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日劇中鬼子們似乎有一句常掛在嘴邊的髒話「八格牙路」。這句髒話在日文中寫作バカヤロ,如果用漢語中讀音相近的字眼音譯過來就是八格牙路。這句髒話還曾在日本引起過一次不大不小的政治風波:1953年2月28日時任日本首相吉田茂在眾議院預算委員會與議員西村榮一發生口角。當時情緒激動的吉田茂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八格牙路」,結果就因為這句髒話引發了在野黨集體抨擊吉田茂對議員不敬的行為。後來隨著事態愈演愈烈迫使吉田茂不得不解散眾議院。
這一政治風波後來被稱為「八格牙路解散事件」。那麼「八格牙路」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日文的書寫系統其實是受到漢字深刻影響的:日文中的平假名由漢字草書演化而來,日文中的片假名則源於漢字楷書。發展至今的現代日文書寫系統是日本漢字、假名、羅馬字組成的。日本漢字並不嚴格等同於中文的漢字,也包含日製漢字或和製漢字(日本官方定為國字)。日文中儘管也有漢字,然而這些日本漢字所對應的含義未必與漢語中所對應的含義是吻合的。
所以日文的翻譯就存在音譯和意譯兩種模式。「八格牙路」一詞實際上是用漢語中讀音相近的字眼對「バカヤロ」這句日文進行的音譯,如果要按這句話的翻譯成漢語應該寫作「馬鹿野郎」。這其中「馬鹿」一詞源於中國《史記》中「指鹿為馬」這個典故,所以「馬鹿」在日文中是用來代指稀裡糊塗的情況和人物。罵一個人是「馬鹿」也就相當於罵他是笨蛋、。「野郎」則是指代第二人稱「你」。「馬鹿野郎」的含義就是:你已蠢得無可救藥了。有時也會省略掉「野郎」這一後綴直接罵人「馬鹿」。
二戰時期日本陸軍和海軍之間就互相罵對方是「馬鹿」。所謂的「海軍馬鹿」、「陸軍馬鹿」其實也就是「海軍是」、「陸軍是蠢貨」的意思。到底是什麼矛盾使日本陸軍和海軍之間互罵呢?日本是一個曾給中華民族帶來過巨大災難的國家,每當國人反思我們如此偌大一個國家被東洋彈丸島國欺凌之時總會有一種說法就是:日本人團結,而當時的舊中國處於內亂之中。然而日本陸海軍之間這種互罵的行為似乎怎麼看也不像是團結的樣子啊?
事實上日本是一個極其複雜矛盾的國家:他們黷武而愛美、尚禮而好鬥、喜新而保守、忠貞而善變,前一秒還彬彬有禮的日本人可以在下一秒化身為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在國民的團結性這個問題上日本依然給我們呈現的是極其矛盾的一種狀態:一方面日本人的團結協作精神在全世界都是聞名的,也正是憑藉這一精神使這個資源匱乏的彈丸島國得以崛起;然而另一方面日本人其實也是一個內鬥嚴重的民族——歷史上日本海軍和陸軍的關係正是日本這種內鬥的典型。
日本作為一個資源匱乏的彈丸島國其實一直存在相當強烈的生存競爭,事實上正是這種生存競爭使日本在近代走上了一條對外侵略擴張的道路。那麼在日本還不具備挑戰大陸國家的實力的古代又是如何解決這一生存競爭問題呢?答案就是內戰——本就是彈丸之地的日本曾一度分裂出66個割據一方的諸侯大名,諸侯混戰中的勝出者往往沒收戰敗方的封地用以恩賞自家武士,也就是說用戰爭的方式緩解自家面臨的生存競爭問題。整個日本古代史幾乎就是一部戰爭史。
在漫長的戰爭過程中日本人逐漸形成了一種既團結又對立的民族性:他們可以迅速凝聚起來對外擴張,而當外部矛盾相對緩和時他們就會展開內鬥,因為在這個資源匱乏的彈丸島國每個人都要爭奪自己生存所需的資源。1872年日本頒布了徵兵令:凡年齡達20歲以上的成年男子一律須服兵役,由此確立起普遍義務兵役制度並模仿西洋列強進行兵制改革。日本的近代化陸軍和海軍建設就由此揭開序幕。在此之前日本是沒有一支統一的軍隊的。
在古代日本當兵打仗是武士階級的專利,農民、商人子弟是不能當兵的。武士其實並不是國家的正規軍,而是分屬於大大小小的地方割據諸侯大名。在漫長的諸侯割據戰爭中由不同的諸侯大名統治的各藩之間積累了太多錯綜複雜的矛盾。明治維新後的日本表面上看結束了諸侯大名割據的狀態,以廢藩置縣的形式建立起一個中央集權的國家,然而實際上原來各藩的領主貴族們搖身一變成為明治新政府的華族,然而原來各藩之間積累的矛盾並未消失,因為他們依然需要爭奪有限的資源。
在日本建設近代化的陸海軍過程中陸軍主要出自長州藩,而海軍主要出自薩摩藩。這兩個藩僅僅只是在倒幕維新的過程中結成了暫時的同盟,而在此之前雙方的關係相當糟糕:1863年長州藩派兵進入京都試圖控制天皇朝廷,這時薩摩藩站在幕府一方對長州進行了打擊,此後長州方面直接稱薩摩為「薩賊」。儘管後來兩藩攜手顛覆了德川幕府,建立了明治新政府,但這一結盟是建立在有德川幕府這個共同的敵人之上的,當這一巨大的外部壓力消失後薩長聯盟也就走到了盡頭。
此後薩摩和長州兩藩圍繞在明治新政府內的權力分配問題展開了長期的鬥爭,形成了日本近代史上獨特的藩閥政治體系,在這一過程中分別出自長州和薩摩的陸軍和海軍的關係自然不會融洽。日本的近代軍事體制是從西方國家學習來的,然而日本陸軍和海軍所學習效仿的對象卻並不相同:日本陸軍先是學法國,法國在普法戰爭中落敗後日本陸軍轉而開始學習德國,因此繼承了普魯士陸軍的鐵血傳統。日本海軍則由始至終師從英國,因此繼承了正宗英倫貴族範。
陸軍覺得海軍是,海軍覺得陸軍是土鱉。雙方的隔閡就這樣越來越大。長州和薩摩的歷史積怨、分布繼承德國和英國的軍事理念都增加了陸軍之間的隔閡,同時日本陸軍和海軍之間也存在現實利益上的競爭與分歧:日本作為一個資源匱乏的彈丸島國要想同時保持一支稱雄世界的陸軍和一支傲視全球的海軍其實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那麼在資源分配上向誰傾斜呢?毫無疑問陸軍和海軍自然都希望自己成為優先發展的對象。
日本陸軍一直致力於打造平時25個師團、戰時50個師團的建設目標,日本海軍則始終心心念念著自己的「八八艦隊」造船計劃,然而有限的資源連一家獨享都不夠。日本陸軍和海軍之間在資源分配上存在競爭關係,同時雙方在對外擴張的路線上也是分歧重重:陸軍主張北進同蘇聯爭奪蒙古和西伯利亞,以確保他們所謂的「滿蒙生命線」;海軍則主張南進控制太平洋地區的石油、橡膠等資源。當日本陸軍在諾門坎戰役中敗於蘇軍之手時日本海軍竟幸災樂禍。
被海軍幸災樂禍的陸軍則針鋒相對地諷刺海軍遲遲不敢在南進路線上有所實際行動,儘管南進是海軍的一貫主張,但海軍方面的山本五十六等人一直主張緩進,因為他不希望過分刺激美國,事實上這是代表當時海軍中一種普遍意見。當時的日本海軍將領普遍有在歐美留學的經歷,對美國的實力和日本的處境看得較為清晰,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普遍不大瞧得上陸軍,這也是造成雙方矛盾的原因之一。事實上日本陸軍和海軍之間的矛盾並非二戰時期的特有現象。
由於日本陸軍和海軍之間的矛盾最早緣起於長州、薩摩兩藩之間的矛盾,所以自從日本近代化的陸海軍誕生之日起就一直在明爭暗鬥。到了二戰時期雙方之間的爭鬥愈演愈烈:1937年日本海軍進攻上海時5000人的海軍陸戰隊受到數萬中國軍隊猛烈圍攻,陸軍方面卻死活不出兵增援,直到海軍大臣屈尊懇求陸軍出兵之後陸軍大臣杉山元才點頭答應。日本陸海軍內鬥最激烈之時陸軍派兵包圍了海軍省,海軍方面則針鋒相對將軍艦炮口對準陸軍省。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本陸海軍之間的矛盾表現得更為明顯:陸軍埋怨海軍在島上建機場拖累陸軍,海軍罵陸軍無能到連幾個機場都守不住。陸軍說奪回機場需要海軍負責運送給養裝備,海軍說在陸軍拿下機場之前海軍的船隻靠岸就得被飛機轟沉。後來看出來門道的美軍就故意專打海軍或專打陸軍,反正另外一方大概率會躲在一邊看熱鬧。日本方面則搞起了戰場責任區:某個島如果由海軍負責守衛,那麼陸軍就絕對不會去管,反之海軍對陸軍負責守衛的島嶼也一樣不上心。
既然日本陸軍和海軍之間互罵「馬鹿」,那麼為什麼沒有「空軍馬鹿」的說法呢?這是因為日本沒有空軍。那麼在中國戰場進行大轟炸的日本飛機是哪兒來的呢?轟炸珍珠港的日本飛機是哪兒來的呢?日本沒有空軍不代表沒有空中力量,在當時日本的空中力量是分別隸屬於陸軍和海軍的陸軍航空兵和海軍航空兵,也就是說在日本並沒空軍這一獨立的軍種建制,但日本陸軍和海軍分別掌握有一定的空中武裝力量。所以自然也就沒有「空軍馬鹿」這樣的說法了。
日本陸海軍之間的內鬥使日本軍隊最終出現了一系列世界裝備史上都難得一見的「奇葩」裝備:大名鼎鼎的「零式戰鬥機」是屬於海軍的戰鬥機型,所以陸軍不管這種機型性能好不好就是不用,反而另起爐灶研發出陸軍專用的「三式」和「五式」戰鬥機。由於當時的日本沒獨立的空軍建制,所以日本的空中力量全是分別隸屬於陸軍和海軍的。二戰期間日本陸軍和海軍在飛機裝備領域掀起了一場軍種之間的軍備競賽:陸軍研製出了52種飛機型號,海軍方面則研製出了112種。
在其他裝備領域雙方也展開了競爭:海軍自己建起兵工廠生產坦克和火炮,陸軍則研發了自己的潛艇和航母。二戰期間日本不僅有海軍陸戰隊,更是有了獨步天下的「陸軍海戰隊」。雙方的矛盾甚至滲透到了像武器裝備上的螺絲旋往哪個方向擰這樣的細節層面:如果陸軍要往左,那麼海軍就一定要往右,弄得後勤保障人員不得不同時準備兩套工具,無形中增加了部隊在後勤保障方面的難度。聯合艦隊的一名參謀對此評價道:「我們用了30%的力量和美國人作戰,剩下70%的力量都去和日本陸軍作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