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手冊上一驚一乍的文字,字裡行間打著一個大大的問號:你真的做好去非洲的準備了嗎?
一段旅行的真正起點,大約是將手頭所有關於目的地的歷史、詩歌、傳說、名人志等諸多文獻全部翻閱一遍。
這樣,等真正抵達彼處時,才能在途經某段遺址時不經意講起一段動人心腸的情事,在瞥見某棟建築時隨口談出個中流派起伏瀲灩的脈衝,或在拜謁某個墓碑時沉沉道上一章對本國歷史迂迴曲折的隱射。
可惜,此趟前往乃是荒無人煙的東非草原,以上所有全部欠奉。除了我能唱上一句走調的來自《獅子王》的「阿庫拉瑪塔塔」。
硬要算上的案頭工作,也只有《文明史綱》裡的寥寥20多頁,裡面充斥著各種令人費解的部落名稱和起源,最後還以「非洲正在被滌蕩乾淨」之句作為結尾。此外就是旅遊手冊上一驚一乍的文字,字裡行間中打著一個大大的問號:你真的做好要去的準備了嗎?
我就這樣懷著完全的未知踏上肯亞的土地,手臂上黃熱病疫苗注射後的熱度尚未退去。
非洲的風土民情
非洲可以等待
坦白地說,除了傳說中的高溫、饑荒、乾旱、瘧疾和搶劫,我最憂慮的,是在這個似乎還未經過工業文明和現代教育「格式化」的大洲,我們通過網際網路預訂並未曾謀面的當地導遊,是否能遵循最基本的契約精神——比如說不遲到不早退地履行我們的旅遊合同。
這種憂慮在我們的飛機晚點兩個半小時才抵達肯亞機場後,變得非常折磨人。所幸奔出機場後,我沒有太費力氣就找到了旅行社的接機人員,一個筆直地站著的女人,舉著牌子的手臂維持著某個角度紋絲不動。
我很抱歉地問她這樣站了多久,女人柔和地說有三個多小時了。
此後的經歷皆證明這並不是個例。這些並不太愛說話的旅行社導遊、送機人員,甚至路上遇到的計程車司機,皆能夠提前很久到達約定地點,並沉默地擺出一副可以無窮無盡等下去的姿態。
與那些隨時都準備離開去喝一杯咖啡的歐洲司機或者旅館老闆相比,這份嚴肅的工作態度實在是令人喜出望外。
當然這份敬業並非全無來由。和愛德華。盧斯在《不顧諸神》中描述的印度一樣,肯亞以及身後的整個非洲大陸,都極度缺乏「有組織」的工作機會。
根據最近公布的聯合國人居署報告,即使在肯亞的首都奈洛比,也有37%的青年沒有工作機會。而在過去一年中,共有62%的肯亞人都處於失業狀態。
所以,某天在一棵樹下坐著和我們進行「叢林午餐」時,我們的導遊Nathanie不無自豪地告訴我們,作為一個在旅行社有正式工作的導遊,還娶了一個服裝店裡的女裁縫,已經讓他的家庭驕傲地躋身本國社會中產階級之群體。
因此不難理解,這些擁有一份「有組織」工作的幸運者為何對自己的工作盡心盡力。而一些人類學家筆下充斥非洲的官僚主義和腐敗,大約就屬於另一個階級了。
逃離喧囂
逃離首都
我們在首都奈洛比只逗留了一天。和世界上大多數城市一樣,現代化使得這裡乏善可陳。
倒是城市中路橋等基建的風格看起來非常親切,從砌橋的大方磚造型,到總是不合時宜出現的交通環島——後者經常讓馬路上所有的汽車堵得死死的——都洋溢著明顯的中國風。隨後當地人證明,這些路橋確實都出自中國公司之手。
工作日的下午3點左右,我們在一條出城的馬路上被堵得動彈不得。「北京二環這時候都空了。」幾個中國人忍不住抱怨。我們獲得的一個合理的解釋是,肯亞暫無高速公路。
也就是說,我們面前這段塞滿各種不知道是幾手豐田車的主幹道,不僅從城一頭通往城的另一頭,還從奈洛比通往別的城鎮,以及從肯亞通往烏幹達、蘇丹以及衣索比亞等別的國家。
但是漫長的堵車途中並非全無樂趣。一輛中巴始終貼著我們的車一起向前挪動,這裡貼的意思是距離近到你甚至無法微微打開一絲車門。中巴車裡坐著一群20多歲的當地男女學生,不停地轉過頭來看我們,但眼神一接觸又迅速扭回頭,並伴以前仰後合不可遏制的大笑。
我們在莫名其妙了好一陣之後,也開始回聲般地大笑。
笑聲往來應合之間,車子一點點挪出了焦灼擁擠的奈洛比,當時我們還未曾想像到是如何的風景在前方等待。
荒野旅店旁的景致
荒野旅店
此行唯一一本旅行指南《孤獨星球》中,簡潔明了地指出:「相比強盜出沒的東察沃公園,西察沃有著東非最壯觀的景色。」
這一點,在進入西察沃國家公園之後的一個小時之內還沒有人察覺。汽車只顧在枯朽的矮灌木叢中顛簸狂奔,即使一路荒涼,亂糟糟的風沙混著枝葉還是製造著一種嘈雜感。
天,這樣的鬼地方會有酒店嗎?車上的人們心頭盤桓著同樣的疑問。
但車陡然衝出灌木叢,一系列的上坡、急轉、剎停之後,一排黑色巨崖靜默地撲來,山崖邊緣鑲嵌的一貫深灰屋頂正是我們此行入住的酒店。
不過,即使服務人員很殷勤地幫你提走了所有的行李箱,但是從酒店大堂去往幾百米外木頭小屋的路可不那麼容易。
踏在小石子鋪的路上,要隨時注意手不要擺動太大以至於把袖子掛在旁邊的仙人掌樹上;同時要謹防踩到搖著尾巴路過的色彩豔麗的蜥蜴——當然實際上它們非常靈活;在走過一些具有一定象徵意義的石頭門時還要小心別被擺了一地的動物白骨絆倒……
最終,你喘著氣找到了自己的氈制圓頂小木屋,還有最後一關,通往房間的那道小木棧,走到盡頭時不要讓你的下巴被眼前的風景驚掉。
讓我來回憶一下當時所見,即使那些雲層中蘊藏的色彩在抵達曠野後又折射向萬物的微妙光線在記憶中已由時間衝淡了些許,但站在黃昏下的山崖盡處,眼前無遮無擋極目可望萬千裡的整片荒涼曠野,其震撼至今仍然未有絲毫消退。
那是緘默著的、交錯著矮灌木、半沙漠矮樹林、金合歡森林以及鋒利巖石和山脊的東非曠野,傍晚曖昧不清的光彩於其上流動,朦朧的光明和模糊的黑暗混融循環,其中偶爾勾勒出的樹木與河流,也在搖晃的光影中與時間變得不可分割。
遠處一線黑影披霞光而來,走到近處才看清是一隊大象,逐個踏入山崖下一個閃閃發亮的池塘飲水,你甚至能夠想像到象群踏碎池面時是如何濺起水花微沫。
更值得欣慰的是,此景當前,只需轉身就是你的床,雖然上面不可避免地鋪著一層薄薄的風沙——那是因為整個室內和外面萬物只隔一層薄紗——但是室內生活用品一應俱全,而且只要掀開床上的鋪毯,底下的被褥均潔白如新。
還有什麼事兒比睡在一張屬於文明社會的床上觀看一場降臨於最原始荒原上的日落更令人滿足?
吉力馬札羅的黃昏
次日的路突然變成紅色絲絨般柔滑而有質感,車行之上我甚至能感受到如絲綢摩挲肌膚一樣沙沙的響聲。
車子開始路經一些村莊,衣著色彩奪目的村民見到車來即駐足熱烈揮手,這是關於非洲各類五花八門的描述版本中,唯一共同且符合現實的字句。
「我們穿得鮮豔是為了嚇唬野獸。」一個自稱是馬賽人的村民告訴我。隨後他就要求將手裡據說是橄欖樹削成的手杖高價賣給我。
但即使在西察沃酒店的住宿製造了一個太過隆重的開頭,隨後沿途各個酒店也並沒有讓人失望。建造在原始森林頂部的「方舟」酒店,恰如一條諾亞方舟暫落在茫茫森林之上,如果鑽到船艙底部——一個休息區,你就可以邊喝著當地茶,邊看著落地玻璃窗之外的水牛在池邊憩息。清涼的風則從森林的頂端緩緩吹過。
「很不幸,我們的一條供水管道昨天被大象拱壞了。」酒店管家貌似誠懇地道歉說,語氣裡卻明明是驕傲之意。
其他由大片豔麗鮮花、綠地和仙人掌樹,以及孔雀和狒狒點綴而成的酒店,則讓那些無緣去麥可。傑克遜「夢幻莊園」的人,也大約了解「英式鄉村莊園和肯亞風格結合」的意思。
而在酒店裡,除了觀看當地特色的篝火以及歌舞表演之外,還有別的好選擇。比如去泳池邊的酒吧要一杯名為「吉力馬札羅的黃昏」的雞尾酒,沉思一會兒,直到被某個非要熱情地給你介紹海明威生平的侍者打斷。
不過話說回來,那杯雞尾酒的妙處也僅在其名。不同於西察沃,吉力馬札羅山下的黃昏清澈得多。白砂路淡淡抹在檸黃的矮草之上,很快在遠方收縮成一分細線。天邊濃淡相宜的雲朵和天色輕柔交纏,再往上才是吉力馬札羅平平的山頂,同樣是工筆般的細巧,竟然全無峻岭陡峭突兀之意。
只是和海明威筆下不同,如今的吉力馬札羅山積雪如線,稍微一錯眼就和雲層相融,難以辨清。反倒是恍惚之間又多帶出一股繾綣的意味來。
沉默的司機此時突然開口:「雪越來越少是全球氣候變暖所致。」
這就是非洲,充滿史前的夢幻卻又如此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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