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李玲:獻給親愛的父親——紀念抗美援朝70周年

【文/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 李玲】

我父親是參加了抗美援朝的老兵，在紀念抗美援朝70年之際，向父親和他的戰友們致敬！70年前你們用最原始的武器裝備打服了當時最先進強大的「聯合國」軍隊，用血肉之軀築起中華民族新的長城！抗美援朝是新中國立國之戰，用勝利贏得了新中國的國際地位，贏得了民族自信心，贏得了70年和平發展。

我父親出生於1931年農曆五月初五午時，親歷了中國從谷底到繁榮復興的整個過程。

父親家是當地的大地主，擁有800多畝良田，祖輩們廣交天下文人，吟詩賞畫，在當地頗有名望。但是近代中國的衰敗也深刻影響著他們，連年戰亂，加上祖輩染上吸鴉片、玩字畫等，多少代積累的財富很快就敗了。

父親出生那年是「九一八事變」，日本佔領東北三省，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國主義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的盧溝橋事變，其後中國大地備受日本侵華戰爭的摧殘。

我印象非常深的是父親講他7歲時帶著父母跑反（逃難）。當時日本飛機狂轟亂炸，城裡人拼命往城外逃難，躲避飛機轟炸。雖然家道已經破敗，我爺爺仍然是富家少爺的低生活能力，日本人飛機來了，他嚇得「魂飛魄散」，雙腳無法邁步，還是兒童的父親勇敢地拽著他，順著人潮往城外逃命。

父親17歲時作為當時的高中生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隸屬4野第47軍。他參加了解放戰爭，南徵北戰，兩條腿走遍中國，身經百戰。解放宜昌時，我軍打得非常艱苦，勝利後就地休息，第二天醒來，發現他背靠著國民黨士兵的屍體睡了一夜。

湘西剿匪是他們參加的艱苦戰爭，剛開始北方戰士完全不適應湘西大山的地形和陰冷潮溼的氣候，部隊傷亡很大。湘西剿匪的勝利，是鮮血換來的，僅解放軍第47軍就犧牲了上千名戰士。我父親孤身一人在湘西大山裡成功送遞重要情報而立功，火線上加入中國共產黨，這是老人最驕傲的。

1951年初，湘西剿匪已經取得初步勝利，他們正在開始享受湘西剿匪的戰利，部隊開荒種地，養了很多豬，湘西大山裡植被豐厚，豬長得又快又肥，他們的夥食大大地改善。可惜還沒有等他們好好享受一下，一聲軍令部隊就上了悶罐火車，7天7夜後到了丹東，隨後進入朝鮮，參加抗美援朝。

抗美援朝戰爭的慘烈是人類戰爭史上少有的，中國人民的優秀兒女用最原始的武器裝備打敗了最先進強大的「聯合國」軍隊。我父親當時是在軍部參謀作戰教導隊工作，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在戰場上培養軍事人才。我父親當時作為高中生入伍，屬於知識分子，在軍部還讓他給美軍俘虜當翻譯，我問他，你中學學的那點英語行嗎？他說基本不行，靠現學現用。他們當年學校裡學的英語可以用打油詩表達：兒在學校讀book，門門功課都good，唯有English不及格。近百年前的學生，與今天苦讀英文的學子有同樣的感受。

朝鮮戰場極其嚴酷，美國動用了除原子彈以外的所有武器，父親雖然在軍部工作，但是戰場上沒有前方後方之分，敵機狂轟濫炸，他們隨時都有犧牲的風險，真正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朝鮮戰場上條件極其艱苦，冰天雪地，缺衣少食，父親說他們常常吃不到任何東西，挨餓是常態。我1990年從美國回國探親，問他要點什麼美國東西，他說帶點美國牛肉罐頭給他，他們當年在朝鮮戰場上繳獲的美國牛肉罐頭真好吃。我專門去美國軍需店買了牛肉罐頭帶給他，打開後我父親嘗了沒有說話，我嘗了嘗，太難吃了，濃濃的防腐劑味。當年的志願軍戰士在戰場上太苦了！感謝父親和前輩們，你們一代人吃了幾代人的苦，才有了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父親帶著一身傷病轉業到地方工作，先在南京工作，58年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時來到江蘇丹陽縣呂城工作，由於表現優異，被丹陽留下來工作，在丹陽娶妻，生女。我母親當年是從南京幼兒師範畢業分配到丹陽實驗小學工作，據我外婆說：追求我母親的人可以坐幾桌，她都看不上。她的學生家長是丹陽縣長，介紹我父親給她，我母親一眼就看中了，父親在戰場上血與火的淬鍊下，有著不凡的氣質。一個北方人和一個南方人從此攜手風雨同舟60年。現在他們仍然居住在丹陽，身體健康，安享晚年。

題外話是中國革命也深刻改變了中國人的遺傳基因，大批南下幹部們的後代是我78年上大學時的同學。雖然現在還無法用計量方法定量研究此問題。

我父親一直在基層工作，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文革是走資派挨整，後去幹校勞動，他從未抱怨。他常說：與戰場上犧牲的戰友相比，我們太幸運了！

作為他的後代，我們更幸運！解放軍是大熔爐，大學校！父親學習、成長在戰爭大學裡，在部隊裡養成的優良作風不僅他自己終生受益，還代代相傳。

他勇敢、正直的品質在言傳身教中影響我們。他一直教育我們不要怕苦，怕難，頭掉下來不過碗大的疤，天下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他說：在戰場上越是勇敢衝鋒，越不易被子彈擊中，勇敢衝鋒時你是主動地，能夠隨機應變。反之，萎縮在後，貪生怕死是被動的，反而容易被子彈擊中。在和平年代，是朝著目標主動進取，還是被動抱怨也是我們的人生選擇。

他嚴於律己，精準、高效的工作生活方式使我們受益匪淺。我們姐妹從小被父親像戰士一樣訓練著。做什麼都要又快又好，如早上起床，幾分鐘內要一切搞定。南方冬天很冷，需要穿很多層衣服，上下有棉毛內衣，毛衣和棉襖，棉褲。我們也要迅速穿戴，我記得他在旁邊不斷的催促，快，快，快，你們這樣的速度，敵人早上來了…..年復一年的訓練，我們養成了良好的習慣，在家的時候不覺得怎麼樣，等離開家後與別人一對比，我們才知道我們學習和生活的效率是戰時狀態啊，每天生生地比別人多出許多時間。

他不忘初心，不計個人得失，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民族復興而奮鬥是融在他的血液裡，也傳遞給了我們。我們住在縣委院子裡，縣委書記是我家鄰居，但是父親一直教育我們不能依靠父輩，要自力更生。他不會用他的權力為我們開後門。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我小妹妹在90年代下崗大潮中下崗，縣裡管這方面的領導都是我父親的部下，找他們安排個工作在經濟發達的江南並不難，在我母親的反覆勸說下，我父親答應去試試，但是他圍著那位領導的家轉了很多圈，最後還是沒有去，回家鄭重宣布：無論大社會環境如何變化，他不能做為自己謀利的事，這違背了他一生堅守的原則。我小妹妹的生活費用從他的工資出，不要給國家添麻煩。

我和我大妹妹均在美國留學，放棄當年在美國的優越生活，於2003年回國工作。2003年時中美生活工作差距還很大，放棄美國馬裡蘭州立大學終身教授位置還是需要一點逆行者的勇氣。因為父親的影響和教育，我們才能作出順應時代潮流的決定，舉家回國。我女兒說我們都是「投胎」能手，該吃的苦父輩們替我們吃了，該享的福我們都享到了。80年代赴美國留學是美國最興旺之時；2003年回國以後是中國日新月異，加速興旺，而美國開始衰退之時。

我妹妹妹夫在清華大學當教授，我在北京大學當教授，我先生在中歐國際工商管理學院當教授，為國家經濟發展出力，為國家培養人才。我們有幸參與見證中國天翻地覆的巨變，與祖國共成長，將研究做在祖國大地上。

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家和國是一體的，是他們終生守護的。父親離休後享受免費醫療，所有醫療費用100%的報銷。一次小病去醫院後，醫生開藥、檢查、住院和治療，小病大治，國家買單。因為由於國家投入不夠，醫院要靠創收維持生存和發展，父親非常憤怒。守護國與家是他和他的戰友們浴血奮鬥，不惜犧牲，怎麼能這樣？於是他從此不再去醫院，將他這一份給國家省下來。誰知道不再去醫院的副產品是他身體越來越好！戰爭年代，他們的身體透支太多，我父親身體一直不好，戰場上給他留下各種傷病，他近1.8的個子，體重不到100斤，需吃各類藥。不再去醫院，也就不吃任何藥，靠健康的生活方式，靠鍛鍊，靠自我治療，父親的身體反而越來越健康。現在他已90高齡，頭腦清晰，生活完全自理，每天鍛鍊、讀書看報，做家務，關心國內外大事。父親能這樣健康長壽是他保家衛國的福報。

從我父親的健康經歷，從這次舉國抗疫，免費醫療在中國是行得通的！我們的人民如此講大義，顧大局，我們的醫務人員如此可愛，捨生忘死，用生命護佑生命！各方行動起來吧，讓我們的醫生和醫院不要再背負創收的重任，讓他們回歸醫者本職：減少疾病，提高人民健康水平。我們可以節約大量過度治療，浪費了的費用。這些錢足以讓中國人民享受高水平的健康保障。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70年前無數優秀中華兒女用鮮血和生命守住了國家安全，結束了國家積貧積弱的百年屈辱。今天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我輩當繼承先輩精神，努力奮鬥，創新體制機制，守護人民健康，國家安全！

今天是抗美援朝70年紀念日，也是重陽節。衷心祝願親愛的爸爸健康長壽！繼續見證蓬勃發展的新中國！

（本文轉載自李玲教授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pkull）

喜歡此內容的人還喜歡

原標題：《北大教授李玲：獻給親愛的父親——紀念抗美援朝70周年》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