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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0日,鱟(hòu),這種有著4.8億年歷史的藍血生物,有了屬於自己的「紀念日」——在中國廣西舉行的一次會議上,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物種存續委員會鱟專家組將每年這一天定為「國際鱟保育日」,希望引起人們對於這一物種命運的關注。
鱟,也稱為馬蹄蟹(Horseshoe crab),和蝦、蟹一樣,屬於節肢動物,不過出現的時間比恐龍還早兩億多年。上世紀80年代起,隨著鱟的「藍血」價值被醫藥產業發掘並用於開發試劑,它的命運急轉直下,數量銳減。今年3月鱟家族中的中國鱟正式被IUCN列入「瀕危」(EN)等級。
為此,專家呼籲提升鱟的法律保護地位,並規範試劑產業對野生鱟資源的利用,減少採血過程中鱟的損傷與死亡, 併科學放歸。
寶貴的藍色血液鱟是地球上少數僅存的「化石」物種之一。儘管經歷漫長的歲月,鱟至今仍保留著原始的特徵:頭胸部是一副包裹身體的褐色硬質甲殼,長而尖的尾部像一把利劍。四隻眼睛中有兩隻是複眼。目前,世界上存活的鱟有四種,即中國鱟、美洲鱟、圓尾鱟、南方鱟。 其中,美洲鱟分布於北美東海岸水域,其餘三種鱟分布在亞洲東南岸及東岸沿海水域。
中國是世界上少數擁有豐富鱟資源的國家之一,佔世界總量的95%以上。國內現存的中國鱟資源大多分布在北部灣廣西沿海。
據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南海水研究所博士頡曉勇介紹,鱟的藍色血液中的阿米巴樣細胞對細菌極為敏感,以鱟血提取物製作的檢測試劑是當前世界最靈敏高效的細菌內毒素驗證手段,目前沒有比它更優的替代品。隨著鱟試劑技術在上世紀80年代前後傳入中國,中國境內的鱟身價便迅速攀升。由於中國鱟是中國數量最豐富的鱟種,體格較其餘三種鱟大,血量更多,取血更容易,而成為鱟試劑產業中的「寵兒」。
據相關調查數據,中國鱟數量在過去數十年間,呈指數下滑。廣西北部灣鱟的數量從1990年代以前的60萬至70萬對,驟降為2010年左右的約30萬對。人類的過度捕撈是導致鱟種群危機的主要原因之一。
採集鱟的血液。圖片來源:Alamy
為了規範試劑行業對鱟的使用,中國對鱟的合法利用設定了審批許可制度,捕撈、出售、馴養繁殖都需要獲得官方的審批許可證。廣西壯族自治區漁政指揮中心副主任黃聶介紹,廣西每年許可捕撈中國鱟的數量不超過2萬對,並規定了取鱟血的針頭直徑不大於0.7毫米、取血量不超過鱟總血量五分之一等取血標準,意在減少取血對鱟的傷害。大部分取血後的成鱟可根據健康情況繼續養護或直接交由當地漁政部門管理放流回海。「企業按照正規的生產操作,並不會對鱟種群的延續造成太大傷害。」黃聶說。
「儘管官方對中國鱟使用有嚴格的審核流程,但中國鱟的交易仍有灰色地帶。」頡曉勇說,部分非法企業通過地下交易,從無證捕撈的漁民處購買鱟後,為最大化降低成本榨取利益,會將鱟身上每一滴血抽乾,鱟肉則賣向餐館,鱟殼製作成甲殼素或肥料。
目前還缺乏試劑行業對鱟種群確切影響的數據統計。但頡曉勇認為,正是這種趕盡殺絕式的獵捕利用方式,使中國鱟在中國的分布,從過去的中國長江口以南至廣西北部灣,在短短三十年間極速萎縮。如今,浙江省已經十多年沒有鱟的足跡,福建、廣東地區偶有幼鱟活動,僅有零星的成年鱟在廣西北部灣出現。廣西壯族自治區海洋研究所副研究員陳瑞芳說,該所調查估測,2019年廣西北部灣中國鱟數量已銳減至約4萬對。
被擺上餐桌的「海中活化石」大規模的取血是中國鱟在數量繁盛期遭遇的最大威脅,這導致中國鱟種群數量「斷崖式」下滑。廣西生物多樣性研究和保護協會(亦稱「美境自然」)科學總監林吳穎說,約在2010年後,中國鱟因為人類的口腹之慾,面臨第二次大圍剿。
廣西海鮮市場上販賣的鱟。圖片來源:Harvey Jiang/CC BY NC
「在上世紀70年代,中國鱟在北部灣海域隨處可見,吃鱟風氣在當地並不盛行。」。今年64歲的廣西合浦山口國家級紅樹林自然保護區監測點護林員莫積瑞說,過去一對成年鱟售價僅一至兩元人民幣,不抵漁民將鱟從海邊運輸至市場的運費。
林吳穎說,隨著鱟數量日益減少,食客因獵奇心理而吃鱟的風氣漸起。在市場利益驅動下,鱟的食補功效被誇大,在民間被神化為具備「催奶通乳」、「清熱解毒」等功能的昂貴滋補食材,這直接刺激了鱟在餐廳中的價格飆升,已經超過賣給試劑企業的每對三百至五百人民幣左右的價格。
「並沒有任何調查研究表明,鱟作為食材具有食補功效。」陳瑞芳說。事實上,鱟不僅不具備神奇的食補功能,和中國鱟生活區域相近的圓尾鱟種體內還存在類河豚素,易導致食物中毒。
雖然包括林吳穎在內的多數專家都認為「吃」不是鱟數量銳減的最主要原因,但據《南國早報》2017年報導,2013年以前,僅廣西北海一地的各種海鮮大排檔與海鮮酒樓,每年消耗的鱟數量可達上萬隻。目前不確定有多少餐桌上的鱟是試劑行業取血後失去活力的個體。
廣西官方近年每年查獲非法捕撈成年鱟數百對。「當廣西北部灣海域的鱟資源難以供應市場時,非法鱟交易或許會轉移至越南等東南亞國家,」頡曉勇說。
拯救中國鱟準備放歸的幼鱟。圖片來源:鍾建珊/中外對話
6月是鱟的繁殖季,正是鱟成對出現在灘涂的時候。不過,如今走在北部灣淺灘,成年鱟的蹤影幾乎無跡可尋,幸運的遊客或許能看到體格如成人小拇指一半大小、通體透明的幼年中國鱟浮遊在灘涂中。這些尚弱小的幼年鱟,極有可能是經人工繁育被放流至海域的鱟資源增殖「後援」。
為了拯救日漸瀕危的鱟種群,陳瑞芳所在的研究所過去幾年每年都會在北部灣海域投放數十萬至上百萬隻的中國鱟幼苗,至今已投放超過500萬隻,並對鱟的棲息地、生活習性和人工繁育技術進行長期研究。
中國鱟人工繁育是根據鱟的產卵環境、溫度、食物構成模擬建立生產基地,以幫助成年鱟在穩定的環境中產卵、孵化幼鱟。2013年,廣西壯族自治區海洋研究所開始根據政府訂單需求培育幼鱟,對北部灣海域鱟進行資源增殖。
與會專家在北海海灘上放歸幼鱟。圖片來源:鍾建珊/中外對話
但人工增殖放流能起到多大作用也還是未知。「鱟的性成熟期大約需要13年左右的時間,生長周期過長,風險因素多,養殖效益在短時間內難以體現,鱟養殖市場化條件尚不成熟。」陳瑞芳說,目前投放至海域的人工幼鱟,由於無追蹤調查監控,其最終存活比例、每年投放數量是否可滿足鱟可持續延續都是未知數。
廣西北部灣海域對於鱟來說充滿了兇險。據「美境自然」的調查,該區域的物種和生態正面臨著多種多樣且程度不一的威脅,工業、城市、旅遊、航運設施建設等不斷縮減包括中國鱟、圓尾鱟等物種的棲息地,環境汙染、人為過渡捕撈等因素使得「鱟生艱難」。
繁盛難再?「鱟是比恐龍還要古老的生物,與它同時代的動物或進化、或滅絕,只有鱟經歷了四億多年仍保留古老的原貌,如今它的藍色血液為人類醫醫療的貢獻仍無可取代。」陳瑞芳說,鱟的生物遺傳研究價值和科學研究價值應讓更多人知曉,保護鱟可持續發展刻不容緩。
6月20日,來自美洲、東南亞、廣西北海市的政府機構和鱟保護相關民間組織在廣西舉辦的第四屆國際鱟保護研討會上通過並發布「全球鱟保護北部灣宣言」,呼籲世界各地區推動保育鱟的法規政策的修訂,提升鱟的法律保護地位;提倡規範鱟試劑產業對野生鱟資源的利用,減少採血過程中鱟的損傷與死亡,併科學放歸。該研討會由IUCN物種存續委員會鱟專家組發起,從2007年起每四年舉行一次。
黃聶認為,目前中國鱟的保護等級還不夠,也非《華盛頓公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保護物種。非法捕撈、買賣、食用中國鱟,一般情況下不面臨刑事處罰,違法成本較低。
他透露,隨著中國鱟被IUCN列入「瀕危」(EN)等級,未來國家對中國鱟的保護力度或將升級。廣西官方下一步將制定更為嚴格的鱟試劑生產監管標準條例,這包括:精準劃定鱟單次取血的劑量、因取血導致的鱟死亡比例、取血後需上交漁政部門放生的鱟數量(或比例)等。
一方面要對鱟資源止損,另一方面也要有效擴充。陳瑞芳說,其所在研究所正向當地官方申報幼鱟追蹤調查項目,計劃以標記幼鱟DNA分子的形式,調查人工幼鱟野外生存情況。並深入展開鱟人工繁育研究,推動鱟養殖市場化。
「保護鱟需要各個國家聯合起來,對鱟生存的海域、區域氣候變化、食物、人為因素影響等進行全方位的跟蹤調查研究,並制定相應的行動方案。」丹麥奧胡斯大學生物科學系教授彼得·芬奇說,「鱟種群的復興之路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作者:鍾建珊,自由撰稿人,常駐中國廣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