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樹:一路向北
從「南茶北引」看我國農業發展的種植時空革命
從今年開始,家住吉林省東豐縣大陽鎮的62歲農民劉寶龍第一次在家門口和種茶打上交道。在此之前,他在地裡侍弄的一直是玉米和小麥。已經連著好幾天,他和老伴兒早早翻身下了炕,對付完早飯,就趕往距家一公裡外的大棚裡移種茶苗。
從長春往南約140公裡就到了大陽鎮。「這是茶樹目前到達我國最北方的『足跡』,也是我國『南茶北引』緯度最高的試驗點。」這片茶園的技術專家盛學順說。
劉寶龍和老伴兒是這片茶園的僱工。在剛剛過去的冬天裡,大棚裡一部分長了3年的茶樹終究沒能抵禦住東北的嚴寒,被凍死了。東豐縣地處北緯42°51'至43°14'間,冬天零下三十多度是常有的事。
對一些茶樹被凍壞這件事,盛學順並不意外。
種茶一直被認為是南方的事,唐代陸羽在《茶經》裡上來就寫得清清楚楚:「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在業界一直也有「北緯30度以北不能種茶」的說法。所謂的「南茶北引」說的就是把原本生長在南方的茶樹引種到北方。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南茶北引」在山東拉開序幕,山東正處於北緯34°22'分至38°23'之間。
今年63歲的盛學順是土生土長的山東漢子。在他的家鄉日照還留著當初「南茶北引」的試種茶園。
青島太平山南麓的最早「移民」
1978年12月中旬的一天,山東日照上李家莊大隊黨支部書記李為公收到了一封來自日本的信。
寄信的是日本姬路城中日友好協會會長福田一郎,他在信中表達對上李家莊種上茶樹的驚喜和讚賞,並希望與上李家莊保持文化交流。第二年開春,李為公給福田一郎寄去了最好的一批春茶。
福田一郎是在1977年第四期的《人民畫報》上看到「南茶北引」為題的報導,才得知上李家莊種茶的消息。
翻開這期畫報,既有茂密茶芽爭著「曬太陽」的特寫,也有十多名婦女在成片的茶園中彎腰採茶的畫面,不看文字說明很容易就認為這是南方的茶園。配文提到,茶樹已經在山東引種成功,原本生長在秦嶺以南各省的茶樹當時已經能「夠」到北緯37°5'。
在杭州的虞富蓮也收藏著這一期畫報上同樣的幾頁。虞富蓮是中國農科院茶葉研究所的研究員,當時參與了山東「南茶北引」。
虞富蓮告訴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早在上世紀50年代末,茶樹就「移居」山東了。
那些最早的「移民」就藏在青島太平山南麓。很難讓人相信,眼前這片「老」茶樹竟然只有三四十釐米高,扒開樹叢一看,就算是最粗的枝條也比不上記者的小拇指的一半。然而,青島植物園黨總支副書記萬安平很肯定地告訴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這片看著像蔬菜的茶樹已經有好幾十歲的年紀了,最大的甚至有60歲。
上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我國城市公園建設實行綠化與生產相結合的方針,綠化不能光為了好看,也得考慮生產。1958年冬,山東省林業廳從浙江購進茶籽5000公斤,1959年春分配給青島中山公園、日照大沙窪林場、蒙陰岱固林場、平邑萬壽宮林場等單位種植。因為沒有種植經驗,當時採取了點播大豆的種植方式播種茶籽,出苗之後也沒有認真管理,除了青島中山公園的部分破土出苗外,其他試點的茶苗多因冰凍乾旱枯萎死亡。
等到1965年,時任山東省委書記譚啟龍在青島治療肝病時發現這些1959年種下的茶樹仍在生長。譚啟龍在南方茶區工作過,隨即把繼續「南茶北引」的任務交給了山東省商業廳。
「當時山東雖不產茶,但山東人喝茶卻很厲害。」虞富蓮說,在沂蒙山區甚至有「寧丟老黃牛,不下熱炕頭」的說法,意思是當地老農早上不在炕上喝夠了茶,就算是牛丟了也不會去找。當時山東雖然每年從南方調入18萬擔(一擔100斤)茶葉,仍是供不應求。
一直到8年後的1973年10月份,中國農科院茶葉研究所才在日照主持召開了「南茶北引西遷」經驗交流會。在這次會議上,時任日照縣委書記的牟步善作了《堅持以糧為綱,積極發展茶葉生產》的報告,向來自西藏、新疆、陝西、甘肅、河南、河北、山東等地的190餘名代表,介紹日照「南茶北引」成功的經驗。
「試種的茶苗活下來,離真正的『南茶北引』成功還遠著呢!」虞富蓮解釋那8年時間都花在哪了。
原來,雖然茶苗試種成功了,但具體到茶樹怎麼過冬、怎麼高產、怎麼推廣種植,什麼時候該澆水施肥、用多少的量,這些後續生產和推廣擴種的問題,誰也說不上來。
茶園裡的「與天鬥」「與地鬥」
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為此,上世紀60年代末的一個春天,王永華竟在鍋裡炒起了土!
王永華當時是日照安瀾公社的茶葉專管員。開春之後,他發現茶園裡死去的茶樹還不大一樣。有的葉子發紅,像火焰一樣。有的還發綠,一捏就碎成渣。發紅的,王永華知道是被凍死的,可那些發綠的就像是現在的脫水蔬菜,看著灰綠灰綠的,王永華很納悶。
索性每隔15天,他就從茶園裡取一次土稱重,下鍋炒幹之後,再稱重,發現土壤裡的水分越來越少,最後得出結論有些茶葉是旱死的!
王永華在「與天鬥」——和凍害鬥。凍害簡直是茶農的家常便飯,在日照有「一年一小凍,四年一大凍,十年兩次特大凍害」的說法。更可怕的是,凍害經常和旱害合夥來「搗亂」。
即使到了上世紀80年代,凍害依然是「南茶北引」的擋路虎。1983年底的一次凍害,山東全省90%的茶園遭了殃,50%的茶園需要臺刈(就是將地上樹冠全部剪除),30%進行了深修剪,造成春茶減產50%以上。
「對這個問題大家都是『門外漢』,當地的農民和來指導的技術專家一起反覆試驗,先後採取『扎腰』(用草包紮茶樹莖部)、『戴帽』(用草蓋在茶樹上)、深埋土(用土把茶苗蓋起來),效果都不理想。」牟步善回憶。
「最後好不容易,大家才摸索出選擇抗凍的安徽黃山茶籽,在背風向陽的地塊上培植矮蓬,並在茶行的北面樹起松枝和草帘子做的擋風障,在茶園周圍種上松柏等常青樹木作擋風林的辦法。」牟步善今年已經94歲了,說起當時的情形嗓門就大了,臉上也浮起紅光,他補充說,「越冬之前還得澆足越冬水!」
當時參與「南茶北引」的科研人員任介民發現,適矮栽培後的茶樹三年就可採摘,適矮栽培之後畝產普遍超過100斤。即使遇到特大凍害,經過臺刈,也能迅速恢復產量。
難怪青島中山公園那些山東茶樹的「老前輩」看起來那麼年輕!
「北方種茶和南方不一樣,南方在地裡丟顆種子就能活。」虞富蓮說,「在山東種茶除了與天鬥之外,還得與地鬥、與人鬥。」
與地鬥說的是土壤。
茶葉只能在酸性土壤中生長,我國長江以南大部分土地都是酸性,而長江以北就複雜多了。中國農科院茶研究所的技術專家發現,山東用來種茶的山地相互交錯,往往是這個山的土壤是酸性的,臨近的一塊又變成鹼性的了。所以當地在種茶之前都得對土壤酸鹼性加以鑑定,在此之前,可走了不少彎路。
至於與人「鬥」,指的就是當時一些群眾和幹部的牴觸情緒。當時農民飯還沒吃飽,種茶的阻力不言而喻。虞富蓮就曾聽到這樣的聲音——「種糧食還填不飽肚子,種茶的話萬一幹不好,白費一年的功夫不說,還得搭上兩茬莊稼。」
在青島嶗山區西登瀛村,甚至有農民把大隊發下來的茶籽用開水燙壞了才往地裡埋,緊接著就補種玉米和花生。
也正是因為這樣,山東強調在山坡上開荒種茶,不與糧食爭地。
「讓公社幹部拿糧地種茶根本沒可能,能拿出山坡已經是費了很大勁。」作為茶葉專管員,擺在王永華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勸說大隊幹部拿出一塊地來種茶。王永華回憶說,後來,生產隊每種一畝地的茶樹,省裡免費給三斤尿素。大家為了拿尿素種糧食,才願意在山坡上種茶。
正是這樣靠著一步一步摸索出來的「土辦法」和實實在在的「誘惑」,茶樹才真正在山東紮下根。
這些茶樹不但「住」了下來,還一不小心產出了好茶。原來,山東茶樹生長期每天日照14小時左右,越冬期比南方長1到2個月,晝夜溫差比南方大很多,使得茶葉葉片肥厚,內質好,耐衝泡。
虞富蓮說,山東茶煞口重,能泡上五泡還不止。中國農科院茶葉研究所制茶室也評價日照產的綠茶「葉片肥厚耐衝泡,內質很好,滋味濃,近似屯綠、婺綠」。屯綠、婺綠可都是綠茶中的極品!
1978年,全國茶葉區劃會議正式將山東列入江北茶區。這時山東已經形成了膠東半島、日照、泰沂山區三個茶區,蓬萊、煙臺、嶗山、日照、莒南、臨沭、五蓮、沂水、沂源、蒙陰、泰安等30多個縣市都已經種上了茶。這一年,距離1958年山東第一次「南茶北引」也已經整整20年。
從土辦法到高科技:茶葉的「種植技術革命」
按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傳下來的土辦法種茶有多苦,35歲的青島嶗山區王哥莊的茶農蘇正深現在還記得清楚。
上小學那會,每到暑假,蘇正深就想著法兒往姥姥家跑,任憑父母怎麼叫都不回來。暑假正是父母給他「上課」的好機會。
「小時候皮得很,不好好上學,哪天熱父母就喊我哪天去茶園裡除草。」蘇正深說,「那時都得蹲著,幹半天這腰都動不了。」
蘇正深還是沒上好學。後來在外當了10年貨輪船長的他,因為父母年紀大了,索性回家種起了茶。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山東種茶有很多的「紅線」。1970年,中國農科院茶葉研究所夏春華、吳洵和翁忠良三人在山東省商業廳的邀請下,曾對山東適合種茶的區域做了調查,提出「山東膠濟線以南和京浦線以東的區域」適宜試種茶葉,這一區域又在實踐中進一步縮小為「背風向陽、土層深厚的酸性土壤」。
等到蘇正深5年前開始種茶的時候,很多「紅線」已經被打破了。
1994年冬,日照市巨豐鎮的茶農也學著菜把式給茶葉扣上冬暖式大棚,不但解決了茶農苦之久矣的凍害問題,還能提前好幾個月採上茶。
「別說明前茶,那會兒春節前就能採茶了!」巨豐鎮薄家口村的老主任薄自任跟著扣了大棚,說起往事他有些得意,「那時大家喝個『年前茶』也是圖新鮮,最好的一斤茶葉當時就能賣一千多。」
一夜之間,大棚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但隨後,因為冬暖式大棚下的茶葉普遍葉片薄、不耐衝泡、味道淡,市場逐漸萎縮,茶農的冬暖式大棚也逐漸被春暖式大棚、中拱棚和小拱棚所替代,主要作用是保護茶園越冬。茶樹過冬在小雪之前扣拱棚也成了茶農的「規定動作」。
山東的茶樹終於從「背風向陽」和「凍害」的枷鎖中掙脫開來。一到冬天,地裡矮矮的茶樹,再扣上小拱棚,更像蔬菜。
何止如此。日照茶葉技術推廣中心副主任丁德恩談起茶園裡的「科技元素」,嘴和腳都停不下來了,帶著新華每日電訊記者串門一樣地「逛」了好幾個拱棚。
「你看這茶苗,就是我們現在推廣的無性系茶苗。」順著丁德恩手指的方向,幾個農民坐著小馬扎正擺弄扦插的茶苗。相比茶籽,無性系茶苗性狀更穩定,生長也更快,能夠更早成園、開採,還方便機械化作業。
「你現在腳下踩的就是滴灌的管子。」剛走進另外一個大棚,丁德恩像是介紹自己的收藏一樣,講起這裡的水肥一體化設施。1991年從農校畢業之後丁德恩就開始搞茶葉生產技術推廣。剛畢業那會,他經常和茶農一起往地裡扎,經常從一裡外的水溝裡挑上兩桶水灌溉那幾株茶樹。「那會還是大水漫灌,用水量特別大,哪有現在這麼精細!」丁德恩說,「現在有了滴灌,推上電閘,打開閥門,就不用管了。」丁德恩又補充道,「茶葉防蟲現在也有了防蟲網,土地深翻也有了旋耕機。」
這些設施已經逐漸走入了尋常茶農的地裡。而蘇正深這樣的新茶農想得更遠。
「現在想著就是怎麼樣除草不用花錢了,怎麼樣不用除草了。」蘇正深正在琢磨如何實現「機器換人」,他管這個叫「微機械化」。原來,從他種上茶到現在,茶葉鮮葉價格漲了10%左右,而僱工成本漲了可不止20%。如今,他的棚子裡鋪上了環保的防草布,採茶也用上了最新的採茶機,這是不久前他在央視科教頻道看到的。
「這新機器的效果基本上和人採的效果差不多了。」蘇正深試用過這種機器。他告訴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現在一個人拿著這個機器能頂十個人使。就像從前理髮都用剪刀,現在用上了電推子了。」
茶樹「闖關東」:不斷推進的「種植版圖革命」
正是得益於這些茶園裡的科技元素,茶樹在山東站穩腳跟、擴大「大本營」的同時,仍在繼續北上。
據新華每日電訊報導,1997年,時任河北省農科院蔬菜花卉研究所所長兼黨總支書記的張佔義,憑著一股倔勁,硬要把茶樹引到位於北緯38°18'附近的河北靈壽縣。也是靠著蔬菜拱棚,這些茶樹最終在「被認為種不出好茶」的太行山紮根、擴容。2001年7月14日,吳洵和虞富蓮等中國農科院茶葉研究所的專家前來鑑定的時候,張佔義茶園面積僅有十多畝,如今這裡已發展到好幾百畝。
2004年,青島退休幹部陳厚珉將家鄉的嶗山茶苗移至山西霍州市七裡峪村試種。靠著保溫棚越冬,七裡峪村的這片茶園「長」到了170畝,陳厚珉也成為在山西最早吃「茶螃蟹」的人之一。
2009年,日照茶農馮子騰在內蒙古赤峰的元寶山林場和市東郊試種茶樹成功。為了保證茶樹過冬萬無一失,馮子騰在拱棚上又扣了一層大棚。
種茶的「緯度天花板」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往北推進,原來不種茶的地方的歷史也一塊一塊地被改寫。
一直在和種茶打交道的盛學順也跟著茶葉北上。來到東豐這個茶園之前,盛學順還去過泰安、山西壽陽等地指導種茶。
吉林東豐這片茶園是2016年建立的。在東北種茶其實是茶園負責人徐召學的主意。徐召學也在地裡上過父母的「課」,可是他卻「享受」起那赤腳踩在被烈日曬得滾燙的地面,汗水譁譁往下淌的滋味。農校畢業後,徐召學琢磨起怎麼把茶葉種到東北去。
走進徐召學的茶園,最吸睛的是棚頂的光伏太陽能板。這是光伏大棚,棚上能發電,棚下可種植。把茶種到東北去已經被好多專家潑了冷水——居然還是在光伏太陽能板下種的,陽光都被擋住了,也能種?有專家明確說,「今年就算是活了,明年也得死!」
這種說法幾年之後就被「打臉」了。
光伏大棚裡種的茶不但活了,還產出了好茶。2015年,徐召學拿著自己在嶗山產的第一批光伏大棚茶參加中國農科院茶葉研究所組織的匿名評審,結果出乎意料地得了獎。參加評審時,徐召學只想了解自家茶在行業的地位,還捨不得好茶,送去的是較次的一批。專家評價,徐召學的茶有厚度,就像喝小米粥一樣,沒有加工的火香,反而有一股清香。
看似「反常」的背後其實暗藏著科學道理。
「茶葉本身就喜弱光和漫射光。這也是為什麼高山雲霧出好茶的原因,雲霧多,漫射光強,溼度大。」徐召學介紹,「光伏太陽能板起到了類似的作用。在一些茶棚裡,已經鋪上了塗有漫反射膜的光伏太陽能板。」
如今,徐召學的茶園已經開到了內蒙古的呼和浩特和巴彥淖爾市磴口縣、寧夏銀川、吉林伊通縣和東豐縣等地。
茶樹下山:種茶引發的「種植結構革命」
因為頭一次見到在東北種茶的,東豐的這片26畝的茶園經常能引來周邊村民的「圍觀」。
徐召學估計,這片茶園每畝產值遠高於山東的茶園。如今看著茶樹馬上見效益,一些村民也起了種茶的念頭。
同樣是想種茶,42歲的薄懷偉卻找不著地了。
薄懷偉是日照巨豐鎮薄家口村的茶農。如今村子裡能種上茶樹的地方都已經種上了,找不出一塊多餘的空地來。
薄家口村是上世紀「南茶北引」最早試種茶樹的村子之一。和魯西北廣闊肥沃的平原不同,這裡是丘陵地,土層也薄,再深翻也刨不出多少糧食。
「一畝地也打不出一筐花生來。」老支部書記薄自喜回憶起十幾年前流行的一句話,當時薄家口還沒大面積種茶。
牟步善回憶,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讓山東日照縣委下定決心種茶的根本原因,是當地多丘陵,農民收入太低,必須多種經營。
「從1966年開始種茶到1976年,薄家口村總共茶葉面積才39畝,全在荒坡上。」薄自喜說起村裡的變化,「現在全村已經有1700多畝茶園。」
從39畝到1700多畝,從山坡到平地,現在「滿眼都是茶園」,這種變化並不是一步就跨過來的,遭遇了不少挫折。
據山東省茶文化協會會長王裕宴介紹,1980年,山東茶園面積僅達到6.7萬畝,而到了1995年,全省茶葉面積反而減少到了4.9萬畝。
原來,1982年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成包責任制改革之後最初的幾年裡,大部分茶園由集體分配到戶,不少茶園被刨了,重新種上玉米、花生。
幾乎就在同時,山東省商業廳也陸續撤回了茶葉技術指導專家,普遍缺乏管理技術和經驗的茶農在1983年底的一場嚴重凍害中又損失了一些茶園。
當別的茶園正在「縮水」時,薄家口村率先迎來轉機。
原來,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初期,茶葉生產實行統購統銷的計劃模式,委託基層供銷社採購站收購。在山東,一級品質的茶葉收購價僅為每斤2.7元。1984年,基層供銷社停止了茶葉收購,茶葉經營歸各單位,計劃經濟開始向市場經濟轉型。1985年,日照本地茶葉價格回升,茶葉收入開始增加,茶農種茶積極性提高。
「到了上世紀90年代末,四五斤的茶葉就能賣到六七百塊錢。」薄自喜是村裡最早引茶下山的人之一,說起往事,他有些「顯擺」。
薄自喜是薄家口時任村支書,他想藉助大棚技術,組織鄉親們擴大茶葉種植,形成規模。
「茶葉不是人糧,種茶叫我們吃什麼!」薄自喜沒想到,自己被潑了冷水,甚至還有人罵娘。
可沒過多久,隨著茶葉市場的陣陣暖意,原來罵娘的老百姓看著其他人種茶不到3年就見了效益,自己也不吭聲地種上了茶樹。
「現在要是不讓他種,簡直就是要了他的命根子。」薄自喜呵呵地笑。
早在2003年前後,村裡的婦女就已經能夠打車去五公裡外的鎮上趕集了,這讓薄家口村人在外村面前挺起了胸膛。
「打車趕集是為了不耽誤採茶,省下時間採的茶,足以把打車錢掙回來。」薄懷偉的媳婦插話。
2002年,薄懷偉也正是靠著自家的5畝茶園娶上了媳婦。那時候起,外村的姑娘就得託親戚找關係嫁到薄家口村。
到了2013年,茶園徹底佔領了薄家口村,就連外出務工的人也少。
2014年4月,一座佔地面積195畝的茶葉綜合交易市場在薄家口村東南邊建成啟用。最早的薄家口茶葉交易市場是以路為市,五易其址,如今成為長江以北最大的鮮葉交易市場,年交易額超一個億。
那時,日照的茶葉面積已達25萬畝左右,整個山東省的茶園面積已達35.8萬畝,是1976年的5倍還多。
種植結構變化帶來的不僅是經濟上的改變,更帶來了農民身份的變化。
沒法擴大種茶麵積的薄懷偉索性兼業起了茶葉收購商——向茶農收購鮮葉,加工之後再出售。僅靠著5畝茶園和這份茶葉中間商的活,薄懷偉一年就能有十來萬塊的純收入,這在村裡也只是中等水平。
現在薄家口村總共2000人左右,像薄懷偉這樣的中間商就有60多戶。
從「南茶北引」看農業「種植時空革命」
從最初試種的幾畝茶苗到如今擁有三十多萬畝的茶產區,從「南方之嘉木」到成為「東北大漢」,從土辦法到高科技,這些變化讓最初「南茶北引「的參與者都沒想到。
虞富蓮說,最開始都是小範圍的試點試種,成功固然好,失敗了問題也不大,沒想到如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王曉毅看來,正是這種要求在大面積推廣種植之前必須嚴格試驗的農業科研推廣體系,為很多農作物推廣發展提供了科學保障。「從農科院到農科所再到基層推廣站,政府建立這樣一套科研推廣體系是很重要的。」王曉毅說。
「茶葉效益好,老百姓自然就想種茶了。」丁德恩認為,歷史地看,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確立和農產品流通體制市場化改革,為茶樹「燎原」創造了條件、提供了動力。
其實茶樹只是一例。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調查發現,我國農業正從農產品嚴重短缺時代發展到豐裕時代,甚至某些地方進入生產剩餘時代,火龍果、獼猴桃、土豆、西紅柿等越來越多的農作物的傳統生產時間和空間被打破,正在經歷農作物的「種植時空革命」,它們也在助推脫貧攻堅、鄉村振興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
「新的種植時空也正在形成,表現為越來越多的特色經濟作物產區不斷出現。」王曉毅認為,這是我國農業發展經歷的又一個根本性變化,農業生產正在深深地捲入市場。這對原來那種小規模的、多品種的種植結構形成衝擊,農業生產正在呈現出區域化和專業化的趨勢。
2018年4月13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海口市秀英區石山鎮施茶村考察時強調,鄉村振興要靠產業,產業發展要有特色,要走出一條人無我有、科學發展、符合自身實際的道路。
徐召學也認為,即使現在很多地方都能靠技術種上茶,但這並不意味著就能盲目種植,需仔細評估地方的資源稟賦優勢,分析市場風險。
「在這個背景下,『南茶北引』成功引進來、紮下根並逐步發展壯大起來的經驗,值得借鑑。」王曉毅說,「另一方面,農業生產越來越捲入市場過程中,政府這雙『有形之手』依然需要在科學決策,提供包括基礎設施、技術培訓、化肥、貸款等綜合性的扶持措施,防範市場風險以及市場建設和培育方面發揮重要作用。」(記者張典標、完顏文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