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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李相僖、尹信榮
翻譯 | 陳建安
「猴子屁股紅,紅紅的蘋果,蘋果好好吃,好吃的香蕉……」小時候,我常會和朋友開心地唱著這首兒歌,但走進動物園仔細看看猴子的屁股,我發現雖然坐著的那一塊有淺淺的粉紅,卻不是真正的紅色。這是怎麼回事?
兒歌歌詞其實並沒有錯,只有母猴,而且只有在特定期間它們才會變成紅屁股。母猴屁股變紅,表示它正處於發情期。一般來說,母猴只有在發情期才允許公猴接近並進行交配。它通過紅屁股發出信號,促使想要交配的公猴們進行激烈的競爭。母猴會如此善用發情期,全是為了確保自己的下一代能擁有最優良的遺傳基因,自然也會細心養育剛出生的幼猴。然而對類人猿來說,它們只有「媽媽」,沒有「爸爸」。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凡是進行有性生殖的動物,怎麼可能會沒有爸爸?俗話說:「父母養育之恩,重如山,深似海。」但是除了人類,其他靈長類動物確實沒有這句話中所指的那種爸爸。
大猩猩與黑猩猩,不同的交配模式
自然界中不會有白白浪費寶貴資源之事,動物交配孕育後代也是如此。雄性的生育能力可謂無限強大(至少從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不僅擁有數量龐大的精子,而且能與眾多雌性進行交配,無論對方是否已經受孕。雄性此生的目標,就是儘可能地把精子傳遞給更多雌性,傳遞的精子越多,繁衍出更多後代的概率越大。
相較之下,雌性的生育能力十分有限,不僅卵子數量少,而且從懷孕、生產到哺乳的這段時間內無法再次受孕,所以當機會來臨時,雌性只會選擇最優質的精子。可以說,雌性重質不重量,雄性則完全以量取勝。由於雌雄兩性在繁衍後代的立場上大相逕庭,因此兩方必須採取完全相反的策略。
對大多數的類人猿來說,雄性之間競爭的激烈程度,取決於養育後代所需要付出的辛勞程度,以及雌性在發情期間可以交配的雄性數量。一般而言,雌性付出越多心力來照顧幼兒,雄性就越不需要參與照顧的工作。相反,若雌性不太照顧幼兒,這個責任就會落到雄性身上,因為雄性在懷孕及生產過程中付出的精力相對較少,剩餘的精力便會傾注在照顧後代上。
如果所有雌性都在同一時間發情會怎樣呢?那麼雄性只會在有受孕機會的發情期內接近雌性,其他日子則無須在雌性身上浪費時間與精力,並不需要一年到頭都守在雌性身邊。這樣的策略實在是相當經濟。
不過,這也代表著所有雄性都會在同一段時間內向著雌性蜂擁而上,大家都想繁衍後代,怎麼辦呢?為了獨佔與雌性交配的機會,雄性必須互相打鬥以獲取勝利。那麼,寶貴的發情期不就因為打架而浪費掉了嗎?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雄性平時就會通過打鬥來決定階級地位。一旦階級確立,在發情期間只有地位高的雄性才能接近雌性,並從容不迫地專心交配。擁有領導地位的雄性通常只要一聲威嚇就能控制場面,然而這樣的控制往往無法依靠單一的雄性力量,而是由幾個地位高的雄性聯合起來嚇走其他落敗的競爭者。這種行為模式對勝者十分有利,敗者則可能永遠不會再有交配的機會。可事實上,雌性才是其中真正的勝利者。雄性之間會自動進行優勝劣汰,只有最強壯、最優秀的雄性才能與雌性交配,這大大減少了篩選對象的麻煩,雌性應該會想拍手叫好吧。
動物在互相競爭時,勝負通常取決於體形與尖牙,這兩種特徵越強大,雄性就越有優勢。類人猿中有這樣的物種嗎?有的,大猩猩就是一個典型例子。公母大猩猩在體形、頭骨與尖牙大小上有著相當顯著的差異。兩性在外觀上的差距,決定了雄性群體競爭的激烈程度。相較於雌性,雄性的體形越巨大,說明雄性間的競爭越激烈。而母大猩猩發情時,只有勝利的公大猩猩才能接近。
也有完全相反的例子,那就是黑猩猩。每隻母黑猩猩的發情期都不一樣,這就意味著一年365天裡,天天都有等待受孕的母黑猩猩。這種情形反而讓公黑猩猩相當苦惱,它們不僅一年到頭都必須追著母黑猩猩,而且得防範其他公黑猩猩(大猩猩只會在發情期稍微看守),無論精力多旺盛的公黑猩猩都會覺得應付不來。母黑猩猩也同樣焦慮,它們可不像母大猩猩那麼好命,只要舒服地坐著等待,就會有經過認證的強壯公黑猩猩靠近。
於是,黑猩猩發展出了與大猩猩截然不同的交配模式,母黑猩猩會與儘可能多的公黑猩猩進行交配。當然,公黑猩猩也抱著同樣的想法。群居的黑猩猩雖然也有首領,但公黑猩猩之間不會專門通過打鬥來決定階級地位,無論是誰都可以接近正在發情的母黑猩猩。
群居的黑猩猩一年到頭都可以進行交配,那公黑猩猩要靠什麼來擊敗其他對手以繁衍自己的後代呢?答案就是靠自己的精子。它們會儘可能傳遞更多的精子,與其他公黑猩猩的精子一較高下。在這種情況下,領先對手的秘訣就在於如何製造出數量龐大的精子,而這不需要巨大的體形,只要有足夠大的睪丸就可以。所以,公黑猩猩、母黑猩猩在體形或頭骨上的差異雖然不大(只有尖牙的差異較大),但從身材比例上來看,在類人猿中,公黑猩猩的確擁有特別大的睪丸。
人類的繁衍策略:當個好爸爸
母黑猩猩完成交配,生出小黑猩猩,但它的卵子到底選擇了哪只公黑猩猩的精子?這一點無從得知,也就無法確定孩子的爸爸是誰。母大猩猩就能明確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嗎?也不一定。公大猩猩的地位再高,也不能保證能夠成功繁衍出自己的後代。甚至有研究指出,比起群體中那些中間階級的公大猩猩,地位最低的雄性反而容易接近雌性,在繁衍後代上更有利。因為強壯的大猩猩會直接排擠中間階級的大猩猩,對那些瘦弱的雄性「不屑一顧」,甚至放任不管。每當高階的雄性忙著爭奪地位時,未參與打鬥的低階雄性就會與雌性一起玩耍,討它們歡心。這麼一來,大猩猩就變得與黑猩猩一樣無法確定孩子真正的爸爸是誰。
無論是哪一種交配模式,雄性都無法保證「雌性生下的是繼承了自己基因的幼子」,因此雄性類人猿對幼子不會有任何感情,只會專注於交配,並不會把精力浪費在照顧後代上。所以我才會說「類人猿沒有爸爸」,因為在類人猿的世界中,會養育幼兒的雄性並不存在。
但人類不一樣,人類男性的體形不像大猩猩那般強壯巨大,睪丸大小也不如黑猩猩,所以他們採取了與其他靈長類動物迥然不同的行為模式——精心養育子孫後代。
女性會隱藏發情期嗎?
要讓男性提供食物,前提是必須確認孩子繼承了該男性的基因。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男性就等於是為了守護別人的基因而白費力氣。那要如何才能確保女性肚子裡懷的一定是自己的孩子呢?只要像大猩猩一樣,一直守在發情期女性的身邊,不讓其他男性靠近就行了。
現在換到女性立場上想一下,男性不斷提供肉類和保護,對女性的生存來說是十分有利的。女性的發情期頂多每個月一兩天,那其他日子不就沒有肉吃了?所以女性發展出一種偽裝策略,只要假裝自己總是處在發情期,就能持續得到肉類。為了徹底偽裝,女性不僅要矇騙男性,甚至還要自我欺騙,久而久之,連女性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發情期是什麼時候。於是,無法確知發情期的人類變得可以隨時交配,這樣,男性也會守在同一名女性身邊。
一個男性與一個女性,以性與食物作為媒介組成搭檔,進而進化出男女分工、建立核心家庭與直立步行等一整套行為模式,這就是「洛夫喬伊的假說」,出自美國肯特州立大學社會人類學系的歐文·洛夫喬伊(Owen Lovejoy)教授。他於1981年在著名學術期刊《科學》中發表了《人類的起源》(The Origin of Man)一文。這篇文章引起社會大眾激烈的討論,也讓他聲名大噪。
一些人類學學者想進一步驗證這項假說是否屬實。如果洛夫喬伊教授的觀點正確,我們就應該能在早期人類身上發現直立步行的痕跡,再加上男性之間的競爭比較溫和,因此可以推論出男女在體形與尖牙上的差異不會太大。如果觀察長期被認為是人類祖先代表的「阿法南方古猿」,我們就會發現這個推論只對了一半。雖然阿法南方古猿的尖牙比現代人類的牙齒大,卻比黑猩猩或大猩猩的尖牙小,兩性體形的差異同樣介於現代人類和大猩猩之間。科學家從這些特徵推測出,阿法南方古猿與現代人類和大猩猩不同,應該具有另一種特殊形態的兩性關係。
2009年的《科學》期刊中刊載了關於「始祖地猿」(Ardipithecus ramidus)的大規模研究結果,它們是比阿法南方古猿更久遠的早期人類。洛夫喬伊教授的科研團隊也參與了此研究,通過解剖學上的特徵分析,他們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始祖地猿是直立步行的物種,雌雄兩性間的體形差異不大。這表示洛夫喬伊的假說是正確的嗎?
從最近30年的研究結果來看,洛夫喬伊的假說很有可能是錯的。首先,人類不是唯一會在發情期外有性生活的動物,如海豚,而在血緣上與人類最親近的倭黑猩猩(Panpaniscus)也隨時都能發生性行為。然而,這些動物並沒有組成核心家庭。
更令人驚訝的是,人類根本不會隱藏發情期,這與洛夫喬伊的看法亦有所出入。處於發情期中的女性,其言談舉止會不自覺地與平時不同,而男性也會不自覺地做出相應反應。從人類學的研究結果來看,女性在排卵期時,不僅會聲調變高、食慾降低,而且會將自己打扮得特別漂亮。男性則會不自覺地被排卵期女性的氣味吸引並靠近,分泌睪酮。更神奇的是,男性會隨著當時自己是否有伴侶,而對排卵期的女性做出不同反應。換言之,一名男性哪天若是突然覺得某位女性格外有吸引力,或許就是雄激素在作祟。
黑暗中的黎明:人類「爸爸」誕生
事實上,人類的家庭結構是非常特殊的,尤其是成員中一定會有一位成年男性,這與其他靈長類動物截然不同。靈長類動物的基本社會單位通常是一對母子,媽媽生下幼兒後便會一直照顧它,直到它長大成年並且能獨立謀生。雖然其他雌性偶爾會幫忙照看年幼的孩子,但養育幼子的責任仍是由媽媽獨自承擔。相較之下,人類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通常會接受來自第三方的協助,兩人共同陪伴孩子成長,或是提供養育孩子所需的物質條件。在一般的家庭中,這個第三方角色指的就是爸爸。
大部分的雄性動物為了繁衍後代,必須從同性間的激烈競爭中取勝,這導致它們一生都專注於地位排名與打鬥,卻不怎麼關心(可能是自己的)幼子。人類爸爸則是一大例外,他們在家庭中恪盡父職,毫不吝嗇地在孩子身上投注真情、父愛以及大量的時間與物質。按照洛夫喬伊教授的論點,人類爸爸之所以會出現這些行為,全是因為孩子繼承了自己的基因。但奇怪的是,人類男性與其他類人猿一樣,並沒有辦法確定孩子是否真的繼承了自己的基因。(現代人當然可以通過DNA鑑定來證實這一點)這或許說明人類的爸爸不是生物學上的爸爸,而是一種文化上的概念。換言之,人類在一夫一妻制度下,男性「相信」太太生下的孩子就是自己的,自然而然就成了孩子的爸爸。
人類對於父親的定義已超越了生物學上的親子關係,而是由一種肉眼看不見的精神層面上的「信任」所孕育出來的。這使得男性在生理上也相應進化出另一種狀態。男性在結婚生子後,體內分泌的雄激素會逐漸減少。在生物學中,雄激素掌管了「雄性化的表徵」,這表示男性在成為爸爸後,「雄性動物的野性」會慢慢消失。
洛夫喬伊的假說如今已漸漸站不住腳,男性與女性不再只是單純生物學上的雄性與雌性,更進一步進化出社會與文化上的意義,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極致人性上的存在,人類爸爸就是這樣一個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