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月落荒寺:將優雅與荒唐熔於一爐
讀格非的《月落荒寺》,有種滿紙荒唐言的感覺。小說結構設計精巧,帶著荒誕氣息的開篇,隱隱指向並不美妙的結局。但其實這裡並不是故事的開端,在書行半部之時,這個場景會再次回放,它如同一個折點,將小說引向更幽深的幕布,那裡有著更多的謎團。
穿著紅襪子想要闢邪的人,「躺」到了馬路中間;取名「曼珠沙華」的茶社裡賓客寥寥,一顆百年垂柳,渾身掛著吊瓶;被雲彩遮暗的院落,衣著臃腫、因吃了抗抑鬱的藥物而犯困的宜生;在夢中「勉強笑了一下,人影一晃,就消失不見了」的楚雲……這一切都如暗語。
全書的伏筆,大部分都埋在了開篇不長的文字中。
接下來,是看似普普通通的中年「情景」:主人公林宜生是在北京某理工大學教書的老師,以他為中心,大學同學周德坤夫婦、官員李紹基夫婦、身份莫測的趙蓉蓉夫婦等八人形成了一個小型的朋友圈。在看似平常的日常交往背後,八人各有秘密,關係複雜,朋友間真情與假意難以辨識。
就李紹基而言,官場沉浮就是他心情的晴雨表,官場失意就參禪、養魚,不論怎樣的氣憤難平,一旦仕途對他揮動橄欖枝,立即笑臉相迎。裝腔作勢的周德坤,渾身上下似乎都貼著「藝術家」的標籤,他同李紹基的交情更多的是利益上共贏,而與一眾女子的「互動」,似乎只是換了一種各取所需的方式。
在看似狗血的一段段支離破碎的「劇情」串聯中,一群中年人的人生危機、精神危機清晰浮現,即使是他(她)極力踐行的「上層社會」的生活,也掩蓋不了表演本質下的虛浮。
書中的男主人公林宜生,哲學專業出身,患有輕度抑鬱症。他可以為別人指點迷津,唯獨處理不好自己的家庭關係,髮妻遠走,兒子與之疏離,事業平淡。當「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主角楚雲出現在他的生活中,宜生黯淡的人生才有了一抹亮色。但這一抹亮色旋即又消失了,楚雲匆匆消失不見。後面的故事驚心動魄,一層一層的陰暗被層層揭開,而謎團卻又層層加深……
若讀過格非的《隱身衣》,就會發現這本書可以稱為其的「姐妹篇」。《隱身衣》中留下的伏筆,在這裡有了落定。神秘的被毀容的女子,便是本書的女主角楚雲,前塵往事縱橫連環,歲月安好不過是危機爆發前的假象;而那個脾氣不定的「丁採臣」,在這本書中有了更多的交待,但在他的身世之外又埋下了另一層伏筆,就是他親生父親的死,以及他「成長」為黑社會老大的路徑。或許這也是格非繼《江南三部曲》之後的另一次文學布局,《隱身衣》《月落荒寺》再加上已然呼之欲出的「往事篇」,即可成另一系列的三部曲。
格非這部《月落荒寺》的吸引人之處,在於他將暴虐、優雅、虛浮、純美,以及生活中的蠅營狗苟、追名逐利,以及文學、哲學、古典音樂等精神方面的東西熔於一爐。雖不乏「玄虛」之處,將現實進行了部分的誇大變形,但真實的影子依然清晰可見。
在小說的「盛世華章」中,一場經過精心設計的高雅音樂會,將書中各色人物聚於一堂,當《月光》這首德彪西的名曲在古寺之中響起的時候,「一輪皎潔的圓月,褪盡了暗紅色的光暈,升到了廂房的灰色屋脊之上」。這唯美的一刻似乎把人們催眠了,「這些人,眉宇之間儼然透著寂然忘世的專注與恬靜,且充滿善意」,但醒來後回到現實中的人們,依然是原來的面貌。
在這一場音樂之夢中,唯一醒著的人是已被毀容的女子楚雲,她正在隔間裡看著宜生,這一眼之後,也許便是永不相見。對於楚雲而言,過往只能入夢,而生活的不堪和痛楚才是真實。在這唯美與殘忍的對照中,讓人心生寒意。格非為何要如此造境?「月落荒寺」是本書的題眼,它如同披在歲月安好身上的一件風一吹就碎的外衣。再往下閱讀,你就能看到那外衣碎成粉末在風中飛舞,而後剩下的是赤裸裸的生活本身。
(責編:祝舒銘、吳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