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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anarjuat: The Fast Runner
土著電影人如何塑造電影的未來
作者:By Julian Brave NoiseCat
譯者:By ChunChun
在2001年由因紐克作家、導演和製片人扎卡裡亞斯·庫努克(Zacharias Kunuk)執導的電影《阿塔那胡亞特:快跑者》(Atanarjuat: The Fast Runner,也譯《冰原快跑人》)中,主人公赤裸著屁股衝向鏡頭,穿過冰冷的水坑,在浮冰之間跳躍,他的死敵邪惡的奧基(Oki)和奧基的兩個追隨者正在奮力追趕,緊追不捨。
特寫鏡頭中阿塔那胡亞特氣喘籲籲,但決心堅定,每幾步都會檢查奧基的行蹤。這位赤身裸體的主人公在自己和襲擊者之間拉開了距離,但是當他逃離陸地時,水坑變得更加頻繁。嚴酷的北極環境似乎又設置了一個陷阱。突然,阿塔那胡亞特滑倒,頭朝下掉跌了水坑。他停下來冷靜,然後繼續前進。但隨後,已故營地負責人庫瑪格拉克(Kumaglak)出現了。 「這邊!「他打電話給阿塔那胡亞特。「在這裡!「他打電話給阿塔那胡亞特。 「阿塔那胡亞特衝向冰縫,躍過水麵,雙腳著地。好吧,命運在冰洞裡轉了一圈。他的追隨者必不得不取消追捕,把他從水裡拖出來。「你死了我才睡!「奧基氣喘籲籲地叫道。他對阿塔那胡亞特的報復被挫敗了,因為阿塔那胡亞特娶了奧基的妻子阿圖特(Atuat)。鏡頭切換到阿塔那胡亞特,他仍然在冰上跳躍,他的身體在北極日落的映襯下縮成一小塊斑點。
在演職員表播放時,一段幕後花絮揭示了拍攝這一場景所付出的勞動:一組工作人員拖著一臺安裝在雪橇上的攝像機,跑在飾演阿塔納胡亞特的演員納塔爾·恩加拉克(Natar Ungalaaq)前面。在2017年CBC節目《電影人》(The Filmmakers)的採訪中恩加拉克說他在拍攝場景時蜷縮在帳篷裡的火爐旁取暖,並在拍攝間隙煮咖啡。「在我看來,「在我看來,沒人願意扮演這個裸在鏡頭前的角色」恩加拉克回憶說。
Still from Atanarjuat: The Fast Runner, 2001
Courtesy Igloolik Isuma Productions
那只是拍攝一個場景。整部影片的製作預算為190萬加元。庫努克首先收集了八位長者講述阿塔納胡亞特傳說的故事。然後,庫努克和五位作家將這些故事的版本合成成一個以因紐特語和英語寫成的劇本,並和因紐特長老協商以保持文化的完整性。他們訓練來自加拿大努勒武特地區的因紐特當地人完成製作一部故事片所需的所有片場工作:化妝、音響、特技、特效。在影片製作時,這個社區的失業率約為50%,但阿塔納胡亞特卻創造了經濟機會。自始至終,庫努克都在努力讓故事把觀眾拉進因紐特人情感豐富、複雜社會的內部。「《阿塔那胡亞特》的目的是讓觀眾從裡面往外看,而不是從外面往裡看,」製作這部電影的因紐特製作公司Isuma的網站上有一篇題為「因紐特風格的電影製作」的帖子寫道。「我們的目標不是把南方電影製作慣例強加在我們獨特的故事上,而是讓故事以因紐特人的方式塑造電影製作過程。」
《阿塔納胡雅特》是第一部完全用因紐特語製作的長篇電影,取材於一個古老的因紐特人民間故事,故事發生在現在的加拿大努勒維特地區的Igloolik村莊。它也是第一部在2001年坎城電影節上獲得金攝影機獎(Caméra d』Or)的加拿大電影,在2015年多倫多國際電影節的投票中,它被評為加拿大歷史上最好的電影。
我第一次看到這部電影是在舊金山的美國印第安人電影節上,當時我8歲。我對這部電影至少有一半感到困惑,因為我覺得它是關於另一個跑得很快的人:傳奇的美國原住民運動員吉姆·索普。(我回想起在追逐冰雪時母親對我的耳語,「他們什麼時候去奧運會?」。)儘管我為它並非體育電影感到失望,但這部電影給我和其他許多土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時至今日,在土著人在鏡頭前而不是在鏡頭後的情況下拍攝電影仍然是很不尋常的。現在,一代土著電影製片人都引用了這部電影作為啟發他們的作品。Kunuk和Isuma幫助其他土著社區,導演和演員在屏幕上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不僅產生了土著敘事,而且產生了土著凝視。
Allakariallak as Nanook in Nanook of the North, 1922
© Pathé Exchange Inc. and courtesy Pathé/Photofest
儘管獲得了讚譽,但庫努克和因紐特人對電影的歷史和未來所做的貢獻仍未得到充分肯定。要充分理解這部電影的重要性,必須首先了解與之對話的電影:羅伯特·弗萊厄蒂(Robert Flaherty)的《北方的納諾克》。發行於1922年的《北方的納諾克》是一部開創性的電影,有人認為這是有史以來的第一部紀錄片。然而,這個名稱帶有一個沉重的星號。
弗萊厄蒂(Flaherty)在1920年至1922年間拍攝了《北方的納諾克》。這部電影跟隨一位著名的獵人,將因紐特人的勞動場景定格為好像在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中的西洋鏡一樣。納諾克劃著皮划艇,穿越浮冰尋找遊戲,誘捕北極狐,建造圓頂冰屋,教兒子用弓箭狩獵,吃生的海豹肉,給雪橇的賽跑者上光,為海象上魚 以及與海豹戰鬥等許多其他事件。甚至在早期,還會拜訪一個白人商人擁有的交易站,後者向因紐特人展示留聲機。納諾克顯然不了解這項技術,試圖咬唱片,毫無疑問地增加了這個戲劇性的情節目的是讓白人觀眾嘲笑他。
像人類學家一樣,弗萊厄蒂扮演提供信息的角色,專注於因紐特人的生產方式。但是他像藝術家一樣,停下來欣賞北極的樸素之美和因紐特人在其中居住的獨創性。無聲的影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停下來,插入弗萊厄蒂的書面敘述,在這些錄音之間搖擺不定。在電影的最終場景中,弗萊厄蒂似乎超越了這些自我強加的限制。他的相機捕捉到了納努克品嘗一口生海豹肉的過程,他的妻子妮拉(Nyla)裹著孩子,然後彎下腰去和嬰兒擦鼻子:一個「愛斯基摩之吻」。弗拉厄蒂的敘述說:「風的刺耳的聲音,雪的刺耳和嘶嘶聲,納努克主人的狗的哀號,代表了北方的憂鬱精神」他的攝影機捕捉了納諾克冰屋外風吹拂的夜幕。
納努克實際上是一個叫阿拉卡裡亞拉克(Allakariallak)的傢伙,這是來自伊蒂維穆特(Itivimuit)因紐特人的老獵手,與弗萊厄蒂結為朋友。納努克在屏幕上打的海豹實際上已經死了。弗萊厄蒂到來的時候,許多因紐特人已經很好地適應了西方技術。儘管弗萊厄蒂堅持阿拉卡裡亞拉克和演員都穿著傳統服裝,但因紐特人通常穿著西方和因紐特人的服飾。當弗萊厄蒂的納努克用魚叉狩獵時,阿拉卡裡亞拉克更喜歡用槍射擊。在現實生活中,儘管他在屏幕上的留聲機旁演著啞巴,但他還是很清楚這項技術及其運作方式。
Hand-colored lobby card from Nanook of the North, 1922
© Pathé Exchange Inc. and courtesy Pathé/Photofest
把弗萊厄蒂說成是個騙子,就這樣吧。但在《北方的納努克》的拍攝現場,因紐特人不僅僅是付費演員,他們還是顧問和製作人員。尼拉,納諾克年輕的妻子,實際上是弗萊厄蒂的普通法同居妻子;他們在一起有一個孩子。在努納武特的因努克華克和格裡斯福德,仍然有一個名為弗拉赫蒂的因紐特人部落興旺發達。人類學家傑伊·魯比(Jay Ruby)認為,弗萊厄蒂在片場與因紐特人合作。魯比寫道:「因紐特人為攝像機表演,對他們的表演進行了評論和批評,並能夠為影片中的其他場景提供建議——這種製作電影的方式,在今天嘗試時,被認為是『創新和原創』。」。
把弗萊厄蒂說成是個騙子,就這樣吧。但在《北方的納努克》的拍攝現場,因紐特人不只是付費演員。他們是顧問和製作人員。納努克的年輕妻子妮拉實際上是弗萊厄蒂的同居妻子;他們有一個孩子。在努納武特(Nunavut)的因努卡克(Inukjuak)和格裡斯·菲爾德(Grise Fiord),仍然有一個因努伊特人(Inuit)繁榮的氏族,姓氏弗拉赫蒂(Flaherty)。人類學家Jay Ruby認為Flaherty在現場與因紐特人合作。人類學家傑伊·魯比(Jay Ruby)認為,弗萊厄蒂在片場與因紐特人合作。魯比寫道:「因紐特人為相機表演,對他們的表演進行了評論和批評,並能夠為影片中的其他場景提供建議——這種製作電影的方式,在今天嘗試這樣的方式,就是『創新和原創』。」
紐約大學人類學教授Faye Ginsburg和加州大學歐文分校媒體研究教授Fatimah Tobing Rony甚至走得更遠,他們聲稱因紐特人是照相機操作員。弗萊厄蒂使用的Akeley相機是重60磅的手搖式設備,需要15磅的三腳架-所有這些以及35mm的大量膠捲都需要放在雪堆,浮冰和北極水域中。正如電影評論家羅傑·埃伯特(Roger Ebert)在《芝加哥太陽時報》(Chicago Sun-Times)的一篇四星級評論中指出的那樣:「如果你上演海象捕獵,那還包括捕殺海象,而海象還沒看過劇本。」
這些事實似乎以不同的角度投射了《北方的納努克》,甚至整個早期的紀錄片和非小說電影史。如果因紐特人在鏡頭後面,而不僅僅是國家想像中的史前人物,那麼我們必須考慮這樣一種可能性,即受《北方納努克》的啟發而創作的大量作品不僅受到弗拉赫蒂的藝術才華的啟發,而且也受到了他的因紐特人合作者的啟發。事實上,許多因紐特人長期以來一直為這項工作感到自豪,也許意識到他們的人民對這項工作作出的的貢獻。完全可以理解的是,因紐特人的觀眾會為在屏幕上欣賞自己的文化而感到自豪,這種文化就像許多土著文化一樣,受到殖民的薰陶。
事實上,在看過並研究了這部電影之後,我開始懷疑,拯救人類學的範式是否真的是對土著人在殖民大災難之前保存和記住土著人生活之美的渴望的一種挪用。代表因紐特人在加拿大的國家管理機構加拿大因紐特人塔皮裡薩特(現稱因紐特人塔皮裡薩特卡納塔米Tapirisat Kanatami)的運營經理林德賽·格林(Lyndsay Green)在談到《北方的納努克》時說:「這部電影讓他們對祖先的力量和尊嚴感到無比自豪,他們希望與長輩和孩子分享這一點。」因紐特人廣播公司(Inuit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在20世紀70年代開始放映。但是,我們還必須考慮到弗萊厄蒂後來對因紐特人演員、合作者和情人的不屑一顧的態度。他在1949年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採訪時說:「我不認為你能把愛斯基摩人的愛情故事拍得很好,因為他們臉上從來不流露出太多感情,但你可以拍一部非常好的愛斯基摩人獵殺海象的電影。」
Still from SGaawaay K』uuna (Edge of the Knife), 2018
© Igloolik Isuma Productions and courtesy Niijang Xyaalas Productions
在創造力和智力追求上取得的最大成就通常會殺死大師:亞里斯多德對柏拉圖的理想做出了經驗主義的回應。詹姆士·鮑德溫(James Baldwin)對理察·賴特(Richard Wright)的《原住民兒子》(Native Son)做出了惡毒的刪除,他的朋友和導師的小說取材於《原住民筆記》中。對於傑伊茲(Jay-Z)的「接管」, 納斯(Nas)回復了「以太」。而對於《北方的納諾克》,有庫努克的《阿塔納爾胡特》。
仔細檢查發現,庫努克選擇了許多弗萊厄蒂的創意。阿塔那胡亞特是為了保存因紐特人的文化而製作的,但庫努克是為因紐特人設計的,而弗萊厄蒂則是為了白人。庫努克的相機運動方式與弗萊厄蒂奇怪地相似。庫努克近距離拍攝他的對象,花時間停下來,讓因紐特人的勞作和土地呈現給觀眾,吸引觀眾進入因紐特人生活的節奏。在第一個場景中,這個村莊被北方的薩滿祭司通加華(Tungajuaq)詛咒,薩滿的北極熊項鍊被帶到鏡頭前,就好像鏡頭是觀眾的脖子一樣。但庫努克沒有敘述,而是轉向薩滿的命運和命運來解釋他的敘述曲折。把通加華克(一個奇怪而邪惡的局外人)看作是歐洲殖民的隱喻。
然而,在這種敘述中,歐洲人甚至被剝奪了入侵的權利。庫努克重新利用了弗萊厄蒂的許多慣例,也許是那些可以更準確地歸因於他的因紐特人合作者的慣例,產生了我可以稱之為因紐特人凝視的東西:一種針對他的因紐克人觀點的視覺風格和敏感性。就像他故事中的薩滿一樣,他每時每刻都頑皮地向弗萊厄蒂揮一根手指。他甚至做了弗萊厄蒂說因紐特人做不到的事情:拍一部關於愛情的電影。事實上,《阿塔那胡亞特》的核心戲劇是阿圖特和阿塔那胡亞特之間的激情。這就是使庫努克的電影獲得最大勝利的原因:就像在小比格霍恩戰役中坐公牛和瘋馬一樣,庫努克殺死了一個白人巨人,所有人都能看到。
Still from SGaawaay K』uuna (Edge of the Knife), 2018
© Igloolik Isuma Productions and courtesy Niijang Xyaalas Productions
在過去20年裡,庫努克和他的製片公司Isuma培養了許多本土電影製作人,比如Gwaai兄弟和Jaalen Edenshaw,他們共同編劇了2018年的電影《刀鋒》,這是第一部完全用海達語製作的電影。像庫努克人和因紐特人一樣,伊甸肖人(Idenshaws)和海達人(Haida)被吸引到電影中來,把它作為保護瀕危語言和文化的工具。新一代的電影製作人用他們的相機捕捉到了土著世界,這些世界雖然受到威脅,但卻很有彈性。就像一個世紀前與弗萊厄蒂共事的因紐特人一樣,這些電影製作人也在問一些最大也最重要的問題:電影製作人對他或她的社區有什麼責任?我們如何講述世界在殖民、資源開採、大滅絕和氣候變化的重壓下崩潰的故事?誰有正確的視角來講述這些故事呢?今年春天反常的溫暖天氣至少是1958年以來有記錄以來的最高紀錄,給北極帶來了更早的融化期。納塔爾·恩加拉克(Natar Ungalaaq)曾經作為阿塔那胡亞特穿越冰層的地點很快將不適合拍攝這樣的場景,而且很可能是庫努克、因紐特人和所有來欣賞他們的電影以及他們在這個破碎的地球上為藝術做出的巨大貢獻的人所無法識別的。
本文初發表在Aperture,第240期,「美洲土著」。標題是「土著的凝視」。
This essay originally was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Aperture, issue 240, 「Native America,」 under the title 「The Indigenous Gaze.」
原標題:《土著電影人如何塑造電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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