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0年10月5日,瑞典斯德哥爾摩,在卡羅琳醫學院,諾貝爾獎委員會總秘書長託馬斯-佩爾曼宣布,2020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授予哈維-阿爾特(Harvey J. Alter)、麥可-霍頓(Michael Houghton)和查爾斯-M-賴斯(Charles M. Rice),以表彰他們在「發現C型肝炎病毒」方面作出的貢獻,三位獲獎者將分享1000萬瑞典克朗獎金(約合760萬元人民幣)。 (IC PHOTO/圖)
2020年的諾貝爾醫學獎授予了發現C型肝炎病毒的三位科學家,其中美國科學家哈爾維·阿爾特爾是一位出生在紐約的猶太人。2013年10月,他在《肝病學》雜誌上發表了一篇題為《未竟之路與我是怎樣愛上肝臟的——個人視角的肝炎歷史》的學術自傳,記錄了他自己成長的道路。
按照他的敘述,有兩個人在他的學術生涯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第一個是他的父親。老阿爾特爾自幼的夢想是成為醫生。作為一名猶太人,有這樣的夢想並不奇怪。在西方,猶太人與醫學,特別是現代醫學的關係源遠流長,尋找猶太名醫幾乎是任何達官貴人病重時的首選方案。這一方面是因為猶太傳統重視生命,「救人一命,便是救了整個世界」是《塔木德·公會卷》裡的著名信條;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對於飽受歧視的猶太人而言,行醫幾乎是他們接近上流社會的唯一途徑。不過老阿爾特爾沒能實現這一夢想,因為學醫時間長,需要大量資金支持,而他出身貧寒,很早就要養家餬口,於是便走了另一條猶太人常走的道路——經商。到哈爾維出生的時候,父親已經成功地建起了衣食無憂的生活,而他未能實現的夢想就全部寄托在了他的兒子身上——哈爾維自幼就明白自己必將成為一名醫生。
1962年,在「命運敲門」的一天裡,哈爾維遇上影響他生命進程的第二個關鍵人物——巴魯克·布隆伯格。布隆伯格當時正在研究血清抗原與傳染病的關係,兩人一拍即合,很快,哈爾維便應邀加入了布隆伯格的實驗室。在那裡,哈爾維發現了一種全新的抗原,經過討論,布隆伯格將其命名為「澳大利亞抗原」。1966年,布隆伯格團隊發表論文,論述了「澳大利亞抗原」與B型肝炎的關係,十年後,布隆伯格因發現B肝病毒而獲取了諾貝爾醫學獎。
哈爾維是在1964年離開布隆伯格團隊的,因此沒能分享1976年的諾貝爾醫學獎,但是他對這條「未竟之路」從不後悔,因為布隆伯格對他的影響和教益可以說是無與倫比的。「布隆伯格教給了我很多東西,其中最主要的是持之以恆……一個假說的失敗從來不會讓他望而生畏,而只會讓他從中創造出一個新的假說;他永遠不會無計可施,也從不氣餒;他的頑強和熱情為我後來研究C型肝炎做出了傑出的表率……『布隆伯格歲月』是我成長中的關鍵一步,我為此對他永遠感激。」
哈爾維的父親給了他成為醫生的夢想,布隆伯格則把他引上了學術研究的漫漫長途。「我從未夢想過從事學術研究,我從未夢想過取得科學發現並獲得傲人的獎勵。」是布隆伯格用他獨特的科研精神帶領哈爾維超越了夢想,超越了自我。
然而布隆伯格的科研精神又是哪裡來的?在回憶布隆伯格時,哈爾維反覆提到布隆伯格「是一個深刻的哲學家」,「既是哲學家又是科學研究者」。布隆伯格的哲學究竟是什麼樣的哲學?他的哲學與他的科研精神之間又有什麼樣的關係?
與哈爾維一樣,布隆伯格也是一個生長於紐約的猶太孩子。布隆伯格的父親是一個律師——另一個猶太人擅長的職業。猶太教傳統便是律法的傳統,所以老布隆伯格非常重視猶太傳統經文教育,結果布隆伯格的小學便是在正統派猶太學校裡上的。在那裡,他學習了希伯來語,並攻讀了原文的《希伯來聖經》和猶太經典《塔木德》。他的小學同學裡有個名叫埃裡克·坎德爾的,後來摘走了2000年的諾貝爾醫學獎。
正是這部《塔木德》把布隆伯格帶上了學醫的道路。2002年,在對《紐約時報》的談話中,布隆伯格回憶說:「是救人一命的觀念將我引入了醫學,猶太人的思想裡有這樣一條:救人一命,便是救了整個世界。」實際上,《塔木德》對布隆伯格的影響遠不止此,這部成書於公元六世紀的經典陪伴了布隆伯格一生,也成了他科研精神的主要來源。「在討論影響他生命的因素時,巴魯克總是歸功於《塔木德》的精神訓練,他至死都盡其所能地參加每周一次的《塔木德》研討班。」美國的地外文明搜尋計劃(SETI)網站發表的一篇友人對布隆伯格生平的回憶這樣寫道。「《塔木德》的學習方式幫助他用邏輯去思考那些極其困難,甚至看起來是不可解決的問題。」布隆伯格並沒有學習過西方哲學,所以哈爾維反覆講到的布隆伯格的「哲學」其實就是《塔木德》思維。這種思維的基本精神是平行邏輯,一種既尊重傳統又鼓勵創新的思維框架,一種既邏輯縝密又兼容並蓄的思辯方法,一種永不滿足、永不停息、永不言敗的真理追求。布隆伯格將這種精神用到了自己的科研上,又將其傳遞給了哈爾維,由此幫助人類打開了認識肝炎病毒的大門。
1977年10月,布隆伯格應邀訪問中國。當時中國嚴酷的B肝狀況讓他焦慮萬分,除了給中國同行辦了大量講座,講授有關B肝的最新知識之外,布隆伯格還聯繫了生產B肝疫苗的默克公司,促成該公司授權中國使用其專利生產疫苗,為解除千萬中國人的病痛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可以說是猶太經典《塔木德》對現代中國的一次間接貢獻。
(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張平(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