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基於理性和必然』的選擇。」1964年,邁出歷史性一步的戴高樂將軍如此解釋為何中法建立正式外交關係,追求獨立外交的法國因此成為第一個與新中國建立大使級外交關係的西方大國。
而在僅僅16年後的1980年,法國又在黃浦江畔設立總領事館,再次走在了西方大國的前列。
2020年是法國駐上海總領事館設立四十周年,也是總領事官邸所在地巴賽別墅建成近百年。同時,2020年的中法、中歐關係也經歷了新冠肺炎疫情的考驗,疫情暴發後,中法之間頻繁互助,兩國醫學專家密切溝通,法國駐上海領事館見證和參與了雙方的一系列互動。
巴賽別墅接下來,經過抗疫鬥爭的中法、中歐還面臨一些高層重要政治議程,而在地方層面,商業、教育、文化、藝術方面的交流也亟待恢復與發展。法國與中國互動的政經氣候如何在後疫情時期重新起步,繼續發展?在其轄區內,法國駐上海總領事館如何與中方夥伴一同重啟具體項目上的合作並達到新的高度?近期,2019年赴任的法國駐上海總領事紀博偉就上述問題接受了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專訪,介紹了法國駐上海總領事館的歷史、總領館在疫情期間與中方夥伴的互動合作,以及對將來繼續加強中法、中歐在地方和具體事務層面上協作的看法。
法國駐上海總領事紀博偉「上海與法國淵源極深」澎湃新聞:您能否簡要介紹一下巴賽別墅的歷史?
紀博偉:今年剛好是巴賽別墅建址一百周年和法國在上海開設總領事館四十周年。我感到很有必要慶祝一下,因為它們都意義非凡。巴賽別墅建於1921年,由一家法國銀行聘請專業建築師出資修建(編者註:巴賽別墅位於徐匯區淮海中路1431號)。別墅的第一個主人就是一位銀行家,在此居住了大概十年左右。隨後的年頭裡別墅換了很多主人,其中有法國人、美國人和其他西方國家的僑民。
1949年以後這座建築的所有權為中國政府。到了1980年,法國在上海開設總領事館的時候,巴賽別墅的歷史翻開了新的篇章,它成為了法國總領事官邸所在地。它的歷史變遷剛好能夠反映出上海的國際化維度,以及上海與法國之間的特殊「緣分」。
以前只是聽說過上海與法國的聯繫非同一般,但自從我一年前到任,我才親身感受到這種聯繫何其緊密。在所有的東亞城市中,可能上海與法國的淵源是最深的了。
澎湃新聞:法國在1964年成為首個與中國建交的西方大國,而改革開放後,法國又首先在上海設立了總領事館。
紀博偉:是的,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以後,法國駐上海總領事館是法國在華設立的首個總領館,也是改革開放開始後,西方大國在上海設立的首個總領館。可以說當時在發展對華關係方面,法國走在了前面。
1980年,法國時任外交部長來到上海為總領館揭牌。他當時在講話中回顧了戴高樂將軍對於中法關係的遠見,並表示法國認為上海的發展正代表了亞洲的未來,因此在上海設總領館正當其時。今天回頭來看,上海的發展和她的重要性是不言自明的。但不要忘了,四十年前改革開放才剛剛拉開序幕,當時在上海設總領館的決定正體現了法國發展對華關係的進取態度。
中法關係發展史中總是不乏雙方的遠見,這對兩國的今天也具有借鑑意義。中法是兩個大國,在經濟和其他關係中不可能事事都能達成一致,但重要的是雙方應該以長遠的眼光看待中法關係。
四十年前雙方關係的發展還體現出了開放性,結合當前的世界局勢,這是特別有意義的一點。去年馬克龍總統來訪的時候,我記得他評價道,上海這座城市本身就象徵著開放。這也是我們今天慶祝四十周年希望傳達的信息。
現在世界正被疫情影響,但我們對中法關係的未來十分樂觀。今天紀念巴賽別墅百年和領館設立四十周年,就是為了展現這個關係的活力和豐富內容,接下來我們將更加忙碌,因為合作的議題太多了。
從教育合作到全方位合作
澎湃新聞:四十年前,兩國的合作領域與現在全然不同,您是資深對華外交官,可否講述一下兩國交往的重點領域是如何演變的?
紀博偉:在剛剛設館的時候,中法合作的一個重點是培訓中國現代化所需的人才,幫助中國人走出國門學習。醫療領域的教育合作就是一個例子。在今天上海的瑞金醫院,很多的中國醫生能講一口十分流利的法語,雙方的合作從上世紀80年代就開始了,一直持續到今天。文化、科學和建築等領域的交流在總領館設立以後也活躍起來。
至於商業領域,最開始的時候有一些法國企業來滬設立商務代表處,後來越來越多的企業湧入,將上海作為開拓中國市場的前哨,在此開廠、建中國區總部,甚至設立科研中心。科研方面,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上海的巴斯德研究所。
我過去駐華的時候主要還是在北京開展工作,經常往返於北京和上海之間。我認為與過去二三十年相比,現在的上海最突出的變化是成為了法國各類主體(企業、大學、研究機構、社會組織等)進入中國的首選之地,而且這發生在所有領域。
最近一段時間,我還注意到上海在文化領域的發展。去年馬克龍總統來訪時見證了蓬皮杜上海中心落成,上海的博物館、美術館等文化場所這幾年也多了起來,最近巴黎瑪摩丹莫奈美術館的鎮館之寶《日出·印象》也來到上海展出。這一切都可以看出,上海正逐漸成為一座國際文化都會。
教育合作方面上海的地位同樣重要,目前,赴法的中國留學生中大約有三分之一來自江浙滬地區。中國的高校中現在總共有17所中法學院,其中有10個位於江浙滬。
「疫情後上海形象更好了」
澎湃新聞:今年的新冠疫情,對全球的人員往來交流產生了影響。法國駐上海總領事館是否與中方保持常態化的交流機制?互相溝通的主要是哪些信息?領事館為便利雙方專家的溝通討論做了哪些工作?
紀博偉:上海總領事館從一開始就十分關注中國國內的疫情。上海巴斯德研究所一直緊密跟蹤疫情信息,巴斯德研究所是一家中國研究所,隸屬於中國科學院,同時也與很多國際知名的研究機構有合作,其中包括巴黎的巴斯德研究所,中法雙方的科學家們一開始就參加到了對新冠病毒的研究中。因此一個多月前我也很欣慰地看到巴斯德研究所科研聯合所長安瑞璋(Fernando Arenzana)教授獲得上海市政府設立的「白玉蘭紀念獎」。
疫情期間,總領事館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在上海的法國僑民,為他們提供疫情相關的信息。在這個前提下,我們一直在跟蹤上海地區的公共衛生情況,而上海的政府部門等單位為我們提供了不少便利。比如外辦會為駐滬的領事館組織會議,通報一些防控疫情的信息。
此外還有中法雙方醫學專家的各種交流,已經擁有對抗新冠病毒經驗的中國專家們會在這些場合聯線法國同行,探討病毒的特徵和防控辦法。之所以能夠立即組織這樣的交流,是因為上海與法國早就擁有密切的醫療合作史。兩方的專家們互相熟悉,甚至都不需要第三方介入,自發地就打電話給對方,然後一拍即合組織了視頻會議。我曾經參加過幾次這種視頻會議,發現雙方的專家往往都是熟人了,根本不需要領事館或者其他機構來為他們互相引見。
在更廣泛的意義上,我認為上海的國際形象在疫情之後變得更好了。這有幾個原因,首先是上海一開始就嚴肅看待疫情,在疫情防控方面行動迅速而高效,取得了很好的成果。其次,上海防控疫情的同時還保持了對外國人的開放,外國僑民生活在上海沒有感到被歧視或被拋棄。我想,這強化了外國對於上海是國際化都市的認知,很多對中國感興趣的人和企業會覺得,假使要在中國做什麼事情的話,可以先來到上海試試。
澎湃新聞:新冠病毒大流行影響了很多事項,包括具體合作項目的落地。此外,在輿論溝通層面,歐洲媒體中有一些政治化中歐抗疫合作的聲音。從中長期看,您怎樣看待地區層面的雙邊關係發展?
紀博偉:2020年的疫情給全球帶來了很多負面影響,但也教會了我們很多道理,比如應該長遠地思考問題,兩國加強合作不一定能帶來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往往會在長時段之後收穫意想不到的果實。我前面提到的醫療衛生領域就是這樣,四十年前,在合作剛剛開始的時候,誰能預見到今天的成效?
放到今天也是一樣。我們看到現在中法、中歐的不少議題被輿論政治化了,但專業人士卻不是這樣的,他們明白為何要合作。就如上海醫生和法國醫生之間的故事一樣,公衛危機來了,他們自發地展開專業討論。雙方的專家歷經幾十年合作,互相完全信任,討論就是為了解決具體問題。
今年的疫情確實影響了合作日程表上的一些事項。總領館今年不得不取消了很多活動和項目。不過同時也有因為疫情而推進的事情。法中雙方的各種機構都展現出了很高的熱情,《日出·印象》展覽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早在疫情以前,中方夥伴就與瑪摩丹莫奈美術館洽談出借《日出·印象》,不過瑪摩丹莫奈美術館認為,這種級別的畫作只能因不同尋常的理由而外借,因此一直沒有同意。原本雙方商定今年春天會在上海舉辦一場印象派畫展,但不包括莫奈的這幅名作,後來疫情暴發,畫展也推遲了時間。
隨著疫情的發展,雙方又想,為什麼不借出《日出·印象》呢?現在正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時期,人們需要振作,疫情也不能阻止生活,明天的太陽仍將照常升起,於是順理成章地就有了這次在中山東一路1號(Bund One Art Museum)的展出。用地緣政治的視角看,這種細節當然算不了什麼,但是它展現出了即便是在疫情這種特殊時期,雙方的往來也比我們想像中的更密切,因此看待雙方的關係一定要用長遠視角。
就在疫情期間,3所新的中法學院在長三角地區建立。高等教育領域的交流合作能在當下保持如此水平,這是很不容易的。2020年8月上海總領館重新開始處理中國留學生的籤證申請,今年的數據是去年同期的一半多一點,而去年從數據上看算是一個大年。考慮到疫情防控工作給申請學校、籤證和國際航班帶來的不可控因素,能達到這樣的水平其實並不尋常。
因此可以說,疫情為雙方的關係發展帶來了一些客觀困難,但同時,一旦找到了解決方案,合作也可以加速推進。同時也要看到,一些輿論和媒體上的聲音也會放大困難,但這不一定符合實際。實際上,中法雙方的政府高層在整個疫情期間都保持了極高頻率的對話,因為雙方都明白,正是在危機時期,才更需要保持溝通渠道暢通。馬克龍總統之前曾說過,他將在今後高頻率訪華,現在沒有理由去改變這種做法。
「中法關係融入到中歐關係大框架中」
澎湃新聞:德國近年來在歐盟外交政策中發揮了日益重要的作用,不過,德國明年將面臨高層換屆。在法國這邊,馬克龍總統則表示將每年都訪問中國,是否可以期待在德國政治走向過渡期的時候,法國發揮出穩定中歐關係的作用?
紀博偉:從法國這邊來說,我們有很強的意願將中法關係融入到中歐關係的大框架中。這樣的關係能夠對整個世界產生積極的作用,此外,在這樣的層面上,我們更能夠進行真正的戰略對話。很顯然,要實現這一點離不開緊密的法德合作。對於歐洲今後將在世界上扮演何種角色的問題,歐盟內部的聲音正變得更加統一。不管是在對美、對華還是對俄關係中,歐盟越來越傾向於用同一個聲音說話。法國認為這對中歐關係的健康發展來說是一件好事,能夠帶來更多的穩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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