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想回顧我生孩子的那一過程,從十月懷胎到孩子呱呱墜地,我經歷了人生------生死之間的考驗和人性的拷問,也就是那一過程,讓我真真正正從女孩成長為女人。
一、家庭
還是獨生子女時代,當許多家庭在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孕婦、焦急地等待著那根獨苗誕生的時候,我先生的家庭,他們似乎並不那麼重視「生」。
生孩子,原本是兩個人產生的結果、一個家庭傳承子嗣的大事(這觀念是不是太封建?),但在這個家庭,懷孕後的我,卻基本上都是我一個人在折騰。
先生的家庭狀況還說得過去,公公在事業單位上班,婆婆經營一家小餐館,先生是唯一的男孩。生不生孩子和家庭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但當初並不懂這個道理,幾千年的封建殘餘思想讓我覺得我就是要來傳宗接代的,而婆婆,當年年富力強的婆婆事業心爆棚,為了她經營的生計,理都不理我,估計還有對獨子的掌控心理,一時半會緩不過來,我已經搶走了她心愛的兒子吧。
所以,婆婆以生計為理由,拒絕為我提供一切幫助。當年懵懂得近乎傻逼的我,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面對的著陌生的爹娘、陌生的姊妹、陌生的親戚,我茫然無助,那位思想比我還幼稚的先生,夾在我和婆婆的言論之間,左右搖擺,顯然他也不懂要幹什麼。
我就是在這種不友好的環境裡,孕育了我的小生命。
二、孕吐十月
我十月懷胎不易。四十天的時候,孕吐得厲害,吃什麼吐什麼,吐得翻江倒海,臥床不起。親媽來看我,說:沒事,孕吐,就是吐死也死不了。真想白她幾眼,但在那舉目無親的婆家,能看到親媽還是很高興的。
孕期三個月內,我不止吃什麼吐什麼,還聞不得、見不得,比如:聞到女人的香水味,吐;看到女人臉上的油彩,也吐。當初對於一眾姐妹,真是對不住了,不是我沒禮貌,是真的反胃,我也很抱歉。
三個月過後,我還吐,每天清晨我噁心難受,摳著喉嚨把那一口膽汁給吐出,方才吃得下飯。
就是這麼艱難的懷孕情況,我卻是很欣喜一個生命即將來臨。沒有小灶,我每天上下班就跑到我喜歡的小店,親媽告誡我不能吃牛肉,說是生出來的孩子毛毛多,可我就是饞牛肉,挺著大肚子每日光顧牛肉店。夜晚,把泡麵放到小房間,半夜吐完接著吃。
我發覺母親所擁有的特異功能,在懷孕的時候就已經具備了。孕吐是很難受的,可我吐完,還能計算著吐的量,害怕肚子裡的孩子吃不夠,吐多少我還得補多少。
婆婆去完成她輝煌的事業,沒人管的我,從懷孕開始,第一次拿起殺雞刀,我殺雞放血燉湯,按照我們當地的風俗,孕吐厲害的人,要躲在廚房的門後偷吃雞,我都照做了,還是吐。
懷孕的媽媽基本已經完成了女孩到女人的轉變,也不嬌弱了,所以不怕吐,雖然臉色發青、四肢無力、披頭散髮、衣冠不整,雖然那些陌生的姐妹還會嘲笑結婚後的女人都變邋遢了,雖然婆婆看到他兒子給我買吃的還會罵「娶了媳婦忘了娘」,統統不理會,吐完,再難受,胎教一定免不了,倆傻逼買CD念唐詩,每天晚上對著大肚皮,一會兒中文一會兒英文一會兒歌曲一會兒詩歌,不亦樂夫。
就這樣吐著吐著,孩子被吐得提前到來。陣痛開始了,我收拾東西,和先生,找閨蜜,上醫院。到了醫院,我最後一吐,稀裡譁啦把肚子裡的東西全吐光了,便進了產房。
說是女人生完孩子便會忘了疼,還真說對了,我只記得在產床上使勁地向醫生喊,「我生不出來了,趕緊切趕緊切」,那側切,是活生生地用刀切,不打麻藥地切,切完,再活生生地一針一針地縫。(千刀萬剮的感覺)
側切根本感覺不到痛,因為和陣痛比起來,那是生的信號。而生後,整個人虛脫,大汗淋漓,然後看著像一隻小貓咪的孩子被醫生高高舉起,「看清楚了,女的」。
我瞬間淚眼迷離。
三、孤獨的產房
這是一枚又瘦又小、皺巴巴的女寶,閨蜜抱出來的時候,一個勁地嫌棄「怎麼這麼難看」,但閨蜜終歸成了她的乾媽。
陪我去生產的除了先生和閨蜜,還有急急忙忙趕過來的我娘家嫂子,親媽當初生病沒辦法來,婆婆依然在耕耘她的事業。
我是上半夜去的醫院,早晨六點生產,產後,閨蜜和嫂子去上班,先生去找吃的,醫院裡就孤零零地剩下我娘倆,剛生完孩子的我就能下地,不下地怎麼上廁所?我一個人扶著牆走了五十來米路到廁所,血順著兩腿沾滿了褲子和鞋,但回來後看到床上那個小小的人兒,心都化了。
在醫院的第二天,我上診療室去照紫外線,有一位產婦跟我說:我們並不嫌棄女孩,但想到我們今天受的罪,她以後也要和我們一樣,就萬分不甘。
我聽著心裡很難受,回到病房,女寶正一個人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旁邊的人說:「你家怎麼沒人呢?孩子洗完澡回來就一直哭。」
護士跑過來了,說洗澡的時候,肚臍被撕破了,縫了一兩針,沒事的。
就這麼一兩針,隔天,我家女寶就不哭不鬧不動也打不醒了,我蒙了都不懂得哭,一直忍著傷口的疼痛無頭蒼蠅地到處找醫生,而年輕的先生則意氣用事地威脅說要怎樣怎樣。當年醫患關係很好,沒有人去追究什麼醫療事故。但可憐我們娘倆,被醫院這個科室那個科室地到處踢,最後還是我們自己滾到了別的醫院。
四、為母則剛
從出生到求醫,我一下子長大了,我不是女孩,我是女人,我是媽媽,有個小人得我去保護,所以我不能慌,我不能倒,我要盡我所能,讓我的女寶儘快好起來。
我再也無法好好休息,我抱著女寶從產科轉到兒科,檢查化驗得出,我的寶貝莫名的感染了一些細菌,首先是大腸桿菌,打抗生素,從額頭下針;然後黃疸了,帶著黑眼罩,穿著紙尿褲,放箱子裡照紫外線;再檢查,綠膿桿菌,當時醫院沒藥,我先生幾乎是全城搜藥,那麼小的一個人兒,在人之初,吃抗生素就像喝奶。
而我不能吃月子餐,我的奶要保證不能有膳補的成分,因為女寶要吃我的奶;我不能好好休息,因為我隨時要觀察女寶的動態;我像一位正常人一樣,來來回回穿梭於醫院。
我時刻記著我是媽媽,我的女寶會好起來。我的婆婆放不下她宏大的事業,我的親媽生病沒辦法來看望我,年輕的先生和我一樣手足無措。白天閨蜜和嫂子來探望,夜晚,我和女寶躺在兒科那窄小的病床上,我就想,我們如此生死相依,挺過去,定然會有後福。
四十天後,我和女寶平安出院。
我原本也是一小戶人家的掌上明珠,而產子的經歷,卻讓我迅速懂得「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的道理,我不怨天尤人,我依然很快樂,因為我還擁有那麼多愛我和幫我的人,和一枚獨一無二的女寶。
親媽跟我說過一句話:不生不值錢,生了,是生命在相交纏。
此生,我與女寶,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