋開拿牌照本身的政策限制不談,單一座5G宏基站的成本就足以嚇退民營運營商:基站必不可少的AAU(有源天線單元)以及BBU(基帶處理單元),套裝報價不下25萬,再算上人力和維護,一座基站的成本接近50萬。
也就是說,建兩個宏基站就可以按現在的行情買下一家長城寬帶。這樣的基站,三大運營商已經建設並開通了不下60萬座,更多的還在路上。
只值100萬的長城寬帶,拿什麼和總資產6159億的中國聯通、總資產6524億的中國電信,以及總資產2189億美元的中國移動比?
以運營商身份入局5G,做好基建只是個開始。中國移動就與產業鏈廠商共同籤署了《中國移動SA共建承諾書》,作為帶頭大哥組織終端廠商協同合作,推動終端支持eMBB、uRLLC、mMTC等全場景業務,還在19個城市的不同網絡設備組合場景中進行SA端網技術測試。
另一邊,中國電信2019年就實現了和5G SA終端晶片多個廠家系統的全面互通,中國電信也在聯絡一批廠家進行相應布局。
這要換成靠分銷帶寬盈利的長城寬帶,無論行業號召力、系統互通的技術支持能力,又或者市場商家用戶的認可支持,都沒一樣拿得出手,更別提什麼整合產業鏈打通上下遊了。
不管資本、技術,還是資源整合調動能力,運營商這條賽道的要求都已經達到普通企業難以企及的高度,面對資本寡頭,民營公司還談什麼優勢和機會?
他們只能隨波逐流,要麼轉型,要麼等死。從高歌猛進到節節敗退,有時候只是一次技術升級。
面對浪潮,鵬博士也很快把注意力投向網絡裝維、數據中心、邊緣計算等業務。至今,鵬博士的數據中心業務在核心城市搶灘保持第一梯隊競爭力。在傳統業務隕落之際,它抓住邊緣計算等雲計算技術機會承接5G技術的市場紅利。
賺不到錢的長城寬帶成為棄子,只不過是轉型路上的必然。
到頭來螞蟻還是螞蟻,大象還是大象,不小心一腳下去,甚至都不知道踩死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