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9月18日報導,世界衛生組織警告,在伊波拉病毒肆虐的國家,絕望的患者們開始在黑市尋求康復者的血液。
人們相信這種恢復期血清含有抗體,在可靠藥物出現前能為病人爭得一絲希望。對此,世衛組織表示「尚不確定康復者血液中的抗體能否治癒或阻止該病,還需要更多研究」。
真正令人擔憂的是,通過黑市買賣血液很可能引發其他通過血液傳播的疾病,比如至今未能攻克的愛滋病。
這世上有極少數的人,終生得以從愛滋病中免疫,美國人史蒂夫·克羅恩便是如此。特殊的體質令他深感疑惑、幸運、失落,當他過世,美國媒體爭相發布訃告——永遠不會患上愛滋病的人選擇了自絕生命。《紐約客》雜誌最近的報導稱,大多數媒體猜測,是身邊人相繼死去的內疚感令他選擇了死亡,但真實的原因可能再也無法揭曉。
「永遠患不上愛滋病的人,在66歲自殺」
史蒂夫·克羅恩看上去幾乎是亢奮的,單子上有一大串事情等著他去做。他將自己的畫作送到倫敦的朋友家中,回來後又馬不停蹄地回復了一堆郵件,沒有表現出任何消極情緒。
克羅恩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他將銀行帳戶和密碼製成表格,反覆核對。之後,他為自己的人生劃上了句號。
66年來,他做過時間最長,也是最樂在其中的工作就是美國福爾多公司的校對員。這項工作不僅可以在家中完成,對一絲不苟的人而言,還能帶來莫名的滿足感。2013年8月15日,他將校對的最後一份手稿送到蘭登書屋的大樓。
或許你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裡見過他:看上去還不錯的紐約同性戀者,年紀很大但不顯老態,身材壯碩而不肥胖,1米82的個子,藍眼睛,右手無名指上戴著金戒指。他總像個大忙人,有做不完的工作。
實際上,他是自由職業者,未婚。更重要的是,他是「倖存者」,他的存在具有特別的意義。
媒體爭相發布克羅恩的訃告,五花八門的訃告中有很多錯誤,但有一點是正確的——他並未死於愛滋病,這也正是他得到訃告的原因。在自殺後,《紐約每日新聞》報以「永遠患不上愛滋病的人,在66歲自殺」為題進行了報導;《洛杉磯時報》則刊文稱,「對愛滋免疫的人,並未免於悲劇結局」。
這是不爭的事實:克羅恩是地球上少數身體能忽略愛滋病毒的人。可以確定的是,他曾感染過愛滋病毒,並因此在一年中備受煎熬,等待死亡來臨,但身體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曾瘋狂地想要找出原因,為此諮詢了一個又一個醫生,乞求別人研究他的身體。
終於有人這麼做了,偉大的發現也隨之而來:基因突變令他逃過一劫,他的特殊體質促進了治療愛滋病藥物的研發。克羅恩成了幫助人們遠離病痛和死亡的英雄。
然而,在送走校對的稿件、摘下戒指、付清帳單、捐了款、處理了所有細節問題後,他在2013年8月24日自殺了。
什麼是倖存者,難道這意味著更大的絕望?
如同大多數藝術家,克羅恩才華橫溢,放蕩不羈。從高中起,他就熱衷於時尚,會在周六從清晨逛到黃昏,流連於每間商店和書屋。他房裡貼滿印象派和表現主義的明信片。
隨著見識增長,他的口味越來越重,上世紀60年代初生活在城市近郊的少年,幾乎沒人和他一樣在看《瑪特欣評論》——同性戀革命的早期刊物。雙親都是自由主義者,沒人告訴他這麼做不好,即使有,克羅恩也不會聽他們的。
克羅恩對自己的外表和生活質量都很有追求,但凡事要求完美的缺點,就是會頻繁遭遇失望。在威斯康星大學結束第一年的學習後,他參加了馬丁·路德·金的遊行,後來乾脆輟學。
度過了一段迷茫混亂的生活,克羅恩開始在藝術中解放自己。為維持生計,他在《商業周刊》擔任編輯,作為回報,雜誌在1976年將其作品列入投資推薦名單,如沒有這回事,他的畫基本賣不掉,因為定價太高了。近30歲時,他變得小有名氣。
1979年1月,32歲的克羅恩與傑裡·格瑞在派對中相遇。「他看上去很瘦,但滿身肌肉,像個體操運動員。」克羅恩在未完成的回憶錄中寫道,「我以為他是阿拉伯王子。」兩人很快墜入愛河,並得到了家人和朋友的祝福。
經過「相思刻骨」的異地戀後,他們在洛杉磯開了Eats餐廳。朋友回憶說,「克羅恩比任何時候都快樂,他認為自己找到了『靈魂伴侶』。」他們的照片掛在餐館中,留著鬍子、穿緊身T恤的兩人緊挨在一起,充滿愛意。當時誰也沒有預料到,悲劇即將來臨。
傑裡生病了。起初看上去像感冒,並不值得擔心。1981年的美國,甚至還沒出現愛滋病這個詞,更談不上流行。醫生對傑裡的診斷是「無原因的發燒」。一年後,傑裡病情加重,瞎了一隻眼睛,身上還出現病變的卡波西肉瘤。克羅恩充滿悲傷和恐懼地看著曾經英俊的愛人瞬間衰老成了60歲。
他無微不至地照顧傑裡,從醫學世家出身的他相信人定勝天,愛人可以用積極樂觀的態度戰勝病魔。但最終沒能實現,35歲的傑裡死於「病毒性肺炎」,死亡證明上的婚姻狀況一欄寫著「未婚」。
自那以後,克羅恩幾乎不再畫人像了,他在那個時期的畫作《鸚鵡花園》中全是大塊的黑色,沒有鸚鵡,也沒有花園。
此後10年間,Eats餐廳照片牆上的一大半人都過世了,陪伴克羅恩度過人生最快樂歲月的朋友所剩無幾。總的算來,克羅恩朋友圈中有大約70人死於愛滋病,唯獨他一直活著,這讓他感到無所適從,甚至懷疑是朋友的死亡延續了他的生命。
不斷的死亡和悼念活動快把他逼瘋了。家人常常發現他處在關機狀態,說些奇怪的話,比如「傷口需要時間,如果還有時間」。後來,克羅恩的母親也去世了,傷痛欲絕的他帶上了母親的金色婚戒。他告訴同父異母的妹妹,從沒想過自己比母親活得還要長。
克羅恩為什麼選擇自殺,人們不得而知,家人也為此感到困惑。但他過世後的幾乎每篇訃告裡都提到了「內疚」這個詞。人們說,倖存者自殺往往是內疚引起的。
「德爾塔32」令克羅恩對愛滋病毒免疫
「這是種挑釁。」網絡評論中有人無法理解克羅恩的自殺,「如果他在乎別人,就會努力活著,幫助找到治癒他人的方法。」但事實上,克羅恩曾為愛滋病患者而四處奔波。
1994年,在威廉·帕克斯頓博士從他體內抽走血開始研究前,克羅恩花了幾年時間告訴那些願意聆聽的人,自己肯定擁有某種天然抗體。在家庭聚會上,他不斷勸說克羅恩家族的人去檢查身體。
猜測很快得到了證實——哪怕比正常感染量大3000倍的愛滋病毒注射進CD4免疫細胞內,克羅恩仍然不被感染。謎題在兩年後解開了,世界各地約有0.1%的人與克羅恩相似,身上攜帶「德爾塔32」突變基因。
正是由於這種基因的存在,他們的CD4細胞缺乏兩個表面受體,而愛滋病毒必須找到兩個表面受體中的一個,才能「解鎖」細胞、侵入人體。如果沒有這種被稱為CCR5的受體,愛滋病毒就只能在血液中徘徊,並在數小時後隨血液流動排出體外。
這一發現影響巨大,對威廉工作的研究中心而言,能言善辯並且坦誠的克羅恩成了吸引眼球的完美工具。為了給研究籌集資金,克羅恩不斷重複著他和傑裡的故事,向人們訴說那死去的70個朋友。
他用完美的表現和治癒的語言,令資助愛滋病研究成為當時慈善業的主流。「你的舉手之勞也許能救人於水火,這關係到數百萬人的健康和福祉。」克羅恩呼籲道。
這並非誇大其詞的鼓吹性語言。了解CCR5的作用後,對抗愛滋病的藥物馬拉威若出現了。現在,它是治療愛滋病的標準藥品,類似的預防類藥物也已進入測試階段。
儘管如此,克羅恩已看不到人類戰勝愛滋病的那一天。與他的大多數朋友不同,他自己選擇了死亡的方式。沒人知道,他堅持在母親身旁埋葬是否意味著想與她團聚,作為相信來生的人,他能否再與傑裡相遇,又能否再見到那些他愛過,但又先他而去的友人。
被警察發現時,克羅恩躺在車中,將椅背傾斜,雙腳架在儀錶盤上,不遠處的教堂放著聖歌。他在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