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大腦山中的荒牡丹
來看荒山牡丹,未遇一人。一山牡丹仍然屬我。枯草高於頭頂,個別地方,差不多是我兩倍身高。是去年的蒿草,也無野火燒掉它們。有野獸踏倒的痕跡,我看了看,猜是野豬。另有一處,發現野兔子糞便。
山中多處溝壑已被填平。眼看這座山也快消失了。它要變成樓群嗎?
正是黃昏,漫山草木晃動。草木每年一度返回青春,我不如一棵樹矣。
所過之處,時有野鳥驚起,辨出其中有鵪鶉、戴勝、野雞、烏鴉和藍尾鵲。近幾年藍尾鵲明顯多了起來。我因此騙自己,無論如何生態是好轉了——的確好轉了嗎?
這麼想的當兒,一隻鳥影掠過頭頂。它的飛行幾乎是兇猛的,我沒有看到確切的樣子它就消失了。從腦中留下的片刻印記判斷,該是一隻鷹隼,不大,當是鷂鷹。我忽然記起剛才,麻雀們四面八方,往我附近山崖上的酸棗灌木叢裡鑽。他們驚慌的叫聲,我起初以為是在罵我侵犯它們的地界,一邊罵一邊逃跑。長滿短刺的酸棗叢,是它們天然的保護傘。大一些的禽類獸類,均望之卻步。鷂鷹也不例外。
初生嫩葉的白楊樹上,兩隻藍尾鵲作高明的舞蹈。它們站在樹最頂端向上伸展的枝梢上,天光中清晰得如同專場演出。觀眾只我一人,或許還有其他藍尾鵲,但我看不到它們,只能聽到鳴叫,那鳴叫大概便是掌聲。楊樹頂的藍尾鵲,像武俠小說中的高人凌空而立。嫩枝條是不夠堅硬的,不能支撐它身體,它需要以拍翅的動作減輕壓力,才能夠保持在樹頂。這正是一種高超的分寸拿捏。另一隻藍尾鵲在稍低一點的枝條上,作同樣的蹈舞,像比賽,又像是相互取悅。忽然,低一些枝條上的藍尾鵲筆直地落下去。我嚇一跳,以為它站不住跌落,卻原來它垂直下降一段,竟九十度折彎,與地面平行,疾疾向我飛來。
它落在我旁邊一棵槐樹上。其上有碩大鳥窩,原來是它家。它站在窩邊緣,翹一下尾,看不到了。這藍尾鵲在不遠處楊樹頂端已鳴叫了許久。此時大概覺出我無惡意,放心地回了自己家。
牡丹愈發荒敗。有碩大骨朵,但不到開放時節。我是知道的,只因掛念,前來探看。我愛這不規則,不講究,不在乎,恣意,放縱。公園或花圃那種整齊飽滿,是不能與它們比的。它們的氣息撲入我筆下,支撐我的審美。每見它們或與之相類的事物,我都覺平添氣力。
在此附近已居多年,每年一度兩度來看。此間山川草木,一一映照在行文間。也會有噩夢般的焦灼和不安——我的住處,最好不要拆掉。我不惜苦力學種花,學配土,學剪枝,學嫁接,甚至學土木,半夜鋸木頭,拉電線,弄出一處不盡如人意但我相對覺得舒服的樂土。我不願意花七八年時間再去重弄一處,哪怕比這個好許多。人生有幾個七八年?
幾千年前,人的夢想無非是:幾間屋子,一個安靜的院子,人可以種花,坐在陽光下喝茶,讀書,打瞌睡。沒有太多的壓力,人可以富可以窮,窮也不失自尊,院子屋子是潔淨的,陽光是潔淨的,井水是潔淨的。
(責編:郭揚、吳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