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花店裡很少見得到姜花。遇上它,總是在路邊小小的花攤上。彩色的塑料桶裡養一大簇碧葉白花,奇異的芳香牽絆人的腳步。若碰上下雨天,細長的花苞很快會全部打開,這樣的花買回家也開不了多久,賣花人只好把價格降得很低。
北方人沒見過姜花,常常以為姜花就是生薑開出的花。其實,生薑通常是不開花的。姜花雖然也屬姜科,但植株要比生薑高得多,是觀賞性的草本植物,且原本是異域胭脂,據說清朝時才傳入中國。它的故鄉,在印度和馬來西亞的熱帶地區。姜花姜花,人們總喜歡這樣叫它,也許因為這兩個字簡單好記吧。其實,它還有更美的名字:姜蘭花、香雪花、夜寒蘇。
姜花的花期長,從5月一直開到11月。這段時期正是南方漫長的夏季。南方夏天的記憶,總是與姜花侵入肺腑的香交纏在一起的。我習慣了下班後買一大束姜花,回家後細細修剪,每一根花枝都剪一個斜斜的切口,讓她能吸收更多的水分,然後,再高高低低地插進深色的陶瓷花樽裡。
不到半小時,包得緊緊的花苞便會悄悄綻開。每一枝的穗狀花序裡都能開出十幾朵蝴蝶樣的白花,纖長的蕊恰似微微顫動的觸鬚。碧盈盈的花枝頂上是一簇一簇輕盈的花朵,真箇如蘭似雪。整個屋子裡漸漸瀰漫著如泣如訴的香味,那化不開的芬芳,像無形的細線,絲絲縷縷柔軟地纏繞著你,你又能逃到哪兒去?不知道姜花為什麼會有一個別名叫夜寒蘇,那「寒」字倒是有幾分貼切。冗長的暑熱裡,姜花是一抹難得的清冷。碧生生的葉,皎白的花,幽幽襲來的香,都是涼浸浸的。盛放的姜花,開過一天便會萎謝,白蝴蝶的翅膀無力地垂下,顏色也轉成暗暗的黃。繁盛與凋零,不過在一朝一夕間,果真是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
還有一種姜花。屈原的《九歌》裡說:「採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又有「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這入了屈子香草譜的杜若,一說是一種鴨蹠草科的草本植物,也有人認為是高良姜開出的花,亦即「姜花」。《夢溪筆談·補筆談卷三·藥議》中記錄:「高良姜花成穗,芳華可愛,土人用鹽梅汁淹以為菹,南人亦謂之山姜花,又曰豆蔻花。 《本草圖經》云:『杜若苗似山姜,花黃赤,子赤色,大如棘子,中似豆蔻,出峽山、嶺南北。 』正是高良姜,其子乃紅蔻也,騷人比之蘭、芷。 」但此姜花不同於彼姜花,高良姜與姜花同屬姜科,而前者為山姜屬,後者則為姜花屬。沒見過高良姜花,若真是屈子吟詠過的杜若,想來也是芳香撲鼻的吧?
見過大片的姜花地。初夏時分,一畦的碧綠青蔥,風吹過有微微辛辣的清香。可惜見不到花開如雪的情景。等不到花開,長長的花莖就要被割下來運走,在小小花攤上出售了。
提起姜花,如何不想起亦舒師太。師太筆下的姜花,是「玻璃几上一隻水晶大瓶,瓶裡一大束姜花,蝴蝶形的白花散著妖冶的香味。最最冶豔的顏色是白,你永遠不知道純情底下是什麼,引人遐思」。姜花的香味是「排山倒海似的壓過來」,讓人「呼吸幾乎有點困難」。女主角在愛人眼裡,「整個人像姜花,雪白芬芳,毫不矯情。 」師太還細細描述養姜花的方法:「花莖剪得很短,放進水晶玻璃盤中,花會馬上全部開放,香氣撲鼻。」這個法子,我通常用來養白蘭,但姜花……開得快凋零也快,我寧願連莖帶葉一大把插到瓶中,讓它開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想來亦舒筆下的女郎都有幾分像姜花的。雪白的小小瓜子臉,寶石般閃爍的充滿靈魂的大眼睛,再加上一襲薄得幾近透明的白衣。縱然洞明世事,堅韌獨立,也始終擺脫不了做夢的情懷。中年失婚如子君,說起香港的大雨,也是這般的文藝腔:「白色麵筋似的大雨,譁譁地落足一夜,白茫茫一片,什麼都在雨聲中變得舒坦而遙遠,惆悵舊歡如夢。 」
流年似水,惆悵舊歡如夢。(彭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