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底,因上遊電解錳廠受泥石流衝擊後尾礦渣流入的影響,四川涪江200公裡水質一度遭到汙染,沿線如綿陽、江油等數個縣市的過百萬人飲水安全均受嚴重影響,後經一周才危機漸弭。
但此次河流汙染事件並非偶發個案。
歷來「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天府之國、千河之省四川,正面對著近年來層出不窮的河流汙染,如2009年泥石流造成岷江來水渾濁度驟高,2010年又有人在水源地柏木河傾倒化工垃圾,兩次均導致成都城區大面積停水。
問題還遠不止於此。四川省人大城鄉建設環境資源保護委員會辦公室主任龔洳山向《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表示,除了水汙染,更大的問題還在於是否有足夠的水量供應,號稱天府之國的四川已經到了嚴重缺水的地步。
「跨界汙染」頻繁
涪江水汙染事件中,四川當地媒體曾引述汙染源頭四川岷江電解錳廠總經理的解釋:7月20日晚的暴雨引發泥石流,當時有10多萬方的泥沙衝積在了岷江電解錳廠尾礦壩內,尾礦壩內還有近10萬方尾礦。為防止尾礦壩潰堤,廠方決定在尾礦壩開一個洩洪口,通過此方式將10多萬方的泥石流堆積物隱患排除。在洩洪過程中,有五六千方尾礦渣隨著泥石流進入河道。
泥石流的頻發還要上溯到汶川地震的影響。「汶川地震後,原來的供水系統和水源地遭受破壞,而在未來10年內,泥石流和山體滑坡將是主要次生災害。」四川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研究所所長艾南山也向本報記者表示。2009年7月,由於上遊受到山洪泥石流影響,來水渾濁度超標,成都自來水六廠曾被迫關閉取水口。
艾南山還介紹,在四川三個少數民族州中,要數阿壩州經濟發展最好,但經濟主要支柱依賴採礦和化工工業。恰恰是這些化工廠最容易受到泥石流和山體滑坡等侵害,從而對下遊地區造成汙染。此次涪江錳汙染就是典型一例。而就在今年7月2日晚 11時,阿壩州茂縣南新鎮棉簇村發生特大山洪泥石流災害,導致當地一家名為鑫鹽化工廠的生產設備、部分工業鹽及成品氯酸鈉被泥石流掩埋和捲走。泥石流衝擊鑫鹽化工有限公司還造成身體不適的143人入院。雖然此次事件最後未造成水質汙染,但其潛在的巨大風險可見一斑。
另外,由於四川境內的岷江、沱江、涪江、嘉陵江等主要河流均流經盆地內主要城市,所以自然災害之外,工業和城市的發展則是一個更大的誘因。這方面尤以2004年由川化集團造成的沱江汙染事件為著,該事件為唐山地震之後中國最大一次停水事件。
而四川的河流走向與行政區域的布局特徵,又導致河流汙染受行政分割影響,「跨界汙染」嚴重,難以管控。
據龔洳山介紹,四川的河流眾多,在各行政區間蜿蜒交錯,岷江、沱江、涪江、嘉陵江等河流都是沿線城市的主要水源地。一方面,這些擔當著主要城市水源地的河流一旦受到汙染,往往直接影響數百萬計人群的飲水安全;另一方面,由於一條河流往往跨經若干不同行政區域,造成「跨界汙染」。
7月初,四川省人大城環資委、四川省環保廳曾組織對四川省的德陽、自貢和成都市飲用水水源保護展開調研,調研報告顯示:「跨界飲用水水源保護是當前的一個薄弱環節。隨著城市化的加快,德陽市目前市區三分之二飲用水已由地下水改由人民渠的水,該渠為都江堰水利工程,從都江堰流至德陽市取水點有65公裡的跨市渠徑,沿途的生產生活廢物拋灑下渠,致使水質受到汙染,總大腸菌群等汙染物超標。自貢市70%的飲用水水源來自內江市威遠縣長葫水庫,長葫水庫近年來均存在水質超標現象,作為用水地的自貢市無法對其進行監管,水源水質難以得到保障。」
龔洳山告訴本報記者,這種所謂的「跨界汙染」實際上是由管理上的條塊分割造成的。本來應是流域管理,但實際上是省與省、市與市和縣與縣分割,各自只管流經自己的那段,所以跨界汙染其實是管理體制上的問題。
「千河之省」缺水
不過,四川水危機還遠不止是水汙染。
位於阿壩州的若爾蓋草原,地處長江、黃河上遊眾多支流源頭。長江支流岷江、嘉陵江、涪江也都發源於阿壩。四川盆地溼潤的氣候直接受益於這片溼地。
龔洳山稱:「若爾蓋供給黃河30%~40%水量,枯水期供給黃河50%。但目前若爾蓋沙化嚴重,超載超牧現象突出,一般一頭犛牛25畝地,現在幾乎一畝地就有一頭犛牛,草不能休養生息,這也導致鼠害。而且當地的泥炭開採也造成沙漠化。」
「這塊沼澤地得不到保護,涵養不足的話就不能蓄水,大江大河都是由涓涓溪流匯集而成。上世紀80年代九寨溝還沒有開發時,我們去考察的時候,看到裡面有一個地方叫『一線泉』,常年不息,現在已經沒有了,說明水源在逐步枯竭。」龔洳山說。
龔洳山還介紹,四川的河流平均每年減少7.89億立方米。比如在過去的5年時間,成都市山坪塘堰蓄水9165萬立方米90%已經乾枯。
「很多水庫成為死水庫、死庫容,一旦洪水和泥石流來襲水庫被衝毀,這些汙泥就被衝到下遊,那些都是化學炸彈。」艾南山也表示。
有關專家測算,岷江來水以及成都本地降雨量徑流呈逐漸衰減趨勢,已經由1986年統計的89億立方米降低到79.55億立方米。成都正式進入了乾旱周期。「成都缺水相當嚴重,2015年以後,水資源將成為很大的制約因素。」艾南山說。
實際上,四川的區域性缺水形勢嚴峻。在人口和耕地最集中的、工農業產值佔全省85%的四川盆地腹部區,水資源量反而只佔四川全省的22%;而四川全省有8個地級市人均水資源量低於1000立方米,屬缺水區。其中,內江市、自貢市、資陽市、遂寧市等地區缺水最為嚴重。
「雖然四川的水資源豐富,是水資源大省,但是全省水資源緊缺的城市有16個,佔全省人口90.2%。」龔洳山說,「都沒有水喝了,何談水質如何?」
利益困局難破
事實上,無論是水汙染還是水量枯竭,其本質都在於開發過度。「成都從岷江取水量已經超過岷江來水總量的70%,而按照國際標準,開發用水不能超過河流徑流量的30%。」龔洳山稱。
著名水利專家、成都市水務局原總工程師陳渭忠就向本報記者直言「岷江水資源開發過度了」。他介紹說,建國前,都江堰的灌溉面積只有200多萬畝,現在已經超過1000萬畝,未來目標是達到1500萬畝,這已經超過了河流的承載能力。「按照國際標準是不能超過30%,而瑞士規定的是不能超過20%。這是開發與生態的關係,人不能無限制地掠奪資源。」
「國家規定水資源開發的三條紅線,四川總體上沒有超標,但是具體到每條河流就可能超標。」陳渭忠介紹說,他們年輕時的觀念就是要充分利用水資源,水資源用得越多越好,後來觀念也在轉變,一條河流不能吃幹喝盡。
陳渭忠還表示:「汶川地震的龍門山區基本上都是岷江、沱江、涪江的發源地,次生災害在相當長時期內存在,上遊地區地質災害更加頻繁,應該更多地休養生息,不應急於開發,減少人為幹擾,讓大自然自我修復。」
不過,問題隨之而來。「人人都有平等的發展權,比如水源地保護會犧牲一部分人的發展權,怎麼辦?」龔洳山表示。
四川省人大城環資委、四川省環保廳的上述調研報告顯示,成都市自來水六廠目前日供水量140萬噸,佔成都市區總供水量的80%。該廠建成後,按照《成都市飲用水水源保護管理條例》,在1996年劃定了飲用水水源保護區,為有效保護全省最大城市的供水安全,該飲用水水源保護區在一級保護區內特別劃定了保護禁區,保護區總面積約40平方公裡,內有原住居民2.8萬人。十多年來由於飲用水水源保護區內不得進行土地整治,居民房屋不得進行重建,並只能從事傳統生產活動等,居民生活水平遠低於非保護區居民,卻得不到任何補償,更有甚者,保護區內居民還享用不到他們做出巨大犧牲所保護的自來水。
還有更長遠的利益牽絆——區域經濟的發展。為了保護成都的飲水安全,作為上遊的阿壩可能就要犧牲發展工業的利益,怎麼辦?龔洳山表示:「要保護水源,那麼源頭地區植被就要滋養,現在一頭犛牛幾千塊,怎麼讓牧民把犛牛殺掉來保護若爾蓋草原呢?還有當地不能建設工廠,老百姓的收入和地區經濟發展都受到影響,保護難度大。」
在龔洳山看來,雖然今年中央「一號文件」要求各地拿出土地出讓金的10%投入水利建設,但是,「土地出讓金是唐僧肉,保障房、教育、醫療都要從中拿,給哪塊又不給哪塊呢?比如保障房是現實利益看得著,水利建設是長遠利益很難看到,官員會怎麼考慮?還有一個大問題,比如阿壩等上遊地區,土地就不值錢,出讓金就很少。」製圖/蔣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