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衣社】刊發的都是半虛構故事
《國寶獵手》是文物專業研究生肖然開設的故事專欄。大三那年暑假,為了照顧病危的爺爺,他在終南山待了三個月,從爺爺那裡聽來了太爺爺肖乾的故事,並在好朋友櫻子的幫助下,整理出了這個曾經叱吒西安的民國大文物商的傳奇一生。
大家好,我是臉叔。
最近很多人問蒼衣社春節更不更新,官宣一下:作為一名全年無休的新媒體人,我不知道假期是什麼。
春節不僅更新,而且之前說的驚喜也已經籌備完畢,除夕當天發布,大家千萬別錯過。
站年前最後一班崗的,仍然是最靠譜的肖然同學,不用感動,點好看就行。
這是 國寶獵手 的第 9 篇獵寶手記
本期寶物:十字金剛杵
時間:1918年
地點:西安
人物:肖乾、胡彧
全文9236字,閱讀約需10分鐘
★★★
文物行有句老話,叫「摸著古,金銀堆成土」,說的是這行來錢之快,讓人咋舌。
作為一個曾經僥倖「摸著古」的人,我手上確實攢了一筆錢,倒不至於堆成土,但也衣食無憂。
最近閒來無事,我看上了大雁塔和曲江之間的一座明清小院,一打聽,價格出奇的便宜,我二話沒說就買了下來。
之所以買下這個院子,是看中了它的位置,從風水上說,這裡「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再加上水澤相依,景色如畫,確實是塊寶地,因此這一帶自古住的都是達官貴人,天地人三氣俱旺,想想都美。
可剛住進來沒兩天,我就發覺不對勁:這房子周圍一片死寂,一個往來的人都沒有,似乎人們都刻意躲著這個地方。一到晚上更是靜得可怕,半夜還隱隱傳來「篤篤」的聲音,怪嚇人的。
為了弄個明白,我第二天在四周溜達了一圈,發現我的隔壁是座三層的法式建築,看起來修建的年代並不遠,但很破敗,院子裡的荒草足有一尺高,門窗和外牆上爬滿了野枝藤條,一看就是很久沒有人住了。
荒廢的法式建築
鐵柵欄大門鎖著,院牆並不高,我看四周無人,就翻了進去。
走近大門,才看清門上掛著「梁公館」幾個字,因為年月侵蝕,已經斑駁不清了。我正要推門,二樓窗戶裡忽然傳來一陣 「撲稜稜」 的急速聲響,嚇得我倒退了好幾步,看清是一群鴿子後,我驚魂甫定地拍拍胸口,趕緊出了院子。
出了門看見不遠處有個匆匆經過的中年婦女,旁邊還跟著一個傭人模樣的年輕姑娘。我趕緊追上前叫住她們,笑著問:「你好,我剛買下那邊的小院,你們是附近的鄰居吧?」
中年太太先是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隨即蠻有把握地說:「你這房子買得便宜吧?知道為什麼嗎?」
我一時愣住,難不成有什麼其他隱情?
她皺著眉頭嘆氣:「那房子鬧鬼啊,晦氣,不然哪能賣那麼便宜?」
「鬧鬼?哪裡鬧鬼?」
「哎呀,就是你家旁邊那個法國公館,有名的兇宅,最近鬧了好幾次鬼。」太太說完,帶著女傭像躲瘟神一樣走了,臨了還不忘囑咐我趕緊搬走。
我不信什麼鬼怪,也覺得可能是對方道聽途說,女人家嘛,就愛信神神鬼鬼的。不過我還是往遠走了點,到人多的地方打聽了一下,沒想到傳言甚囂。
「哎呀,你怎麼這個都不知道,那個法國公館晚上真的鬧鬼,我親眼見過,披頭散髮,只有半個身子,在天花板上蕩來蕩去的。」
「臉上發著綠光,嚇死人了。」
……
真是越說越離譜,不過無論這些街坊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的好奇心確實被勾了出來。既然「兇宅」就在我隔壁,我不如親自去探查一番,把這個「鬼」給揪出來,省得人心惶惶的。
★★★
當晚月明星稀,十點多的時候,那隱隱的「篤篤」聲又傳來,我立刻警覺起來,走到院外,那「篤篤」聲更清楚了,我豎著耳朵聽,果然是從隔壁法國公館傳出的。
「看我怎麼逮住你這隻鬼。」我打定主意,悄悄往那邊走去。
由於白天看過地形,我熟門熟路地翻越了進去。建築裡面的「篤篤」聲還在響,我聽出是從三樓傳來的。
走到「梁公館」的門匾下,我發現門沒鎖,「吱呀」一聲推開,樓上的窗口照例飛出一群鴿子,撲稜稜地消失在幽藍的夜幕之中。
走進門,裡面的「篤篤」聲頓時停止,那個「鬼」顯然知道有人闖入了。我鼓足底氣衝裡面喊:「有人嗎?我是隔壁的新鄰居,不妨出來認識一下。」
沒有回音,我繼續向屋內走去。借著窗臺射進來的月光,我來到屋子中央,找到了上樓的迴旋式樓梯,剛要拾階而上,頭頂落下一縷灰塵,我抬頭,一個只有半截身子的人影從空中掠過,如此恐怖的人形將我嚇了一大跳,我不禁失聲驚叫出來:「誰在上面?」
仍然沒有回音,冷汗從背後冒出,但既然來了,還是要一探到底,不能被這鬼把戲給唬住。
我登上樓梯,剛走兩步,二樓忽然響起腳步聲,「噔噔——噔噔——」我聽出那腳步聲是向三樓去的。我急忙往上追,黑暗中,我看到一團瑩瑩綠光隨著腳步聲飄向了三樓。
迴旋樓梯上飄過一個閃著綠光的影子
這場景雖然嚇人,但我反而放下心來,真是鬼的話,哪會有這麼多動靜,這綠鬼多半是人裝的,說不定還怕我呢,要不怎麼逃得這麼快。
我繼續追著那鬼影,快到二樓的時候,我突然停住腳步,眼前的景象讓我第一次湧出真正的恐懼:
微弱的月光照在樓梯轉角的一堵牆上,牆正中供奉著一個人像,人像下面供奉著一張開光咒,開光咒上畫著一個宗教法器。
正是這個法器的形狀,讓我心神顫動,身體也隨之開始發抖。
那是一個十字金剛杵,藏傳密宗裡的法器!由於藏傳密宗遠離內陸,我極少接觸,只聽說有很多恐怖和神秘的儀式。比如以人的頭骨作為念珠、人皮塑身等。因此眼前忽然見到傳說中的十字金剛杵,我的第一反應是,決不能貿然接觸,無知而闖,必有惡果。
神秘法器:十字金剛杵
十字金剛杵的出現,讓我覺得事情可能不是裝神弄鬼這麼簡單,而且敵暗我明,最好先離開,於是趕緊下樓離開了這幢詭異的法國公館。
回到家,我稍稍冷靜下來,將剛才發生的一切重新在腦海裡回放了一遍,先前的各種經歷告訴我,無論遇到什麼險境,都不能自亂陣腳。
我的第一個結論是,梁公館裡並沒有什麼鬼,不過是扮成鬼的人而已。
另外就是,裡面不止一個人,而是兩個,並且都身有殘疾。
我見到的,以及別人口中說的那個半身人,應該是個斷了下肢的殘疾人,但我不確定的是,這個殘疾人是如何在空中飄來飄去的。
另一個身體倒沒有殘缺,但我覺得那人身上應該也有著什麼疾病,特別是那團綠光,應該跟什麼隱疾相關。
至於那個十字金剛杵的開光咒,擺放在一張人像下面,明顯是做祭祀用的,但為什麼用密宗的法器來祭祀,我不得而知。
我將這些信息來回拼湊,希望能猜出個端倪,但已知的信息畢竟太少,而且每一樣都非常特殊,它們之間的邏輯很難串聯到一起,想著想著,我就在朦朦朧朧中睡著了。
★★★
接下來兩天,我沒再擅闖法國公館,對於這類與神秘宗教相關的人事,我向來是敬而遠之,只是在空閒時翻書查了一些關於藏傳密教和十字金剛杵的資料。
仔細研讀相關資料後,我才逐漸了解,那些外人看起來非常恐怖的儀式和形象,在佛教術語裡被稱為「忿怒」,但這種「忿怒」是用於降服執著和煩惱,而並非為了嚇唬人,其中的蘊意細細想來,其實充滿了慈悲。
而十字金剛杵,最初是印度戰爭時用的一種兵器,後來運用在佛教裡面,也是代表著降妖伏魔的利器,而並非我最初認為的是種不祥的陰鷙符號。
心中有所了解,我才放下顧慮,至少可以確定,隔壁公館裡的怪人,並沒有什麼害人的跡象,只是每晚從那邊傳來的「篤篤」聲越來越大,讓我實在好奇他們究竟在黑暗中幹什麼。
又過了兩天,我正要入睡,那邊的「篤篤」聲突然停止了,緊接著傳來「哐」的一聲巨響,我一個激靈坐起來。
不能任由他們這麼折騰了!每晚這樣,搞什麼破壞另說,我連覺都睡不好。我煩躁起來,再次出門,悄然潛入了法國公館。
這次我沒有聲張,而是循著聲音悄悄溜過去,那聲音從三樓的側牆傳來,我趴在外面的拐角,望向三樓,黑暗中有人站在側牆的邊緣,用一個鋤頭之類的工具砸著隔壁院落的房屋。
隔壁那座房屋和法國公館是緊挨著建的,幾乎貼在一起,所以要想砸牆伸手就可以做到。
這兩個「鬼」,居然在偷偷打洞,搞別人家的破壞!難道他們不是什麼鬼,而是兩個裝神弄鬼的梁上君子?
這時,我突然想起這兩人砸的那棟房屋並不是一般的建築,這幾天白天路過時,我特意注意了一下,那是座明代流傳下來的古建築,當時我還忍不住讚嘆了一句,說這種保存完好的典型關中古建築,至少有三四百年歷史了,真是罕見,從建築結構和審美來看,非常有研究價值,完全算得上珍貴的民居文物。
典型的關中古建築
這麼一想,我就覺得自己不能坐視不理了,在風雨中屹立了幾個世紀的古建築,就這樣三錘兩鑿地被損壞,往小了說,是暴殄天物,往大了說,就是犯罪。
「住手,你們大晚上鬼鬼祟祟砸別人家的老屋,再不停手我就報案拘了你們。」
這一喊,對方果然停了下來,可奇怪的是,那個發著綠光的影子立刻返身,「噔噔——噔噔——」的聲音傳來,聽得出他在下樓。
我從窗口望去,只見他來到二樓樓梯轉角供奉的牌位前,又像上次一樣,迅速將那件十字金剛杵的開光咒揣進懷裡,然後帶著那團綠光跑回了三樓。此外,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響。
「原來是個女鬼!」我忍不住哼笑一聲,這次我看得更加清楚,這個鬼身形瘦小,一看就是個女人。
確定他們再沒有進一步行為後,我又扔下一句:「破壞別人的房子是犯法的,破壞這種歷史古建築,罪加一等。」就完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
第二天天朗氣清,我特意從法國公館門口經過,這幢西洋建築雖然陳舊,但法式風格一覽無餘,精美又充滿情調。而它的隔壁,是廊簷勾角的中式庭院,古樸莊嚴,透著不怒自威的氣象。
中西新舊兩座建築緊緊相連,有一種故事性的意味暗含其間,使我整天心中恍惚地想著這件事。
當晚,「篤篤」的砸牆聲再次響起,我裹在被子裡睜著眼睛, 從頭至尾這件事處處透著詭異。
我決定不再出手阻攔,從表象入手不如從根源入手,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去找了胡彧,託她去房屋管理署查一下這幢法國公館的資料,我想先從房屋的主人查起。
胡彧查了一整天,回來告訴我:「很奇怪,這幢法國公館的所有資料都丟失了,而且一聽我要打聽,管理人員就像躲著什麼一樣,諱莫如深不肯多說。」
「太不尋常了,這幢房子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說。
「明面上查不到,暗地裡總有辦法,我們哥老會裡有的是西安的老掌故,沒有他們不知道的事,我在內部打聽一下。」
沒多久,胡彧就從哥老會幾個老人那裡搜集來了關於法國公館的信息,東拼西湊出了它的前身:
這幢公館是大約二十年前一個法國人修建的,後來他把公館拱手送給了一個姓梁的鄉紳,原因是這個姓梁的領著法國人在西安掠走了許多值錢的文物,這幢公館是法國人的「謝禮」。
後來,滿清政府開始處置賣國賊,第一個就盯上了梁家,梁家抗命拘捕,清兵就朝公館裡放槍,引發了一場大火,梁家所有人都葬身火海。後來那裡就沒人敢進去了,說是死了太多人,魂魄不散。
「帶著法國人搶西安的文物?」我的關注點放在了這句話上,畢竟做的文物行業,對文物的動向非常敏感。
我將信將疑,決定親自去文物行走訪一番,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相繼走訪了八仙庵、西南內城角、甜水井等幾個古玩市場,很多文物人都對這個事情有所了解,但都沒有說出個所以然,只是提到梁家人的時候,都說世代清明,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最後會做賣國賊。
而且,他們一致對那場大火印象深刻,說起來唏噓不已,說最後整個家族都被燒死了,下場太悽慘。
大家都提到了那場大火,我卻猛地聯想到了另外一樣東西——那個女鬼身上發出的綠光。
沒推測錯的話,那綠光應該是螢石所發出的。
螢石是一種會發光的礦物,文物市場上常有人拿它來製造夜明珠,有生寒防暑的特性,中醫裡也有人用它緊貼肌膚,治療一些疾病,主要是燒傷。
螢石有很多不同的功用
那個公館曾經有過大火,那鬼應該是在火災中受了傷,傷口處敷了螢石,所以才會在晚上發出詭異的綠光。
這樣來看,法國公館裡那兩個怪人應該和梁家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極有可能就是火災中倖存下來的梁家人。
我得再去一趟。
這次,我選擇白天進入,可是裡面空無一人,什麼動靜都沒有。我不甘心,又在房子裡查看了一圈,這次我看清了二樓牆上牌位前供奉的大幅黑白相片,相片下方寫著「先祖梁諱德政公」,我暗暗記下這個名字。
來到三樓,我發現這層明顯整潔乾淨許多,不像樓下那樣衰敗,看來那兩個人晚上應該是住在這一層。我仔細查驗了一番,發現了他們每晚打鑿的牆角,從形狀來看,只鑿了一個小口,但顯然有繼續擴大的趨勢。
從公館出來後,我趕緊去打探「梁德政」這個人,這一查不要緊,得到的結果使我大吃一驚,這梁德政的背景非常不簡單。
梁德政本人是鹹豐年間的進士,在曲江還有過金榜題名,當年舉行過隆重的狀元宴,風光一時。其祖上也顯赫榮耀,最早能追溯到一千年前的唐代,曾官拜大司徒。
這時候,胡彧那邊也給出了讓我驚詫的發現:法國公館隔壁那座古建築,也就是梁家姐弟每晚企圖砸毀的房屋,原來的主人正是梁德政!
也就是說,這姐弟倆在毀壞自家的老屋,這是為什麼?
回想起在公館看見的鑿口,小小的跟打隧道一樣,如果他們的意圖是摧毀隔壁的古屋,完全可以採用更激烈的方式,不會這樣老鼠打洞似的,每晚磨一點。
我忽然想到,這姐弟倆是不是想用這種方式鑽回自己的老家!
畢竟梁家的老屋,高牆大院,壁壘森然,我一個正常人都進不去,更別說是兩個殘疾人了,難怪他們要用這種螞蟻搬家的方式,一點點開鑿洞口。
我決定等到晚上他們再次出現時,把一切問個明白。
★★★
夜裡,隔壁的砸牆聲又傳了出來,而且變得越來越快,仿佛在跟我暗中較勁搶時間。我不能再等,衝進法國公館的院子大聲衝著三樓喊道:「我不知道你們和梁家有什麼關係,但請你們停手,不要破壞文物建築了。如果你們真有冤屈,我可以幫你們一起調查,把真相昭告於世,為你們平反。」
樓上的打鑿聲停了,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在黑暗中等了一會兒後,上面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但還是被我聽見了。
我正要詢問心中的疑團,沒想到「女鬼」再次掄起鋤頭,使勁向隔壁的古屋砸去,「咚咚」的聲響在夜空接連不斷,仿佛鳴冤的擂鼓,聽得我膽戰心驚。
我再也等不下去,用力一腳踹開樓門,進了屋子從旋梯往上走,經過二樓那個牌位時,發現十字金剛杵的符咒已經被他們收走了。
樓上的兩人知道我要上來,停下手裡的動作,似乎忙亂著要找地方躲起來,我再次看見那半截身子從空中飄過,一團綠光緊隨其後。
到了三樓,我發現一間緊閉的房門前,殘留著些許鑿牆留下的粉塵,看來那兩個人就躲在裡面。
法國建築的式樣是,門廊上方會有一個小窗,我看小窗並沒有關閉,就從褲袋裡取出一個東西,從那個小窗扔了進去。
「這是一管治療燙傷的膏藥,我從西安最有名的中醫大夫那裡求來的,效果非常好,你們應該用得著,用完了我再來送。」
說完後,空氣凝滯了半晌,我耐心地等待著,終於,裡面傳出一個幽冷的女人的聲音:「你怎麼知道我們有燒傷?」
「沒猜錯的話,你身上發光的東西是螢石,我們文物圈用它來造夜明珠,中醫裡也用它降熱平撫燒傷的疤痕,我看你臉上帶了那麼大一塊,燒傷面積應該不小。聽說這梁公館發生過一場大火,我猜測你們多半是梁家人。」
「我們姐弟倆不在乎這點傷痛,只要能報仇。」房間裡的聲音更冰冷了。
「姐弟?」我心中一驚,這麼說,那個半身人是她的弟弟?身體殘疾成那樣,應該也是被人所害,否則姐姐不會說要「報仇」。
「無論怎樣,都先收手吧,你們知不知道你們鑿的是明清古建築,這行為算破壞國家文物了……」
「狗屁,都被當成賣國賊了,還管什麼國家文物?」屋裡凌厲的聲音突然提高,並且有些失控。
看他們姐弟情緒激動,我決定先穩住他們:「只要你們能提供證據,我可以幫助梁家名正言順地翻案,不需要你們現在這樣見不得光地瞎復仇。我肖乾在西安也算有點能耐,認識的人也不少,只要你們相信我這個鄰居,我一定幫你們洗清冤屈。」
聽我說完後,裡屋漸漸響起了抽噎的聲音。我緩和地說:「你們先把傷勢照顧好,我明天再給你們送些藥品和食物來。法國人的事,我也略有耳聞,我一定會親力親為調查清楚,給你們一個公道。」
「法國人可惡,那些貪官更可惡。」姐姐聲音傳來,幽冷中帶著顫慄。
「貪官?」我愕然,之前各種打探並沒有涉及朝廷官員的貪贓枉法啊。
我忽然想起,上次胡彧調查這幢古建築的情況時,所有檔案都被藏起來了,相關人員也語焉不詳,難不成跟這姐姐說的貪官有關?
「無論是貪官還是法國人,我都希望你能相信我,於公來說,是為了保護古文物,於私來說,咱們是鄰居,我也不忍心看你們每天躲在黑暗裡見不得光。」
停了一會兒,屋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一位白衣女子,大約三四十歲的樣子,身形姣好,但看到她的臉時,我還是控制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往後退了一步。
那張臉儘管有一塊螢石敷著,但還是露出被燒毀的皮膚,顏色像煙燻臘肉一樣,已呈焦紅色,一些肉皮外翻,另一部分卻緊縮成一團團昆蟲外殼一般的光亮肉皮,下巴處由於長時間膿化,已經有一些膿液流到脖子下面去了。
燒傷的疤痕十分恐怖
我被驚嚇得正不知所措,她忽然從手中鬆開一張白色的絹布,我看了看,正是那張印著十字金剛杵的開光咒。
她另一隻手指了指隔壁的古建築:「那房子裡有一個鎏金的十字金剛杵,是我們的家傳寶物,我們夜夜開鑿,就是為了回去拿到那樣東西,如果你真想幫助我們,先拿到那件東西再說。」
她說完轉身開門要回屋,就在開門的一瞬間,我失聲尖叫起來,門口毫無預兆地倒掛著半個人的身子,如同幽靈一樣。
定了定神,我才反應過來,那正是她的弟弟,他正用一雙死寂的眼睛望著我。
弟弟懸在半空的鋼絲上,我這才注意到,這些鋼絲盤旋在房子的天花板上,通過這種方式移動,甚至上下樓,都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完成,而不需要別人相助,比輪椅什麼的方便多了。
難怪人們總說有「鬼影」在飄來飄去。
★★★
從法國公館出來後,我在夜色裡看了看隔壁的古建築,這房子修建得過於森嚴,乍一看還真找不到進入的方式。要想幫助姐弟倆,必須先弄到這古屋裡的十字金剛杵,但怎麼進去是個大問題。
想來想去,這事還得找「尖刀隊」幫忙。
尖刀隊是哥老會下面的一個分支,總教是孜朗,上次查黃金面罩的時候胡彧把他收攏了過來(劇情回顧:半夜有人叫你,千萬別回頭,小心分分鐘毀容 | 國寶獵手007)。孜朗長在川南地區,從小擅長攀爬,當時胡彧也是看上了他這身本事。這樣的院牆對他來說,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當晚我就把孜朗叫了過來,指了指這高高的院牆,問:「行嗎?要不要弄個梯子?」
話音未落,孜朗已經搭上了卯繩,一陣風似的爬上了牆頭向我招手,留下我在牆底大半天合不攏嘴。
順利進屋,這古宅院平時沒有人住,但裡面布置得當,器物滿滿,沒有荒廢的樣子,倒是很像一處專門用來藏寶的地方。
根據關中古宅院的方位布局,我們先去了祠堂,這裡通常是供奉貴重東西的地方。
悄悄推門進去後,發現裡面可真夠大,我讓孜朗點著燈燭,有了光線後,才發現內部裝飾繁瑣,各種供奉的牌位、祭臺以及重重箱櫃,如果一件件找下去,天亮也找不完。
我抬頭望著天花板,一塊凸下來的八角形臺子懸在頭頂,上面繪滿了精美的花紋。這種在建築裡叫「海墁天花」的吊頂往往和風水有關,其正下方一般是一屋之主。
「海墁天花「吊頂
果然,順著這塊凸起往下看,正下方是一列多寶閣,正中央擺著一個錦盒,我走過去打開錦盒,欣喜若狂,裡面正是我們要找的十字金剛杵,儘管光線昏暗,但是鎏金的表面仍然閃耀著神秘的光澤。
東西到手,我正準備叫上孜朗開溜,忽然那個錦盒底部一張古舊的紙張吸引了我,我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張交易證明,上面記述著這座宅院轉讓給一位叫那都的陝西總兵。
我來不及多想,趕緊拿著十字金剛杵和交易證明回到隔壁公館,將東西交給梁家姐弟,兩人喜極而泣。
我說:「東西我給你們拿來了,但我想你們的目的除了拿回十字金剛杵,更重要的是洗掉梁家賣國賊的罪名。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個那都又是誰?」
至此,姐弟兩對我再無芥蒂,把當年的實情一五一十全告訴了我。
當年梁家祖上在唐朝地位顯赫,位列三公,有印度使者向唐朝皇室進貢而來的諸多佛教法器,皇帝選擇了這件十字金剛杵御賜給梁家,自此成為梁家世代守護的無價之寶。
二十年前,有個法國人主動地頻繁接觸梁家,甚至在梁家古宅的隔壁蓋了一座法式公館,和梁家做起了鄰居。
當時他們並沒有察覺到異樣,不久後,當局卻突然給梁家安上了莫須有的賣國賊罪名,說他隔壁的法國人盜取了西安的許多寶物,現在已經帶著這些寶物去了北平,這個法國人平時和梁家過往甚密,分明是梁家人裡通外賊,賣國求榮。
當局還拿出一份轉讓證明,是法國人把自己的公館無償轉讓給梁家的證明,聲稱這是法國人為感謝梁家人的幫忙而給他們的「謝禮」。
這樣一來,更坐實了梁家賣國賊的罪名,梁家的古宅以及包括十字金剛杵在內的許多文物都以這個名義被收繳了。
梁家人被全部趕到隔壁的法國公館,然而剛進去沒幾天,公館就發生了一場意外的大火,梁家人全都葬身火海,這姐弟兩是唯一活下來的兩個,可即使活下來,也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我說:「你們回來復仇,可是那個法國人早就不見蹤影,你們向誰復仇呢?」
姐姐冷笑一聲:「要看局是誰設的,看誰最後受益最多就知道了。大火之後,我們姐弟倆一邊躲藏一邊暗地調查,發現梁家的古宅以及十字金剛杵最後都落入了那都手裡。這個那都,原來在清朝做地方總兵,改朝換代後,又搖身進了警察廳。這就很明顯了,那都和法國人串通一氣,把賣國罪名強加給我們,目的就是要霸佔梁家的古宅和文物。」
「那個法國人呢,他難道沒有分一杯羹?」
「不知道,聽說他後來去了北平,估計是有了新的獵取對象吧。又或者,那都給了他其他的什麼好處。」
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事不大對勁。法國人費了那麼大的勁,為了騙取梁家的古宅和文物,都不惜在隔壁另蓋一座公館了,最後東西都進了那都的腰包,他什麼都沒落著?
姐弟倆問我接下來打算怎麼做。我想了想,只說了四個字:
引蛇出洞。
★★★
我回去連夜把梁公館的鬧鬼故事以及背後的真相寫了下來,並且極盡誇張,力求勁爆聳動。然後把文章發給市面上專門刊發獵奇故事的小報。
小報和一般的正規報紙不同,內容以消閒和趣味為主,主要反映風俗民情、社會文化等,對象一般是文化水平低下的下層讀者。他們最喜歡的就是這類新奇曲折、充滿獵奇的內容,像梁公館這種又鬧鬼又冤屈又復仇的狗血大戲,是他們的最愛,再加上對十字金剛杵這種神秘法器各種添油加醋的描述,這文章絕對是茶餘飯後最好的消遣。
各種民國小報數不勝數
與此同時,我又找了一批市面上的說書人,讓他們把這個故事在市民裡大量傳播。一時間,梁公館的事被傳得沸沸揚揚。
這招果然有效,那都那邊很快坐不住了,開始每天出兵在街上驅散圍觀市民,對各種小報進行收繳。
但我真正要引的人並不是他。
那天晚上,我剛回到家,就從黑處就閃出一個高大的人影。我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喜,我要找的人來了。
主動找上我的正是當年那個法國人。看他一副落魄的樣子,我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當年那都應該是對他採取了手段,狗咬狗嘛,很正常。
果然,這個法國人告訴我,當年他幫那都拿下梁家的古宅和十字金剛杵等一眾文物後,那都突然翻臉不認人,企圖獨佔,後來更是趁著全國反抗西方列強的風暴,想要用武力置他於死地,長期追捕四處追殺。
法國人走投無路,但被那都這麼算計,損兵又折將,失了絕世寶物不說,那麼大的公館也莫名沒了,自然咽不下這口氣,這些年便一直潛伏在西安,等待著扳倒那都的機會。
誰知道那都特別會鑽營,改朝換代了一樣混得如日中天,如果沒有我在小報和市井上發布的消息,他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們有同樣的目的,也清楚彼此是相互利用,合作起來反而出奇地順利。有了這個當事人,再加上各方圍觀民眾的聲援,梁公館的冤案終於得到了明昭。
只可惜到最後,也沒能把那都徹底扳倒,他在西安紮根太久,勢力盤根錯節,光靠我們這點力量,確實有限。
小報傳播還帶來了一個我未曾預料到的後果:許多人因為好奇,紛紛跑到原來那座「兇宅」,想去圍觀故事裡這對人鬼不分的姐弟。民眾都是圖一時熱鬧,沒什麼感情的,可對面目全非的梁家姐弟來說,這種圍觀無異於二次傷害。
在我的建議下,他們帶著祖傳的十字金剛杵離開了西安,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安頓下來。對他們來說,這可能是最好的歸宿吧。
肖然後記:
大家好,我是肖然。
《聊齋志異》算是我最喜歡的書之一,反覆看過許多遍。「花鬼狐妖」的故事看得越多,越知道真正可怕的是人,最難以分辨的是人性,最善於粉飾的是人心。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把今天這篇當成一個所謂的「鬼故事」,在我看來,它講人性更多。
這會兒大家應該都已經放假了吧,希望大家假期愉快,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我們年後再見。
最後,感謝櫻子,感謝大家。
頭圖及文中配圖均來自網絡,僅用於補充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