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鬼頭街
腳下的青石板路溼漉漉的,緩緩的下坡,鬼頭街地勢極低,陰氣極重,生人有進無出,性命難保,正因為如此,才沒有閒雜人敢隨便靠近墳山,這裡從事的骯髒交易才得以無法無天。鬼頭街錯綜複雜的環形設計,鱗次櫛比又層次不齊的房屋建築,我一沒留神就跟丟了,差點丟了性命。
我沒敢到處走動,等夢雲舒回來尋我。
路邊一小販拉我衣角,示意我低頭耳語,只聽他操著一口河南話說:「您瞧瞧,中不中?」說話間,他拉開布罩,露出一角,嚇我一跳,鐵籠裡關著一隻渾身赤紅的迷你小孩,巴掌大,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地娃,在鬼頭街很常見。這娃娃沒鼻子沒嘴,鼓著兩顆大眼珠子,無精打採地盤坐在地上。這河南人蓋上布罩,又拉開旁邊鐵籠布罩,裡面是一個魚缸,水裡遊著一條奇怪的魚,圓頭利齒,青蛙腳。
「老鄉老鄉你過來,聽聽!」河南人說。
我湊近耳朵,忽聞「咯咯」笑聲,後背一陣涼,看著河南人詭異的笑容,我連忙撤足走開,又被路邊一店面老闆招呼道:「小哥你來你過來,我與你有緣!」我不敢瞎跑,不自覺地就進了老闆店裡,我沒忘看店頭匾額,刻著「無毒」二字。
老闆穿著古時候的藍布長衫,留著羊鬍子,面善。店內也擺滿了蓋著粗布的鐵籠,裡面不時傳出動靜。他請我進店,微笑道:「小哥可有同行」?
我說:「還有個人,去前面了,馬上要來了。」
他把我往旁邊攬攬,收收衣袖,悄悄地反掌攤開,一隻金色蟾蜍蹲於手心。他說道:「你面相貴人一等,日後富貴及天,我樸某人愛交貴人,金蟾送你,交個朋友!」這人剛要把癩蛤蟆放我手上,被突然衝進來的夢雲舒一巴掌拍掉在地,夢雲舒說:「這金蟾在地,我替你結果了它!」癩蛤蟆被夢雲舒一腳踩死。老闆臉色驟變,夢雲舒拍我肩膀將我推出去,訓斥我道:「我讓你跟緊我呢!那金蟾能麻痺人神經,店家想要你的命!」
我被夢雲舒嚇得雙腳發軟。
夢雲舒把我拽在前面走,他跟在我後面指路,我們在這座由七條海螺殼形街交叉重疊的「迷宮」中穿梭了很久,一路上全是些奇形異色的人,竊竊私語交易著,但是等到了鬼頭街中心部位,四周頓時冷清下來,看不見人群和擺攤小販,偶爾能看見一個兩個人從些閣樓裡出來,羸弱月光下,我看見一把銅鑄巨劍自空中插入地面的一座古樓,劍柄上漂浮著一塊泛著橘紅色的怪雲,夢雲舒說那是天七閣裡住著墳城城管,管理著墳城,維持這裡的治安。
墳城是個三教九流,五盲六雜聚集之地,這位城管先生必然是位世外高人。
夢雲舒對這裡是這麼熟悉,他大步流星帶我走進一個側巷,來到墳齋,見到了他的線人,道前先生,一位不知年齡的神秘人。他臉上裹著黑布,只露了兩隻藍色眼睛,這是種染色體疾病,正常情況下,患者不會活過成年。
道前先生熱情地招待我倆坐下,沏了壺茶,幽暗的煤油燈下,兩人嘰嘰咕咕用春典溝通一番,然後改口說普通話,為的是能讓我聽懂。道前說:「買走墨猴的人叫遊子善,是蘇聯在中國非法成立的一個組織的一把手,專門倒賣奇珍異獸,走私去外國!偶爾出入墳城。這個組織我聽聞不是善茬,我勸你不要惹禍上身。」
夢雲舒點點頭。
道前說:「臧夜冬至要辦奇物宴,我有個多的邀請函,給你。」
臧夜就是墳城城管。
這份邀請函很精緻,封面畫著一排竹子,裡面蹲著一頭小豬。
「奇物宴是什麼?」我問道前。
他說:「就是一頓飯局,比較特殊而已。」說著話,他盯著我脖子上的銅錢問:「小兄弟,你身上這老古董能不能借我看下。」
我取下給他,道前掌眼後對夢雲舒說:「你這個小兄弟有故事呀!」我直愣愣看著道前,說:「我有什麼故事,我這傳家寶有什麼說法嗎?」
道前說:「不傳之法。」他言下之意是不能說的秘密。
夢雲舒放下茶杯,看著道前,用一口拗口難記的切口和道前其樂融融地聊了會就站起來說:「易經緯,我們走吧!」
道前笑眯眯看著我們,很客氣地招呼道:「不送了。」
出了墳齋,夢雲舒就提醒我:「一定要跟緊我,墳城易進難出。」我內心壓抑終於憋不住問:「夢大哥,剛才那位就是你的線人?你對這裡熟悉得跟走大路一樣,你到底什麼人?」說那話間,我心裡是恐慌的,生怕夢雲舒要是歹徒,我今天肯定要落他手裡,難逃一死。
夢雲舒斜視我一眼,說:「邊走邊講。」
我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隨時想找機會開溜,卻又害怕這裡的人比他更窮兇極惡,那就栽掉了。
墳城內部結構不光是海螺疊形,還按照奇門設計,裡外各開八門:開門、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外八門生人皆可隨便進入,但不可逆行,內八門位置與外八門不同,且只有生門開門兩個可以活著出去的出口,所有墳城熟客都只知道開門位置,可由城西到達安全出城,但是夢雲舒還知道生門位置。
他帶我前往生門,方向竟然是天七閣。走近後,我瞧仔細這天七閣,一頭高一頭低,巨劍有泰山壓頂之勢,抑鬱感壓上心頭,更怪異的是橘子云裡傳出微弱的呼吸聲。夢雲舒說這是棺材樓。我眼神好,突然看見大門外站著一古代女子,面容慘白,只露一半身子在外,另一半縮在門後,呈有半琵琶半遮面之態盯著我。我像見鬼一樣,啊地叫了一聲,嚷嚷道:「那有人有人!」
夢雲舒推推我說:「哎哎哎,叫什麼叫!大驚小怪的,那是婦人啟門,那女人是刻在門上的雕像。」
我尷尬地閉上了嘴。
月上梢頭時烏雲避退,月光照在清肅的大地,突然一個黑影從我們左側躥出,竟是一人頭羊身怪物,嚇得我下意識撒腿就要跑,卻被夢雲舒一把拉住,接著就見後面追來一人,手中拿著丈把長的鐵桿,一頭是鐵圈。夢雲舒說:「誰家的靈物跑了。」
那人腿腳極快,輕聲一踏,就彈出地面一丈多高,像會輕功一般,順勢甩出鐵圈,正中那怪物,將它牢牢套住,怪物喉嚨被束縛,發出低沉的叫聲,活那麼大,沒有聽過那種聲音。這人蓬頭垢面,回頭看著我們,呲著一嘴黃板牙,強行給怪物兩邊嘴巴穿鐵錨,我看見鮮血從怪物嘴裡流出,只是怪物長長的散發遮住它的臉,看不見它掙扎的表情。
夢雲舒只是微微一笑,便拽著我走開。
我跟著他問:「剛才那是什麼東西?」
「靈物,成精的羊。」
「成精?」我腦門一炸,「我以為是個變異的怪物。」
「差不多,可以這麼理解。你還沒見過會開口說話的東西。」他後半句話突然壓低嗓子。
我打了一激靈,問他:「開口說話?真有那種東西?」我自小便被家人告誡不要把「狐狸」二字掛於口中,因為那東西經常修煉成精,亂說它名,會被盯上附身,大了後,我才知道全中國範圍內都有狐狸修仙的傳說,但僅僅止於傳聞,誰也沒真正見過一隻開口會說話的狐狸。
夢雲舒非常自然地說:「當然有,人常說狐狸修煉成精開口說話,不假,不過能開口說話的不止那畜生,還有很多,甚至有龍。」
天方夜譚。我笑道:「大哥,你開什麼玩笑?」
他像知道一切,不以為然道:「你慢慢就會知道。」
夢雲舒回過首看著天七閣,突然喊道:「臧夜!」
「哥,你幹什麼?!」
他沒理我,我卻瞧見天七閣裡一角亮起了燈。我問他:「你認識臧夜?」
「何止認識。」
那時候,夢雲舒是不和我太多囉嗦他的過往履歷,他只負責帶著我在偌大的完全不著方向的鬼頭街中尋找生門位置。夢雲舒有句口訣叫:開在蓮花處,靜等活命人。
生門位於一堵高牆後,這牆上畫著全是西天的各個佛祖,夢雲舒說自釋迦牟尼創佛教來,正法像法末法三個時期的佛教歷程皆被塗抹在這堵牆上,這牆共長三百米,去掉坍塌損壞,只剩下五十米,生門就藏在這五十米牆後。牆上諸佛皆坐在蓮花神臺上,夢雲舒說很久很久以前,三百米佛牆完好時,滿天佛祖屁股下都有一模一樣的蓮花臺,唯一區別開的只有一個佛祖嘴裡叼著一株九瓣青蓮,這是後人加上的。
知道這裡面的道道,很快就找到這位叼著蓮花的佛祖,面帶微笑,蓮花顯得格格不入。我疑惑既然牆後有路,直接翻牆不就可以了,幹嘛這麼費事,定位這麼準確。
但是當我翻牆過去後就知道原由了。牆後是片荒蕪的雜木林,雖有月光,但林子還是顯得無比幽暗,令我瞠目結舌又心生詭異感的是竟有無數斷手斷頭的佛像傾倒在地,正對口叼蓮花佛像後面的是一座歪在地上,無頭佛祖,手指正好指向一個方向。夢雲舒說失之毫釐差之千裡,如果找不到正確的方向,走不到三清大道,那麼就得死在這神木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