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by Dick
麥爾維爾的《白鯨》是德勒茲最喜歡的說明生成動物的例子,其中,一個位於群邊界的異常體促成了與多元體的關係。亞哈通過追尋白鯨,開始生成白鯨,然而他追尋的東西變成了白牆,代表著人類的弱點:「除了穿過牆,囚徒怎樣才能去外面?對我而言,白鯨就是那堵牆,推近我。有時候,我想牆外面什麼都沒有,但這就夠了。」亞哈的生成是帶自己超越生活本身的逃逸線,即使這樣做讓自己面臨死亡。白鯨代表了所有這些形象:我們可以與之達成協定,以超越某種特定的生命或存在狀態。
生成
保羅·帕頓 文
尹晶 張璟慧 譯
在德勒茲和瓜塔裡的思想中,能最好地表達權力與欲望之間密切關係的概念,是其「生成」概念。在第一章,我們看到,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如何通過參照自己的「生成」對哲學概念進行定義。德勒茲和瓜塔裡所說的「生成」是指某個概念據以改變卻仍與之前的形式具有家族相似性的途徑。同樣,他們在某種程度上通過參照「生成他者」的方式對物質身體進行定義。物質生成是一個不同於概念生成的過程,但只要物質生成是「某物或某人借似繼續生成他者(仍是其所是)的活動」,二者就具有相似性。德勒茲常常使用斯賓諾莎的「感受」一詞,指身體能力上的這種改變。因此,感受概念在根據權力理解的身體和根據生成理解的身體之間建立了概念聯繫。物體作用於其他物體或受其他物體作用時,會發生改變。因為與其他身體產生聯繫而發生的改變,就是斯賓諾莎所謂的「感受」。斯賓諾莎區分了這樣的影響或改變與權力強度中的「感受」或變化,後者是前者在相關身體中造成的。照這些話來看,我們可以根據某物所能有的「感受」來定義某物。孩子們經常這樣考慮身體:例如,弗洛伊德的小漢斯根據感受來定義馬,如「眼睛被眼罩遮擋,有嚼口和韁繩,模樣神氣,生殖器很大,拉著沉重的東西……等」。
感受可以是能動的或是反動的,德勒茲在討論福柯的權力概念時依靠這一區分,以對物體作用於其他物體的不同方式或被其他物體作用的方式進行分類:「激起、引起或產生……形成的是能動感受,而被激起或被引起產生『有用的』感受,形成的是反動感受。」依據身體所能有的感受定義身體,等於是依據身體能夠和其他身體形成的關係,或依據它們與其他身體的權力產生密切關係的能力來定義它們。在《千高原》中,德勒茲和瓜塔裡所說的「生成」過程正是這樣與其他身體的權力產生密切聯繫。這也正是他們稱「感受即生成」的原因。第十高原分析了各種不同的「生成」。生成無止境,但至少包括生成強度的、生成動物、生成女人和生成不可感知物。
從欲望角度來講,可以根據對應於某個身體和其他身體之間關係的強度來定義生成:「與組成、分解或改變個體的關係相對應的是影響身體的強度,這些強度會增強或減弱身體的行動力。在小漢斯這個例子中,小漢斯的生成馬嘗試建構一個組裝,其中包含了一些與車—馬相關的強度。德勒茲和瓜塔裡問,闡述生成馬何以可能「減輕漢斯的問題,在什麼程度上打開了一條先前被堵住的出路?」。在蓋洛普描述的強度經歷中,我們看到如何可以根據欲望或權力感描述同一事件:她對學生使用教學權力,這產生了一種權力感,對她而言,這與性慾不可區分。我們現在可以看到,這一事件涉及嚴格的德勒茲意義上的生成:老師生成學生,因為她不得不接受學生想要在論文中表達的意思;與此同時,學生生成老師,因為他不得不藉助這位更有經驗的讀者的眼光,來審視自己的文章。
從權力角度來講,可以將生成看作某個身體權力增強的過程。身體的權力是在與另一身體的權力形成的關係中得到增強,但它不會佔有那些權力。身體增強自身權力的一種方法是與其他身體聯合,這能夠增強或提高自己的權力。雙重生成需要雙方真正地相互作用,黃蜂和蘭花的共生關係就是個表明這種生成的例子。在某些情況中,該主體如表現為社會契約的個體身體聯合,權力的相互增強可能意味著形成了一個新的、更複雜的身體。然而,當身體與其他身體或存在狀態形成一種潛在的聯合時,會發生另一種生成他者。就人類整體而言,生成按照定義來說,是需要與非自然物或非人之物產生聯繫的反常過程。例如,我們從神話、人類學故事以及宗教活動中了解到,人類能夠進行各種各樣的生成動物。德勒茲和瓜塔裡認為,這些不是真的變成動物,而是通過接近動物,增強個體現有的權力或獲得新的權力。因此,生成狼的第一步是提高嗅覺和聽覺。並不是說生成主體實際上具有了動物的真正力量,雖然在某些情況中,該主體可能會獲得類似那些力量的東西。相反,這是產生感受的問題,或說是與所說動物具有的真正的或想像的力量形成個體間身體的問題。甚至與社會想像認為動物具有的力量產生密切關係,都可能增強權力感,因此那些生成主體的真實能力也會得到增強:術士,勇士,演員等。德勒茲和瓜塔裡認為生成動物的過程本質上與邊緣社會群體或運動相關。從歷史的角度來看,
[有]一整套生成動物的政治,還有巫術政治,在既非家庭、也非宗教的或國家的組裝中周密地發展。相反這些政治表現的是小民族群體,或被壓迫、禁止和反抗、或始終處於公認體制邊緣的群體。
生成可能會實現於社會想像或個體的無意識欲望,但總是與某種質的多元體有關:「我們若不對群、對多元體著迷,就不會生成動物。」人類生成的動物總是以群的形式出現。群是感受和力量的組裝,反過來會影響與群產生關係之人的特性。麥爾維爾的《白鯨》是德勒茲最喜歡的說明生成動物的例子,其中,一個位於群邊界的異常體促成了與多元體的關係。亞哈通過追尋白鯨,開始生成白鯨,然而他追尋的東西變成了白牆,代表著人類的弱點:「除了穿過牆,囚徒怎樣才能去外面? 對我而言,白鯨就是那堵牆,推近我。有時候,我想牆外面什麼都沒有,但這就夠了。」亞哈的生成是帶自己超越生活本身的逃逸線,即使這樣做讓自己面臨死亡。白鯨代表了所有這些形象:我們可以與之達成協定,以超越某種特定的生命或存在狀態。白鯨是異常的,不僅因為它是個例外,而且因為它標誌著界限或邊界,越過這個界限或邊界,一切都會改變。異常並不意味著不正常,而是「不規則、不完善、不精煉以及解域前沿」。
德勒茲和瓜塔裡感興趣的生成不僅僅是生成他者,而是小民族生成。根本沒有生成大民族。因此,生成概念與小民族概念密切相關,並由此與解域過程密切相關,而這些解域過程界定了特定的質的多元體。我們注意到在第二章末,他們如何區分小民族和生成小民族這一過程:前者被看作特定大民族中的亞系統或確定元素,後者指的是每一元素偏離界定大民族的標準。照這些說法來看,生成小民族是開始解域或偏離標準這一過程,而反過來說,「一切生成都是生成小民族」。因為現代歐洲社會和政治群體的主體是男性,那么女性、孩子以及動物都是小民族,生成動物、生成孩子或生成女人都是解域大民族的潛在途徑。
應該將生成女人理解為和生成動物一樣的生成,因為生成女人要與傳統賦予女人的感受和力量形成潛在聯合。生成這一現實與真正的女人毫不相關,卻與出現在社會想像中的非物質女性身體之間的關係密切相關。可以根據與培養和保護他人有關的感受,或根據與從屬社會地位有關的感受———如偽裝的能力,或培養他人的愛的能力,培養喜歡矯飾和角色扮演的能力———定義身體。生成女性不是要模仿或表現出女性的樣子,而是通過再現典型特徵、被特定社會當作「女性」的形象具有的動作或感受,創造一種分子女性或微觀女性。而且,德勒茲和瓜塔裡認為,與社會和政治中其他種類的生成小民族相比,生成女性居首要地位。
只有小民族可以作生成的中介或媒介,只有女性不再是「與大民族相關的、可確定的集合體」時,才能作生成的中介。為此,德勒茲和瓜塔裡認為女性自身必須生成女人,而且她們這樣做是所有人、是男人和女人都生成女人的一個條件。只有女性構成界定大民族的二元對立中的另一項,才可能成為生成女性的主體。只有她們在大民族中形成小民族,她們才可以作生成的中介。生成是分子的,不是克分子的。雖然德勒茲和瓜塔裡小心翼翼地承認克分子女性主義政治———旨在確立與男性權利平等的女性權利———頗為重要,但他們仍堅持「分子女性政治」需要與克分子女性政治並存。從這個意義上講,所有的生成都是分子的,「都從生成女人開始,並經過生成女人。生成女人是所有其他生成的關鍵」。他們認為生成女性居於首要地位,給出的唯一理由是女性與男性標準相比所處的「特殊狀況」,這是要表明對於我們將權力和感受不同地分配給兩性這一做法而言,男性控制女性起著根本作用。德勒茲和瓜塔裡說通過其他生成形式———如動物生成———獲得感受以某種程度的生成女人為前提:這是各種生成小民族形式的「第一量子」。
在所有的小民族生成中,生成女人這一概念及其被賦予的特殊地位,是許多針對德勒茲和瓜塔裡的女性主義批評所關注的焦點。毫無疑問,他們採用的是大民族男性主體的言說立場,甚至是在二人倡導對支持該立場的統治結構進行解域之時。而且與那些影響大部分女性主義理論的分析方法相比,德勒茲和瓜塔裡的概念和分析方法確實不同。然而我們不清楚的是,他們是否做了別人指控的一切。有些學者認為,他們說生成女性居於首要地位,這意味著在性別政治中,女性要首先摒棄對感受和角色一成不變的分配,為再三批評他們。這樣的觀點必然是性別歧視的,因為它將變革的重擔主要放在女性身上。然而,德勒茲和瓜塔裡是說生成女性居於首位,而不是說在挑戰男性統制社會機制的實踐政治中女性必須「衝在前面」。在他們看來,生成是超歷史的,而且「不能根據過去和未來構想」。正如莫伊拉·紀登斯指出的,根據二人的社會地圖學,沒有理由這樣認為:生成女人居於首要地位,意味著在生成過程中,生成女人先發生。
從時間角度對生成女性居於首要地位進行解讀,隱藏著另一點關於德勒茲和瓜塔裡政治觀的重要困惑。這一困惑觀點認為性別政治的目的
是摧毀性別(父權制下對性別的克分子組織)———正如他們認為階級政治的目的是摧毀階級(資本主義制度下對工作的克分子組織)。其目標是使每個人無性別,創造一個非克分子化的社會場域,該場域促進而非遏制肉體創新。
首先,認為生成服從這種目的論是錯的。德勒茲和瓜塔裡說生成線「既無始也無終,既無出發也無到達,既無起源也無終點」。就此而言,認為生成女性是廢除克分子主體性或人類解放這一更廣泛過程中的必要階段,這毫無意義。其次,「非克分子化的社會場域」這一觀點與沒有權力關係的社會這一觀點一樣虛幻。德勒茲和瓜塔裡不是解放理論家,而是生成革命的理論家。生成革命意味著有可能改變工作和欲望的社會組織形式,有可能調整將不同的權力和感受分配給不同性別這一克分子做法,而不是消滅克分子化本身。生成革命是在任何時間對任何事物開放的過程。而且,生成革命的價值並不取決於是否成功地重新對引發革命的要素進行克分子分配:「革命的勝利內在於、存在於其在人民中形成的新聯繫,即使這些聯繫就像被合併起來的物資一樣,很快被分裂和被叛取代。」自由體現於這樣的———不管是個人意義上的,還是社會意義上的———生成革命時刻中,但與支撐自由主義和解放理論的自由概念不同。
▼
點擊閱讀原文可購
《德勒茲與政治》
【澳】保羅•帕頓 著
尹晶 張璟慧 譯
吉爾•德勒茲是20世紀最具影響力和挑戰性的思想家之一,是後結構主義思想中的一個關鍵人物。在人文學科和日益廣泛的社會學科中,德勒茲的作品產生了巨大影響,而其作品與政治理論的關係及其對傳統政治觀念的挑戰卻很少受到關注。保羅•帕頓清晰、準確、簡潔地綜合了德勒茲的所有著作,從早期的著作如《尼採與哲學》到較晚近的《什麼是哲學?》,還包括其核心著作如《差異與重複》和《反俄狄浦斯》等。帕頓揭示了德勒茲對後結構主義政治思想的重要性,並極為清楚地討論了德勒茲作品中的基本概念,如差異、權力、欲望、多元體、遊牧、捕獲和解域等。《德勒茲與政治》展現了德勒茲與現代社會、政治理論以及一系列實際政治關切中的主要問題具有相關性,並首次全面概述了德勒茲與政治思想的關係。本書的概述易於理解,且極富吸引力,介紹了德勒茲這位大思想家著作中的基本主題。對於任何德勒茲研究者以及學習政治、哲學、社會學、歷史、人類學、精神分析、文學、電影、文化和後殖民研究的學生而言,本書都是必讀之書。
點擊可查看:
2018年,上河都做了哪些好書 | 年度總結
2017年,上河都做了哪些好書 | 年度總結
編輯 | LY
投稿信箱:shzycult@126.com
--
讀,就是不斷地成為。