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居裡(Pierre Curie)先生坐在桌前,手裡把玩著一塊小磁鐵。忽然,一道閃念躍入腦海,他為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激動不已,忍不住伏案疾筆書寫起來。不遠處,一位安靜的青年女子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窗外,陽光明媚,風吹,樹動,影動,心動。
這是公元1894年,已經三十五歲的居裡先生依然是巴黎城內一個籍籍無名的大齡單身男青年。雖然他有一份正當的職業,在巴黎市立物理化學學校作一名物理教師,但是微薄的收入僅夠勉強安身。他沒有獨立住房,每天下班後趕回郊區,與父母住在一起。這樣的日子雖然清貧,卻也簡單快樂。居裡先生很享受與學生們在課堂上的時光,更為重要的,他還可以在教課之餘自由地開展感興趣的科學研究。
唯一的煩惱是偶爾會在茶餘飯後遭受老父老母的嘮叨:兒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考慮成家娶媳婦了。每當這時,居裡先生總是不慍不火,慢條斯理地掰著手指頭把歷史上著名的光棍科學家數了一遍:伽利略、哥白尼、達·文西、牛頓、萊布尼茲、卡文迪許、笛卡爾、孟德爾、帕斯卡……老父老母只好搖搖頭,這孩子,真皮。
居裡先生
居裡先生之所以成為大齡剩男,絕不是因為長得醜。恰恰相反,他儀表堂堂,身材修長,有著一雙迷人的深邃的大眼睛和一頭散發著浪漫氣息的棕色秀髮。然而,沒有人知道,在他俊朗而平靜的外表下掩藏著一顆對愛情有著異常潔癖的心。在二十二歲時,居裡先生在日記中這樣寫到對女人的看法:
「女人比我們男人更喜歡為物質生活而生活,天才的有思想的女人簡直是鳳毛麟角。因此,當我們被某種神秘的愛情所驅使,想要進入某種反自然的道路時,當我們全神貫注於自然奧秘時,我們往往就會與社會相隔絕,我們就常常要與女人去鬥爭,而男人在這種鬥爭中永遠是處於弱勢地位,因為女人會以生活和本能的名義扯住我們的後腿。」
顯然,居裡先生無法忍受在他安於清貧醉心於科學事業時,一個庸俗的女人在身邊因為種種生活的瑣事絮絮叨叨。為了免受讓女人拖後腿之痛苦,居裡先生決定儘量對女人避而遠之。
視女人為累贅的大齡單身男青年居裡先生未曾料到,他快樂的單身狗的生活竟然在1894年突然結束了。四月的一天,他應邀去朋友家聚會,第一次見到了瑪麗·斯可羅多斯卡—— 一位來自波蘭的女學生。瑪麗後來在回憶錄中這樣描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當我走進客廳時,正看見皮埃爾·居裡站在朝向陽臺的落地窗旁,宛如窗玻璃上鑲嵌的一幅畫。乍一見他,你會覺得他是一個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的夢幻者。他看上去十分年輕,儘管已是三十五歲的人了。他目光清澈,炯炯有神,身材修長,十分瀟灑,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說話慢條斯理、深思熟慮,態度率直,笑起來既莊重又有生氣,讓人頗為信賴。我們交談起來,很快便談得十分投機。我們一開始談的是科學問題,我很樂意問問他的看法。然後,我們便轉到共同感興趣的社會問題和人類的問題。我倆雖然國籍不同,但彼此對事物的看法卻驚人的相似,想必這是因為我倆所生活的家庭環境有著某種相同的背景。」
天性靦腆、羞澀、不善撩妹的居裡先生竟然在認識瑪麗一個月後就向她表白求婚了!他確信遇見了那個夢寐以求的靈魂伴侶,那顆被異常潔癖封鎖禁錮的心開始變得悸動不安、春潮湧動起來。不幸的是,瑪麗婉拒了他。她剛剛獲得物理和數學學士學位,對未來還有些茫然。按照本來的計劃,她是希望畢業後回到波蘭報效祖國陪伴家人。很快,暑假開始了,瑪麗離開巴黎回到波蘭去看望父親。
在暑期分離的這段日子裡,居裡先生寢食難安,不斷借鴻雁傳書,傾訴著對瑪麗熱切的思念:
「我鬥膽幻想著一樁美事,期盼著我倆能相依相偎地在我們的夢想中度過一生:你報效祖國的夢、我們為人類謀幸福的夢和我們的科學之夢。在上述這些夢中,我認為最後的那個夢是可以實現的。我這是想說,我們無力去改變社會現狀,即使有這種可能的話,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去做,憑一時的想像去做,說不定會好心辦了壞事,阻礙了社會的不可避免的進程。而在科學方面卻不同,我們是可以做點什麼的,因為這一領域只需要腳踏實地。我心裡清楚,儘管這一領域很狹小,但我們必會有所獲的……我心急難耐地建議您十月返回巴黎,如若您今年不回巴黎,我會非常痛苦的。」
「1894年夏天,皮埃爾·居裡給我寫的一些信很有文採,熱情洋溢。信都不長,因為他習慣了言簡意賅,但是他的每封信都在誠心誠意地表示著他對我的一片深情,希望我能成為他的終身伴侶。假期後歸來,我們之間日漸親密,雙方都明白除了對方誰都找不到一個更好的終身伴侶了。」瑪麗後來在回憶錄中這樣滿懷驕傲又輕描淡寫地描述著那個熾熱而浪漫的夏天。
居裡夫婦
1895年是居裡先生三十六歲的本命年,也是他人生中的大喜之年。五月,他終於完成了關於物質磁性研究的長篇博士論文,獲得了巴黎大學博士學位。當居裡先生站在講臺上大聲宣講他的博士論文時,瑪麗坐在聽眾席中,一臉的愛慕之情。七月,居裡先生與瑪麗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從此,瑪麗·斯可羅多斯卡擁有了一個讓後世傳頌景仰的美麗的名字——居裡夫人。
在此後的十一年裡,兩個情投意合的人兒度過了一段令世人羨慕的幸福時光。他們朝夕相處,同進同出,既是生活中的伴侶,又是事業上的搭檔。為了幫助愛妻完成博士論文,居裡先生暫時中斷了關於晶體性質的研究,轉而與居裡夫人一起開始了天然放射性的研究。1903年,居裡夫婦和法國科學家貝克勒爾因對放射性的研究共同榮獲了諾貝爾物理學獎,成為人類科學史上的一段佳話。
居裡夫婦在實驗室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1906年4月19日,居裡先生在穿越大街時與一輛飛馳的馬車相撞,碩大的輪轂無情地碾壓過那顆聰慧的頭顱,一切戛然而止了。一對人世間伉儷的楷模,從此變成了陰陽兩隔。留給居裡夫人的是一雙年幼的女兒,一位年邁的公公和綿綿無盡的悲傷。居裡夫人獨坐空房,把思念和痛楚化作了一篇篇長長的日記,字字泣血,句句盈淚,令人不忍卒讀(見《居裡夫人自傳》)。
相遇是一次偶然,分離也是一次偶然,人生註定是一場偶然?
居裡先生在四十六歲時英年早逝,這不僅是法國的損失,也是全世界的巨大損失。如果再給居裡先生二十年的生命,他將為法蘭西帶來怎樣的榮耀,為人類的科學文明之樹獻上怎樣的絢麗之花?
首先,幾乎可以確定,他將因發現放射性元素鈽和鐳與居裡夫人一起第二次獲得諾貝爾獎。此外,他將繼續在固體物理領域大展身手。維基百科(Wikipedia)對居裡先生的介紹是:一個在晶體學、磁學、壓電性和放射性多個領域的先驅者(a pioneer in crystallography, magnetism, piezoelectricity and radioactivity)。他最先研究了晶體的對稱性並提出了普遍性居裡對稱原理,他是壓電效應的發現者和應用者,他是現代磁學的奠基者。居裡定律、居裡溫度、居裡常數這些以「居裡」命名的科學名詞無不彰顯著居裡先生崇高的學術地位。在意外離世前,他已經重新開始了中斷數年的關於晶體性質的研究。假以時日,居裡先生或許會因為他在固體物理領域的一系列開創性成果第三次獲得諾貝爾獎。
居裡先生的博士論文封面
歷史不容許假設。沒有人知道,在那個陰雨的午後,居裡先生在穿越大街時頭腦裡正在思考著什麼,以至於讓他忽視了周圍的一切。也許,上帝忌憚他過多地窺探出自然的奧秘,臨時決定讓他退場了。
居裡先生安靜地長眠在巴黎郊外的墓地,陪伴在他身邊的是一張瑪麗學生時代的小小的照片。此後發生的一切都將與他無關了。
他不知道,不久以後,他心愛的瑪麗將與他得意的門生郎之萬傳出一段引起軒然大波的緋聞;
他不知道,五年以後,瑪麗將再次因為他們共同的成果獲得諾貝爾化學獎;
他也不知道,三十年後,他的長女伊雷娜將和夫婿一起榮獲諾貝爾化學獎;
他更不知道,百餘年後,那個讓他激動不已的大膽的猜想已經成為了現實。
謹以此篇紀念皮埃爾·居裡先生(1859~1906)誕辰一百六十周年。
參考文獻
1.《居裡夫人自傳》,陳筱卿譯,作家出版社(2015)。
2. 文中圖片均來自網絡。
編輯: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